张望邻省

张晓润

上世纪90年代，从学校转入社会，在等待人才入库、等待职业分配的日子里，我被我的闺蜜靖妮引介到邻省宁夏吴忠市扁担沟小学任教。靖妮已从榆林师范毕业，并追随她的师范同学并爱人，到吴忠市陈木闸小学任教。

在我决定去吴忠扁担沟小学做临时教员的时候，遭到了家里的强烈反对。父亲大意是说，莫非我们家里穷得厉害，要你一个女娃背井离乡去给我们挣钱？而我的理由是，我要锻炼一下自己，与挣钱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从吴忠市坐班车到目的地，有一条宽大的土路通向那个树林中的小学，学校的负责人是一位姓赵的中青年男子。他和他的爱人及幼小的孩子，在后来更多的时间里，成为那座树林小学里最温润的气息，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一家始终有旺盛的烟火和哔哔剥剥的生活，像驻扎进乡村学校的一个符号或印迹，一种守候或干预。当父亲安顿好我返回故乡的时候，凌厉和孤单便一起向我涌来，在异地的一个小村庄，一切有知和未知的事物，像一张铺开的巨大的网，让我深陷其里，而不知归路。

我的扁担沟小学的任教生涯开始了，好像带过三年级数学和五年级数学，教书应该不是个问题，平时的饮食起居也似乎不是问题，因为正常上课的时间里都有老师相伴相陪。要命的是周末的时候，除了校长一家，住宿的老师都回去了，我无法在学校待下。那时，周末的日子，收留我的便是还在陈木闸小学的闺蜜，她把她结婚的新自行车交给我，让我在那条路上来回奔波，在周末，她是我身处异地的唯一的娘家人，用最无私的爱和呵护，庇护我走过那些流浪在外的时光。如果有其他原因，周末去不了她那里，我就只能住在学校对门的给我们做饭的回民老婆婆家里，她家里有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丫头，他们一家能容忍一个汉民的存在，得需要多大的包容，因为如果你对回汉之间存在的不同还有了解，那么，以这样的方式直视这样的境遇，会感到一丝诧异。我觉得自己那时就是一股异质的空气，生硬地塞进了一家回民的生活缝隙里，而所有的理由和存在方式只有一条，他们没有办法收起内心的善良，没有办法不同情和照顾一个外地来的女孩儿，就像不能把自己的女儿推搡出门外一样。

和现在的自己相比，我觉得年轻时候的自己是勇敢而抗击打的，也许身处异地，就没有矫情和退路可言。在家，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算得上娇生惯养的那类，但当一段生活选择了我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内心是强大的，是出乎自己意料的。那时，每当我的靠山靖妮一家因为特殊情况不在的时候，我就选择在周末居住在回民婆婆的家，那是我最后的身体的故乡。

时隔多年，我不知道当初的扁担沟小学是否仍在，若在，一定是另一番崭新的模样？不知道校门对面的那一家回民，是否早已经乔迁，那个小名叫“儿间子”的女孩现在过得是否幸福？

在扁担沟小学任教不到一年的日子里，我体会着远离家人的孤单和想念，也享受着当地人的良善和照顾，这段经历，是我初入人生的一份珍贵的档案，每每念及，都会情不自禁地有泪涌出，与悲欣无关，像是时间的玫瑰，只愿紧紧收怀，哪怕有刺斜出，但仍觉明亮、温暖。

在扁担沟小学的后面，我记得有一大片树林，我会在黄昏的时候到那里散步，那时，我正经历着一段感情的悲苦，我带着一个男孩给我写的一堆信件，不知什么原因，回去后在扁担沟小学院子西边空置的地方，一封封燃尽，长泪横流。那時，我不知自己要结束什么或者开始什么，人生的方向那么模糊，前途和命运，都是我无法靠近的岸，我的孤独是巨大的海，它不很美，几乎是恶，它狠狠地扑向我，让我绝望。

在扁担沟学校第二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得到了工作分配的消息，那时，我记得我们的考试成绩还要在区上以分论值，倦鸟思林，我早已归心似箭，我等不得拿到几百的辛苦钱就回到了陕西，后来，钱的事情便不了了之。对于一个流浪在外的人来说，回家，无疑是表示她最好心情的礼物和待遇了，至于其他，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我和我当年的吴忠只隔着一个省份，我总能以特殊的情感和方式打探一些消息和人，比如早已离开陈木闸的靖妮一家，比如早已离开扁担沟小学的校长一家，以及我再也没能打探到的我当年短暂共事的伙伴闫秀芳、马丽芳、露着金牙永远咧着嘴笑的小吕老师等等。但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正在各自的方圆和半径闻草木香，断风雪路，这便够了。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