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黑夜的恐惧

2018-03-26 12:29张瑞超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8年3期
关键词:草棚瓜棚瓜田

张瑞超

从未问过父亲,他是否知道,10多岁的女孩子一个人在夜里看瓜会不会害怕。

爸爸是村里远近闻名的瓜把式,在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我们家拥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父亲在其中一块田地上种了西瓜。我们这儿的西瓜,个大、瓤红、甘甜,属于地方特产。瓜田在村庄之外,长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棉花地里。为了看守地里的西瓜,父亲用粗糙的双手搭建起一个简易瓜棚。在瓜田中央,四根粗壮等高的柳树檩条撑起四四方方的草席子,能遮荫能避雨。草棚之下放一张小木床,床上也铺了一张草席,以供休息。

瓜棚的存在赋予了瓜田一种家的温馨和浪漫,是我们小孩子的天然乐园。绿油油的西瓜叶子和四邻右舍的瓜田、棉花田连成一片绿色的大海,其间藏着无数只蚂蚁带给我们的乐趣。我和弟弟每次来到瓜棚,父亲都要欣喜地在地里巡视一番,找到一个熟透的小西瓜,然后切开来。我们围坐在草棚的阴凉中,享受来自瓜田的野趣。

西瓜大量上市的时候,草棚逐渐显示出重要的地位。白天和晚上,父亲和母亲都要待在草棚里轮换着看瓜。有一晚上,父亲说让我一个人去瓜田,一直要等到他去了,我才能回家。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还觉得夜色很美。躺在几乎露天的床上,抬眼看到美丽的星空,像家里做饭的大铁锅,倒扣在天上。田野无限制地延伸,一直到天涯海角。“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里权当是草原的场景。

慢慢地,天上洒满了星星,我开始辨识北斗星、北极星、牛郎织女星,以及横跨他们中间的银河。

田野中的黑夜来得不声不响,还带着惊人的美丽。随着时间的拉长,我不再觉得那么美丽,反而滋生恐惧。黑夜将我包围,周围死寂,除了知了从村庄里隔空问候,寂静得没有任何声响。偶尔,瓜田里响起叶子相互摩擦的声音,我都会心惊肉跳。不远的小路上,偶尔有人经过,走路踏踏的声音,以及车子丁零零的声音。“千万不要有人进来,不偷瓜把我偷走怎么办?”瞪着溜圆的眼睛,遥望村庄的灯光;竖着耳朵警惕着周围的一切,“会不会从什么地方窜出一个日本鬼子来?”真是抗日电影看多了。

此时,只有那些长在地里的西瓜,成为我最亲密的伙伴,最信任的朋友。心里能够偎依的就只有它们了。有西瓜做伴,好多了。我极其盼望爸爸赶快来,将我从无边的恐惧中解放出来。

村外的黑夜,黑得太可怕!

如果真的来了偷瓜贼,不知道我是否真的能够看住西瓜。我很是怀疑。不再关心天上的星星,一心只盼着爸爸的脚步声。终于听到父亲急促的脚步声和喊我的声音,那一刻,所有的恐惧都释然。

我以为爸爸会带我回家,没想到父亲说:“你一个人回家吧!我还要摘西瓜,明早四点多钟去卖。”

对黑夜的恐惧重新袭来,我看看黑漆漆的瓜田,又看看村庄里的灯光,却看不清父亲的脸。如何把瓜田与村庄的路走通,我想说害怕,可是父亲已经摸黑去地里摘瓜了。

爸爸好狠心,让一个10多岁的女孩子独自一人穿过满是棉花地的小路,走过黑夜,走到没有栏杆的土桥,路过养着大狗的那家门口。他难道不担心我吗?

父亲后来说,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担心,也没有办法担心。为养家糊口的辛苦劳作,这种无奈我懂。

黑夜抛给我的恐惧,我要一个人扛;从瓜田到家的夜路,要我一个人去走;路上的不安全,也要我一个人承担。

我没有任何选择,只有迈开脚步,向着有灯光的村庄走去,那里传出亲切的犬吠和鸡鸣声,是我前行的路标。

路上静悄悄的,田野没有任何亮光,星光少得可怜。我在无边的黑夜中穿行,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和喘息声。害怕,对黑夜的害怕,让我时不时地往身后看,以为有人跟在身后。脑中还不断地恶补遇到恶人、恶狗,甚至恶鬼的各种情形,我该采取什么保护措施。我加快脚步,恨不能一步跨过去,一下子跨到家中。

可是,跨不过去,家是必须一步步才能走到的。

怎么应对走夜路的害怕呢?老师说他走夜路的时候,唱歌给自己壮胆。顾不得自己唱歌有多么难听,就壮着胆子轻轻从嗓子眼里哼出几声“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词。注意力转移到唱歌上,眼睛也一直盯着村里闪烁的灯光,就这样与黑夜纠缠抵抗,一步步离开了瓜地、棉花地。终于模糊地看到了村里的小桥,以及越来越清晰的房屋,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少。

在踏上小桥,清凌凌的河水影影绰绰地倒映着树影,心里的緊张才一点点放松。走过小桥,就彻底进入了村庄,如果再遇上坏人,我也不会害怕。那一刻,才脱离田野的黑,冲出黑夜的包围圈。

村里黑洞洞的大门口,敞亮起来,我又听到人语声。那只大黑狗也没有冲着我狂吠,即使它叫了,我也会感觉温暖的。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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