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故事二题

2018-03-30 06:51/
青年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酒馆莲花兄弟

⊙ 文 / 叶 勐

B哥的酒馆本来是没有门的,后来把临街的窗户扩大了,就成了门。

B哥的酒馆本来是没有名字的,有一天城管让B哥把门恢复成原来的样子,B哥没说什么就答应了。城管临走时补充了一句,门垒上就行了,窗户可以留着。从此,B哥酒馆临街的窗户外面就多了一块牌子,写着“B馆”。有人说这个名字起得不好,还是换换吧,谁家开个馆子叫B(闭)馆呢?B哥说,闭就闭吧,早就不想开了。虽是这么说,B馆还是照样开着。B哥怕真闭了馆,酒腻子们没地儿喝酒了,他怕伤了酒腻子们的心。

三厂人

夜里,三厂的人要贴标语,具体贴哪儿不知道,反正检查团沿线都得搁人盯着,贴一张撕一张。工人要是不干,可以适当唠唠,但不能激化矛盾,更不能有肢体冲突。不许请假,零点必须到位。

十点,为民接的电话,他看看表,还有两个钟头到岗,就死活张罗再打两圈。老莫说啥也不陪着了,怕回家挨媳妇削。二头到里边踅摸酒腻子,看老冒还清醒着。

十点四十,老冒晃悠着来了,大校跟为民正唠唠呢。

“半夜贴小广告,你们咋知道的,是出了叛徒不?”

“那叫线人。”

“真能整,无间道呗,给钱不?”

“三万。”大校打出一张牌。

“爱给不给,不给更好,他嘴皮子一动,我成狗了。”为民说,“六条。”

六条没人要,二头摸牌。

“等会,六条碰。”老冒说。

“干啥呢,下回早点说。”二头搁手里捏着牌,不想往回放。

“早说,早说他还能打吗?”老冒站起来够,没站好又坐下了。

为民看老冒也是到量了,把六条给他弹过去。

为民的电话又响了,老冒手里拿着六条,眼睛上下打量为民。

“三厂?我就三厂的,没人通知我呀?”老冒说,“幺鸡。”

“去,这些年头回听说你还有班。二,你知道不?”大校说。

二头瞄一眼老冒,摇摇头。

为民听说老冒是三厂的,条件反射一般,不吃不吐,盯着老冒。

“麻溜的。”二头说。幺鸡、为民和了,他看看老冒,没推。

“五筒。你三厂的?知道搁哪儿贴不?”为民说。

“听他扒瞎还有个完,你见过他上班没?”大校说。

“上不上班跟你有一毛钱关系没?有没有一毛钱关系,大校我告给你,我上班是三厂的人,不上班是三厂的闲人……”

“你也别光搁这儿说,你要是三厂的,你帮老民把地方问出来。”大校说,“幺鸡。”

为民又和了,又没推。

“我勒个去,不掏出来你是真不知道幺鸡有多大个。”老冒掏手机,没拿住,嘣噔,掉牌桌上了。

“您所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连着俩关机的。这个通了。老冒一边摸牌,一边拿眼珠子盯着大校。

“哎,我。晚上有行动是不,也不告我一声。”

“你听谁说的?”

“厂子的事还能背住我!”

“你也不差这点事,别跟着掺和了。”

“三厂人办事,吹牛逼……搁哪儿,麻溜的。”

老冒把电话撂边上,手往底下摸烟,喝多了动作大,肩膀直晃悠。

为民给上烟,老冒推开为民的火,冲着大校:“点上啊。”

大校探身给他点上。

“五筒杠。”

“滚蛋,那上圈的。”

“这扯不扯,光打电话了。我行不行呀?”老冒瞅着大校,“咋的,没电了?”

“谁知道那边说啥了。”

“还是不信。一会儿一块去。兄弟咱俩头回,搁B哥这馆里没外人,我告你了你可别告别人。”老冒冲着为民说话,小烟一顶,眼神有点愣怔。

“五筒,赶紧杠。”二头又打一个。

“哈哈,整错了,杠四筒。”

“四筒。”大校拍出来一个。

“我这是几筒啊?”老冒把牌都快贴眼皮上了,“为民兄弟咱俩头回,哥喝多了别笑哥啊,三厂我那帮兄弟不容易啊,这年头用钱的地方多,我不冲那个,人活着得有个人味儿对不,一块喝酒趴女澡堂子过来的,有事我不能猫着,一会儿咱俩一块去,哥搭你个车。”

为民听了,眼珠子一大。

“说好了啊兄弟,搁这儿没说的,到了地咱可就不能一帮了,别怪哥啊,隔天咱还是兄弟。三厂我那帮兄弟,不容易啊。南风!”老冒一拍桌子,外头咔嚓一大霹雷。

一阵邪风,啪嚓,B哥墙外头梯子倒了。

大雨说来就来,听着跟酒腻子喝多了似的,嗷嗷吐。

为民的电话响了:“哥,天好,踏实搁家睡觉吧啊,行动取消了。”

为民撂了电话,老冒又一拍桌子:“哎呀,三厂我那帮兄弟呀,老天爷都不给面子,你说还谁能给你面子。和了!”

老冒一推牌。

大校:“俩六筒一个五筒你和谁呢?”

“哪是五筒了?”老冒把五筒拿起来往眼皮上贴。

“没事没事,”为民说,“撤了吧。”

“往哪儿撤,全国都解放了,你往哪儿撤,进屋整点。”老冒拉着为民往酒馆走,“不整事不是兄弟。”

为民冲着面儿进了酒馆,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为民没喝酒,大校没两下就上听了,跟酒腻子们开始腻上了。为民撒了泡尿,临走把桌钱给二头放牌桌上。一开门,雨就灌进来,为民回身找半天没找着伞,就那么出去,到外边才知道,拿着伞也没用,雨是横着来的,一秒钟连裤衩都湿了。

为民钻进车里,想起啥,赶紧从兜里往外掏手机,跟水里捞出来似的,一按,还能亮。

为民往家去,过地道桥往左是他家,往右就是老冒说的那个地儿,还真是检查团的路线。为民想着就到了桥底下了,远看有点水,不深,开进去可就不行了,排气管子冒了几个泡,车就熄火了。再打也没戏。眼瞅着水往上涨,刚下车在腿肚子,这会儿到膝盖了。为民又钻进去,拿手机。

大校喝酒是真不行,老冒都第三顿了,还让老冒给放倒了。手机在一边响,没人接。

响第二回,老冒给接了。

为民说:“这工夫,没睡的也就你们了,离得也近,赶紧的,车泡桥底下了。”

老冒说:“为民吧,现在能动的就我了,三厂人办事……等着啊。”

为民听出来是老冒,哪能好意思,赶紧又给B哥打电话。为民一边打电话,一边摸烟,哪还有干的,为民把烟盒扔水里,水都到车门子了。

电话响了,大校的号码,说话的还是老冒。

“兄弟,哪个桥啊?”

啪,火机着了,大雨天见着火苗子了,可是没烟了。

“别急啊,兄弟,我叫人过去了。”

啪,啪,啪,桥洞子里除了火机,就没干的东西了。

不一会儿有人来了,五六个老爷们儿,说:“你是为民吧?冒哥叫我们来的,这点也就我们没睡了。”

“车呢?哥儿几个,麻溜的。”

为民有点磨不开面了,指指桥洞子里头,一洞子水,早没顶了。

“我勒个去。”一个说,“那还取不取了?”

“那得游进去。”

“叫板!”

为民说:“拉倒吧,哥儿几个,谁有烟呢?”

哥儿几个点着了抽着,桥那头,老冒跟B哥也来了。

老冒问:“上来了吗?”

一个爷们儿指指水里,又看看为民。

过不了河,B哥跟老冒回去了,临走老冒说:“那谁,你给我为民兄弟送家去啊。”

那谁就说:“必须的。”

“说必须的就必须的,你叫为民吧,冒哥朋友就是我朋友,三厂人办事……”

临出桥洞子,那谁给了为民个避孕套,新的。

“给手机套上,防雨,还能打电话。”

多少年没坐自行车了,为民觉得车后架没从前大了,坐不下,也可能是屁股大了。

雨大,两人都湿透了。那谁爱唠嗑,这会儿也没法唠了,一张嘴,水就往里灌。

为民拿着戴套的手机,给老冒打了个电话,说:“辛苦大伙了,改天都叫上,好好喝。”

老冒在避孕套里说:“那是必须的,三厂人办事……”

飞 贼

B哥正睡觉呢,电话响了,挂了,又响。

B嫂在电话里说,麻溜过来,店让人撬了。

小电动没充电,B哥叫了个车。司机问去哪儿,B哥说,古玩城。

“西头还是莲花?”

“啥?”

“去哪个古玩城?”

“有几个?”

“西头一个,莲花一个。”

B哥卡壳了,起头他就瞧不上B嫂干那个,一次没去过。

“喂,你妈店搁哪儿?”

“莲花。”

“师傅,莲花。”

“别撂,哪厅?”

“D区。”

“说全了。”

“D……不知道啊。”

“你妈店你不知道几号?”

“那她还你老丈母娘呢。”

“几楼!”

“平房,哪有楼。”

“叫啥?”

“聚宝阁。”

“真能整,还聚宝阁,都聚你那了,能不丢?”

⊙ 何大草· 里尔克

司机乐了:“都这么叫,吹呗。”

“那别人咋不丢?”

“那是真有货,让人盯上了。”

“她能有啥货?”

“大哥你一看你不玩这个,那玩意儿老贵了,小不点珠子要你个一千两千的,不带眨巴眼……大哥你看是那家不?”

司机眼尖,路边停着个警车,一帮人围着。

古玩城是旧仓库改的,B嫂店把头,贼从气窗上翻进去了。一个警察跟B嫂了解情况,旁边一帮人围着个大胖子,嘴角都是白沫子。

“看见没,这是个飞贼呀。这气窗离地四米,离顶两米,两头不挨着,你说搁一般人谁能上去?这得用软绳。”大胖子说。

“啥软绳?”

“飞狐爪,听过没,啪,勾到窗沿上,拽着绳子往上爬,《七侠五义》看过没?这没两下子谁能上去?手再高点,先搁那边过来,从底下放氢气球,把摄像头挡上。”

“我说老块,你干的吧?”

老块就是那个大胖子。

“扒瞎,他上去不得卡气窗子上?”

又一个警察来了,跟这个警察说,摄像头还真给挡上了。

“我搁这干半辈子了,啥没见过。”老块得意了,“以前看仓库那会儿,偷东西的仨人搭伙叠罗汉,耍单帮的就是飞狐爪,八三年那个越狱犯也搁这逮的知道吧?我在呢,那真是飞贼,小偷我见多了,没一个能比了,那轻功……”

“走啊!”B嫂一声断喝,“你心可真大,还搁这听。”

从所里回来,B嫂点货,B哥在门口抽烟,听B嫂叨叨,这会儿得有个听她叨叨的,B哥心里明镜,帮与不帮都不能走。

“你说要你干啥,搁这杵着。”

B哥不说话,又点一根烟。

啪,B嫂没拿好,念珠掉地上了。

“拾起来啊!”

B哥过去捡起来,放柜台上。

“放哪儿?那堆点过了。”

B哥又从堆里扒出来,搁手里拿着。

“悠搭啥,那玩意儿是悠搭的?”

B哥不悠搭了。

“撂哪儿呀?”

B哥不知道撂哪儿了。

“杵着!”

B哥真没主意了,又把珠子放地上,出去了。

“你赶紧走,消失。”B嫂一声吼,整个古玩城都听见了。

老块来了,跟B哥点个头,B哥起来给递烟,老块一按B哥,说:“坐你的,我一天光坐着了。”老块扒头看看,小声跟B哥说:“都这样,再忍会儿。”

B哥苦笑。

“跟弟妹说,查完数多写点,这贼能抓着。”老块眯着一只眼,一脸老江湖,B哥也算老炮了,还真没瞅出有啥破绽。

“都有数的,多写人家能认?”

“有个屁数,这偷法,一看就是外行,白瞎好身手。”

“外行个屁,外行能捡值钱的偷?”B嫂干着活儿,话一句没耽误。

老块没接茬,拍拍B哥肩膀,走了。

打那天起B哥心里就打鼓,老想问问B嫂咋报的数,话到嘴边又绷住了,他知道也问不出来啥,一问准翻。

没过几天,派出所来信说贼抓了。真让老块说准了,生手,东西一分两半;一半放西头古玩城了,另一半打包藏了。巧了,藏的那包东西让捡破烂的给翻着了,整包拿到莲花卖,店主一看就赶紧喊B嫂。

“咋样,啊,咋样?新手吧?”那把老块嘚瑟的,可着古玩城就数他了。

到所里一审,警察就过去蹲坑,真就给蹲着了。那两天西头和莲花都炸了窝了,西头那个销赃的也给抄了,东西卖出去三件,卖价比B嫂报的高多了。照坊间的说法,贼是上店里玩,一看生意不错,出货快,要价高,就留个心眼,一下午把值钱的都给记了个大概。晚上翻到B嫂店里一看,乐了,值钱东西都搁一堆放着呢。

“我说啥了,我说啥了,值钱的别搁一堆放着,小罗,小马,那天还谁在,我说没说?”

那几天,莲花城除了老块可是没谁了,也别说,他说得还都对,贼就是没个数,一共偷了多少,有啥东西,啥拿西头了,啥藏起来了,全都蒙噔,问急眼了就说,你们说多少就是多少吧,你们说了算。这话传到B哥耳朵里,B哥就更不踏实了,就怕B嫂给整多了,照他们那个卖法,多一条串子可就多一沓钱哪,连以前穿门帘子的玩意儿都当串子卖了,B哥也真是替贼不值,要这样还不如抢银行呢。

数查完了,除去卖出去的三条串子,差得不多。B哥一块石头算落地了,心说这事得给B嫂点个赞了,要听老块的,那得昧多大良心呢。不能光心里头想,该说也得说,B哥都多少年没夸过B嫂了,话到嘴边就没法说。B哥没张嘴,B嫂先说话了。B嫂问,上回二头麻将馆让人抄了,是不是找过二表哥?B哥想想,是有那么回事。B嫂说,你再给找找二表哥,问问不告了行不?

“哎呀妈呀,你说有没有那么巧的事了,下午那小子媳妇上店里去了,我俩唠会儿呗,一对口音还攀上老乡了,再一唠,哪是老乡呀,还攀上亲戚了。”

“我媳妇她爷郭二龙,他媳妇她奶叫田四凤,闹日本鬼子时俩人处过对象,”B哥跟三毛说,“那对象处的,日本鬼子大晚上让看铁路,搁不远一个人,半小时一报告,一个人传一个人,谁知道传到哪儿了,她爷郭二龙就想她奶田四凤了,就让旁边那小子给传话。那大半夜的,干杵着都该疯了,结果就传开喽……”

“到底日没?”

“那谁知道,借引子让二表哥给查查DNA呗。”

“我勒个……这事你老婆子都想的出来,太有才了,你当测血糖哪?想验一把就验一把?”

“不的,找二表哥是想问问,不告了行不行?亲戚告啥告,那小子也不容易,差钱给田四凤看病,才想这么个招。钱没整来,人还进去了,这叫啥玩意儿?”

“不告就不告呗,不你两口子一句话的事。”

“要那么简单还找二表哥,人家立了案了,不是你想不告就不告的。”

“那咋整?”

“少报点行不行,你说这一兜子破串子,搁过去穿门帘子都嫌不好使,搁现在咋整这大一出?”

“多大一出都是你老婆子报的,现在咋又成小钱了,不用二表哥,搁我都说不通。”

“就说都假货。”

“假货卖那老些钱,你这是亲老婆子不?”

“那咋整?”

“咋整也不咋整,东西在那,你说多说少都不能听你的,得做鉴定,看《鉴宝》不看?人家定多就是多,定少就是少。”

“谁定,找找能管事?”

“那叫做伪证,懂点法行吗?他老娘们也是,早咋不唠?”

“废话,早不还没抓吗?”

“也对,抓了唠,没抓就白捡了哈。这年头,人都会讲故事,你俩能长点心不?”

B哥从三毛那儿出来,奔聚宝阁,B嫂又上货了,一帮人在那儿喝茶,B哥进门,老块正叨叨B嫂呢:“你能长点心不,值钱的又往一块堆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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