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政府的防务和核政策重拾冷战思维

方晓志

1月19日，特朗普政府发布首份《美国国防战略报告》，指出其国防战略重心已经从打击恐怖主义转向了大国间战略竞争，并呼吁为了应对现有挑战，未来国防建设必须加大投入，全面提升美军在海陆空、外太空以及网络空间的竞争力。

相比于奥巴马政府四年前的《美国国防战略报告》，此次新版报告的基调显得更具对抗性。在此之前，特朗普政府于2017年12月出台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已经为该基调框定了轮廓，随后又在2018年2月出台了《核态势评估报告》。这一系列重量级战略文件和评估报告对当前国际局势、大国关系和美国面临的安全挑战进行了全新界定，使其国家安全战略轮廓越来越清晰，所产生的影响也引起国际社会高度关注。

2018年2月2日，美国空军两架F-22猛禽战斗机飞越叙利亚上空。

美国安全威胁认知发生重大变化

一个国家对威胁来源的认知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它的战略重点选择。9·11事件后，美国一直将恐怖主义认定为核心威胁，并為此进行了长达十余年的反恐战争。随着美国在反恐战争中不断取得进展，特别是在阿富汗和叙利亚战场上频频取得胜利，美国对恐怖主义威胁程度的认知发生了重大变化，认为恐怖主义威胁对其安全挑战正在不断下降。美国还认为，就在其全力投入反恐之时，俄罗斯和中国却利用这段“战略机遇期”壮大自身力量，已经取代恐怖主义成为美国当前面临的“最大挑战”。

为此，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报告》明确将主要威胁源从原来的恐怖主义转向与俄中的大国竞争，把应对大国竞争置于国防任务的中心位置。报告在开篇就提出，“国与国之间的战略竞争而非反恐，将是现阶段美国在国家安全方面的首要关注”，并直截了当地将矛头指向俄罗斯和中国，认为两国是意图改变“自由、开放的国际秩序”的“修正主义大国”，其形成的“战略竞争是对美国自由与繁荣的首要挑战”。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在华盛顿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就最新国防战略发表演讲时，也明确宣布“世界重回大国竞争状态”，声称“虽然我们将继续打击恐怖主义的行动，但是，现在美国国家安全的重点是大国竞争”，并且提出要将大国竞争环境下的“战争准备”作为国防部优先关切。

实际上，在去年特朗普政府发布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也提出了类似观点。那份报告明确将俄罗斯和中国视为“改变现状的国家”，认为两国正在积极发展能威胁到美国关键基础设施及指挥和控制体系的先进武器装备，并通过塑造不符合美国利益和价值观的世界秩序，积极与美国争夺地缘政治主导地位，对美国构成了“最严重的威胁”。报告并在对外部安全威胁对象进行排序时，将来自俄中的“传统大国挑战”放在恐怖主义之前。

2017年5月27日，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左二）为西点军校学员颁发毕业证书。

而在《核态势评估报告》中，美国也延续了这种判断，并且重点聚焦俄中两国的核能力，认为俄罗斯的“核升级”态势和中国的“核模糊”政策是美国的“安全威胁”，强调必须加速美国核武器的现代化更新进程，通过强制和单边行为来推动核不扩散进程，从而实现以“实力威慑”为本质的全球战略威慑态势。

美国冷战对抗思维不断回潮

美国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地缘优势得天独厚，周边没有强邻，也没有直接威胁，却一直在设计各种各样的“假想敌”。二战结束后，美国以意识形态划线，与苏联进行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冷战。目前，冷战早已结束，美国的冷战思维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深萦绕在历届领导人的脑海中。

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报告》大肆鼓吹大国竞争，不断渲染他国威胁，无论是从其表述方式还是内容构成，体现的仍是一种对抗性思路，在多处地方不同程度地渲染了俄罗斯在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各方面对美国造成的“威胁”与“挑战”。报告指出，俄罗斯正在各新兴领域积极建设军事力量，试图与美国相抗衡，指责俄罗斯“改变欧洲和中东的安全和经济架构，为己所用”;“俄罗斯正在扩张的现代化核武器，对美国的国家安全是明显的挑战”。而在之后的新版《核态势评估报告》中，也点名批评俄罗斯违反《中导条约》，执行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力度不足，以更大数量和更多种类的非战略核武器在危机和较小规模冲突中实现强制性优势，在近年来的地区冲突中成功对美国实施了“核讹诈”，进而理直气壮地宣称美国要“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强化美国核武库，通过发展“灵活、适应性和抗打击性强”的核力量，以达到类似冷战时期互相确保摧毁能力的“核恐怖平衡”状态。可以预见，针对美国的指责，俄罗斯必将采取相应举措予以反制，从而可能激起一场新的核军备竞赛。

从内容来看，此次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报告》与美国出台的其它战略文件一起，充斥着“零和”博弈、竞争对抗、对立争夺等过时观念，深刻反映了特朗普政府仍把自己的思维禁锢在冷战观念之中，表明了美政府的战略思维正在整体发生着冷战回潮式的摆动，不仅不利于未来美国发展与其它国家的合作关系，而且还有可能损害整个世界的战略结构稳定。

美国保持军事力量绝对优势

美国拥有世界上实力最强的军队，无论是在兵力规模、武器装备还是军事技术方面都占据压倒性优势。而且，美国在军费投入上长期不惜血本，保持着较高水平，曾一度超过其后九国的总和。但是，特朗普对于这一现状仍不满意，认为目前美国军事力量建设远没有达到维护国家安全的需要，美国目前正处于“严重威胁”之中。

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报告》指出，美国的军事优势“在每一个战备领域——空、陆、海、太空和网络空间被侵蚀，并且正在继续被侵蚀”。而美国防部长马蒂斯在演讲中也声称，“我们不能指望运用昨天的武器装备在明天的冲突中赢取胜利”，极力主张扩充军力，实现美国军事力量的全面现代化。在实现途径上，报告强調将通过提升采购质量、精简军内机构、扩充军力、有效应对网络及电磁攻击、提升空间领域的竞争力、构建多层次的导弹防御体系等措施，来“重塑”美国军事优势地位。

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报告》还将建设联合力量列为美国军力建设的优先事项。报告认为，在面对长期战略性竞争、快速技术扩散以及超越传统冲突模式的战争和军力竞争时，美国亟需一支与上述需求相匹配的“联合力量”，以完成军力竞争、威慑并在现实安全环境中取得优势的任务，并作为一种实施威慑的手段，在和平时期遏制潜在的军事冲突。报告还围绕应对国家间大规模高端常规战争，提出扩大部队规模，推进“核三位一体”的现代化，同时加强太空、网络、C4ISR（集成指挥系统）、导弹防御力量建设，提升在竞争环境中的联合杀伤能力、前沿部队机动能力和态势复原能力，重点投资先进的自主系统，强化敏捷和恢复力强的后勤保障等一系列举措，以确保美军恢复战备水平，保持绝对竞争优势。

作为西方世界盟主，美国除了加强自身军力建设外，还非常重视加强与盟友伙伴的合作关系。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报告》指出，互惠互利的盟友伙伴关系对美国的战略至关重要，将有助于美国拥有更持久、不对称的战略优势，重申美国将履行对盟国的承诺，承担起应负的责任和义务，但也要求盟国加强国防投入，增强军队的现代化，减轻美国的负担。报告同时还提出了美军应做好战争准备的重点方向，包括应对印度洋-太平洋地区、欧洲和中东地区的“侵略行动”以及恐怖主义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的威胁等。例如，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报告》一方面强调美国将继续保持与北约的合作，“在北约东翼我们将继续加强遏制和防御，并增强盟国和伙伴的实力，使其更好地自我防卫”，另一方面还提出要吸引新的合作伙伴，不断扩大伙伴关系网络，特别是不断扩大与印度的防御与安全合作，支持其在该地区不断上升的影响力，期待印度成为一个新兴的全球领袖与更强的战略防御伙伴。

当然，作为以保持绝对力量优势和全球作战能力为要旨的美军来说，加大军事建设力度自然得走“要钱”的老路。根据美军近年来的经验，国防现代化项目一旦被预算限制所“牵制”，不仅会影响美军的能力建设，也同时增加了长期的军费负担，因为被拖延的项目不会被彻底废止，而投资的延迟只能徒增人力、技术和时间成本。为此，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报告》提出，将通过可持续性和可预测性的国防投资，来强化美国关键领域军事能力的现代化，特别是在事关美军战斗力提升和国防安全需求方面，以确保美军拥有针对竞争对手“不对称优势”的现代化能力，来满足新战略提出的目标和需求，并将所覆盖的国防现代化项目规划延伸至2023年，届时美军有望大大提升其现代化作战能力和技术优势。

中美战略互信面临巨大挑战

早在竞选期间，特朗普就提出了“美国优先”的主张，认为当前全球安全形势正日趋复杂，充满着竞争与危机，因此必须要让美国更加强大，确保美国的国家利益不受损害。此次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报告》正是充分融合了这种思路并得到了特朗普政府的高度认同。

在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报告》中，马蒂斯明确五角大楼的目标是“支持国家安全战略，做好准备保卫国土，保持在世界上超强的军力，确保有利于美国的力量平衡，推进国际秩序最有益于美国的安全与繁荣”。而在此之前，特朗普在其《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发布当天的演讲中也一再表示，要基于美国的核心利益和价值观制定安全战略，明确这份报告的最终目的是维护“美国的安全、繁荣以及在世界上的地位”。此外，特朗普还在1月30日的国情咨文演讲中宣称，“随着我们在国内重新建立美国的优势和自信，我们也将在国际上重获美国的优势和地位”。《核态势评估报告》则明确要求国会根据《2018财年国防授权法案》为全面升级核力量建设增加拨款，以保持美国在核武器上的战略优势，为美国利益的最大化服务。

从本质上看，此次美国出台系列报告的最终目的是要在“美国优先”的理念下，立足美国的核心安全利益，通过保持美国军力的绝对优势，实现美国的“再次强大”。在这些报告和文件中，特朗普政府延续了美国传统外交思想中的现实主义倾向，更强调军事实力等硬实力的重要性，以此来实现美国国家利益的最大化。但是，由于美国实现其国家利益的理念和措施过于偏激和狭隘，其结果很可能事与愿违，不仅难以实现美国的绝对安全，反而让美国面临更多的安全挑战，并最终损害美国自身的形象和利益。

中美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特朗普上台后，对华政策一直没有成型，处于左右摇摆之中。此次出台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报告》及其它一系列报告，其对华政策框架基本可见轮廓，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明确将中国认定为“战略竞争者”和“全球对手”，把中美关系定义为竞争关系，表明了要对中国经济和军事影响力的增长采取更强硬政策的态度。这意味着，相对于奥巴马政府时期对中国保持“合作+防范”的战略思路，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政策更侧重于对抗和竞争，将会对中美关系的战略稳定性构成较大冲击。

但是，从未来发展看，由于中美在很多问题上有着共同的利益关切，特朗普政府处理一系列国际事务离不开中国的配合和支持，因此其对华政策也不可能走向彻底强硬和全面围堵。例如，新版《美国国防战略报告》称，2018年特朗普政府外交重点是朝核问题，而要解决该问题，美国必须要得到中国的合作。未来，随着中美两国交往的持续深入，特朗普也许还会重新审视对中国的定位，中美关系将继续呈现既竞争又合作、既对话又对抗的复杂特性。

（作者为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