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拼图

2018-04-24 10:05杜若
牡丹 2018年7期
关键词:莫莫团团老两口

杜若

王老师是个爱笑的人,笑却不喜相,只因脸太瘦,干枣似的,因为瘦,皱纹就显多,一笑,脸上的波纹就层层漾开。曲曲涡涡里全是笑意,不笑的时候,笑也意犹未尽地胶着在脸上。

基于这两种表情在脸上停驻的时长,我们很自然地觉得王老师是个很温暖的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中午留校的时候,我们几个女的都站树荫下闲聊,留王老师一人在厨房忙活。等到王老师叫一声开饭了!我们才进厨房,拿碗、捞面、浇臊子,王老师做的臊子色泽红亮,配上新摘的面条菜,我们每次都要多吃上半碗饭。

有一次,我问王老师,在家一直是你做饭吗?

王老师笑笑,穷教师一个,没啥本事,还不帮家里干点活?

我们听了都可劲儿夸他是好男人。

中午的时间被日头晒得很长,四个女人一张床挤不下,又有两个不停聒噪,索性不睡了,就一起出去转悠,回来的时候,已经一点半了,十来个来得早的孩子靠在学校的铁门前,因为时间尚早,学校规定不许放人进去,以免出事担责任。

我们几个没带钥匙,就在外面叫嚷着“开门”,王老师出来开了一侧小门,几个孩子趁势要挤进来,被我们阻止了,王老师却满眼慈怜,都进来吧!我看着!

王老师搬了个小杌子,抽着烟,开着唱戏机,默默看着一群小孩儿玩耍,烟圈浮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王宏烈在丰水市水泉广场被老婆白了一眼。

老婆撒金花没好气地说:别忘了你来这的目的。王宏烈好脾气地说,没忘,没忘!我这不瞅两眼嘛!

水泉广场上空旷无遮,仅这一小片荫蔽,天正热得起劲,这两个下棋的人也正来劲。

一会了局,两个人嘟囔着搬了折叠椅离开,王宏烈对老婆说,你看吧,那个人不听我的,结果输了吧!

撒金花看他一眼,说快找个住的地儿吧!

两人在背巷子里寻了间家庭旅馆,一晚上五十,没有厕所。空调老旧发黄,出风如吐气。

可是离水泉广场近,这点就足够了。

傍晚十分,余热已慢慢散去,王宏烈的手机突然滴滴了两声,拿起一看:我六点钟会带着团团去水泉广场,你们过来吧!

老两口像得了珍宝,一看表才五点二十,俩人开始忙着拾掇自己,王宏烈刮胡子,洗脸,撒金花洗头,搽脸,临了又往身上喷了点花露水,出门之前又猛闻了自己俩下,不冲吧?不会熏着孩子吧?

刚出门又踅回来,东西忘带了!俩人跌跌撞撞进了屋,提起一个大编织袋出了门。

那里面装着撒金花做的虎头棉靴,连体棉裤,装满菊花的小枕头……撒金花做得时候笑眼如花,只想着团团穿戴上它的模样。

俩人走得气喘吁吁,一半是因为激动。老远看见一个带着遮阳帽的女人,扎了一个发辫垂到胸前,穿了一件本白亚麻长裙,这几年她都没变!撒金花想起她第一次來家时,是在某一年的小年夜。两个孩子放了寒假,背着南方的熏鸡腊肉,急匆匆往家奔。当时女孩穿一件白色羽绒服,纤尘不染地站在院子里,撒金花顿时觉得自己的小院很寒碜。

即便隔了这几年未见,她依然怀着一腔卑怯,看她的眼神像朝贡仙家。

儿媳带着隔世般的淡远冲他们点了点头,指了指广场上,一个穿着牛仔裙的小姑娘正在骑童车,眉眼鼻子都是儿子的翻版,王宏烈和撒金花的泪一下子滚了出来,两人抹了把眼,抽抽鼻子,走向小丫头。

王宏烈叫了声团团,小丫头很警惕,我不认识你们!然后就把车头一掉,朝着妈妈的方向骑去,见了妈妈,又用手指着王宏烈两口子,那神情好似在说他们是拐骗小孩的坏人,她妈妈摸了摸她的头,耳语了一番,小丫头才欢快地折回到王宏烈两口子跟前,我妈妈说我可以跟你们玩,你们是好人!

团团身姿灵活,钻藏溜跑,王宏烈和撒金花跟在屁股后面,撒金花说不成不成,我快吐了!王宏烈说你歇会吧!撒金花说不中,跟着孙女跑,累死我也高兴!

恰逢广场上响起了小苹果,团团循着乐声跑,王宏烈快步拉起她,爷孙两人站在最后一排,随着音乐舞蹈,王宏烈居然跳得很好,团团也很有乐感,撒金花笑得腮帮子发酸,拿着手机对着俩人一通猛拍。

广场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把手机对准了他们,王宏烈不管不顾,脸上挂着很投入的笑,团团也跳得欢实,爷孙俩不亦说乎。

一曲结束,撒金花说想不到你一个糟老头子还会跳小苹果嘞?王宏烈得意,那是,课间操没少跳!

团团跟两个小朋友玩,有一个把荧光棒塞进了嘴里,团团看见,马上走过去,像模像样地教育她,我妈妈说这里面有毒,你吃它,你就死了!荧光棒小朋友大概比团团还小,不知道死是什么,吃吃笑着,又拿起荧光棒往嘴里塞,团团一把打掉他的荧光棒,小男孩被猛地一激,咧着嘴哭开了,王宏烈撒金花赶紧去哄,一会儿,人家爸爸走了过来,王宏烈忙不迭地道歉。老两口脸上都挂着那种骄傲的笑,撒金花说,咱团团长大不吃亏!比她爹强!

王宏烈想起伟杰小学时,虽然自己是老师,可是这一身份不仅不能庇护儿子,反而成为学生殴斗中的桎梏,伟杰老是挂点彩回家,撒金花为此没少骂王宏烈,你老师的身份值几毛钱?还不让儿子还手?有一次被打重了,撒金花拿着正剥的蒜头朝迎面回家的王宏烈砸了上去,伟杰在家养了两天才去上的学,此后又有一次冲突,伟杰终于还了手,虽然也还是吃了亏,但是没有人再去故意欺负他了。

看团团那厉害的小模样,上学不用操她的心了,俺一定是班长!

老两口陪着小丫头一直玩到八点多,儿媳走过来说不早了,团团也该回去洗澡睡觉了,团团叫着没玩够,肚子也饿了。王宏烈立刻说,吃啥!我请!爷爷带你去!儿媳说不行,明天吧,明天下午你们还来这,我再带团团出来。

撒金花拉过儿媳的手,把编织袋塞到她手里,儿媳看了一眼,我带着回去不方便,一会我把单位地址发给你们,你们寄到单位吧!

小丫头倒是恋恋不舍,甜生生地叫着爷爷奶奶,王宏烈望着儿媳和孙女的背影,长叹一声,总算见着了!没白来!说着,鼻头一酸,一腔泪。

两人一人掂着编织袋的一个提手,路灯把影子变成两个矮笨的粗桩。

一路无话。

老两口一夜没好睡,第二天一早,王宏烈就找了个邮局,把包裹邮了过去。

回到小旅馆,撒金花还在床上痴坐,王宏烈说,好歹来丰水一趟,咱俩也出去转转。撒金花眼里又有了泪,转啥呀!心里难受,看着是孙女,带不回去。他爸要是还活着,暑假正是咱俩带孩子的时候!

我说你不知足吧,儿子没那会儿,你说要是留个一男半女,也是个挂牵,活着也有劲儿了,这才刚刚知道还有个孙女,就又不知足了!好歹那是咱家的骨肉,离得再远也是,过千儿八百年还是!

过千八百年都成灰了,灰孙子!撒金花撇撇嘴。

吃啥?

啥也不想吃,撒金花懒懒的。

其实我也不饿。两人又是不约而同一阵沉默。

团团可比咱伟杰小时候齐整,团团眼大,一笑嘴巴眼睛月牙样!多喜俏!王宏烈突然说,是呀,团团长大也是个齐整闺女!不知道这老身子能看着团团长大不能。

说啥丧气话呢!咱俩能活到团团出门!

俩人想到团团的小模样,很是激动,恨不得天赶紧黑下来。

今晚说啥我也要抱抱孩子!王宏烈说,我也是!撒金花很坚决。

我还有个问题要问呢!很重要的问题!王宏烈的脸刀刮般严肃。

天终于如愿暗了下来,王宏烈和撒金花已经拾掇妥当,端坐床边,儿媳的短信像道口谕。恩赦两个老人的煎熬。

欢喜太大,驻肠屯腹,两人都吃不下东西。时间是滞涩的齿轮,吱吱呀呀走不动。

响了,响了,快看手机!撒金花喊道,王宏烈低头一看,响个气儿!哪有短信?

正襟危坐太久,撒金花有点累,躺那歪了一会。

突然手机响起,王宏烈打了个激灵,接通是儿媳,手机漏音很大,撒金花固执地竖着耳朵听,团团住院了。在市立医院。今晚去不了了。

没事吧?

有点险,也好治。你们想来就来吧!市立医院五楼302。

儿媳妇像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说话。

老两口奔命样赶到市立医院,团团已经输上水睡着了,大概是刚刚哭过,长睫毛沾了泪水,一面倒伏,小脸儿有点发黄。儿媳妇穿着白大褂,撒金花看她脸上不急不躁,长出了一口气,想起以前,她虽然不爱说话,但脸上总是笑意不尽,村里人都说,伟杰好福气啊,媳妇真齐整!

后来领了证,正准备操办喜事,伟杰就出事了,本来伟杰不当死,坐在后排的都只是受了伤,连司机也在ICU住了几天,终于活了下来。唯独伟杰没了命。那个跟他换了位置的同学,躺在病床上干哭。听到噩耗时,儿媳妇正在院子里摘葡萄,那一年的葡萄特别好,好得像一串串假葡萄,后来葡萄被她掐出了汁水,她一个人坐在当院,掐破了无数个葡萄,汁液流了一身一地,此后她整个人就散了,亲家母闻讯,千里迢迢从丰水赶来,带走了闺女,没让她参与后续的事。

人已经不能瞧了,据说殡仪馆也费了很大劲,人也没能复原。王宏烈撒金花都被亲朋街坊看着拦着,不让靠近不让瞅。

下葬时,撒金花连哭的劲儿都没了。独生的儿子,从小听话,学习上没操过心,名牌大学毕业,工作刚刚就绪,正准备娶妻生子,就没了。撒金花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前几天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现在躺在冰棺里,不吃不动,也不让看。撒金花梦里的红地毯红盖头红喜字也还是红,不过都变成了腥咸的血,她此后看见谁家宰鸡杀牛都要吐。

谁也不知道儿媳其实已经怀了孕,如果他们的同学没有说,老两口可能一辈子不知道他们还有个孙女,叫团团,已经四岁了。

当年伟杰的赔偿金,老两口没争也没留,都打给了媳妇,没过门也是媳妇!多好的一个姑娘,伟杰没福气,坑了人家,咱不能再对不起人家。

王宏烈觉得儿媳莫莫有点怪,整个人跟台冒着白气的制冷机,也许在医院待久了,心肠自然而然就冷硬了。

撒金花很不满意儿媳妇的态度,团团都住院了,她脸上还是波澜不惊的,她不放心,团团到底是啥病?

疑似脓毒血症,莫莫说。

王宏烈和撒金花的头瞬时有点晕,脓毒血症?他们的表情一望而知朝着白血病方向奔去了。

撒金花在心里哭出了声,她有点怨儿媳了,怎么这么冷血!

到底是咋了?王宏烈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毛刺刮了喉。

儿媳大概是看到他们两个骤然变色,觉得不解释清楚,这两位老人下一分钟估计要嚎啕大哭,于是慢慢温言解释,这种病也是常见病,血液里细菌超标,只要对症使用抗生素就可以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宏烈点了一支烟,情绪还有余震,手一直发颤。

这里不能抽烟。儿媳妇的声音少了那种单薄的清寒。王宏烈赶紧掐灭了。抱歉地笑了笑。撒金花还是不放心,又追着絮絮叨叨问东问西。王宏烈看她一眼,你出去给我买瓶水,要凉的。撒金花老大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病房里異常安静,王宏烈突然说,莫莫,这些年,辛苦你了!遇到事能沉得住气。莫莫不作声。其实他想问,团团姓什么?他担心这样问太突兀,可是又一时找不到话头去跟这个问题对接,只好作罢。其实搁以前,就算团团跟着儿媳姓关,他也不计较,可是没了伟杰,团团又是唯一的骨血,他就想着要给伟杰争取一下。

过了一会,亲家母也来了,看见王宏烈两口子,没吃惊也没热情,打了个招呼,碰巧该换药了,就起身去护士站叫人。老两口也没感觉有何不妥,他们对此都保持高度宽容。

医院陪护用不了这么多人,你们两个回去吧!莫莫说。

我们不走吧!走了回去也睡不着。在这呆着吧!撒金花央求着。

走吧,走吧,王宏烈拉着撒金花,莫莫像想起什么,你们可以给团团做点饭带来。其实她说这话也是为了宽慰俩人,她觉得不让他们做点事,他们会难受,可是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客居此地,哪里做饭来着?

老两口倒是连连应承。

走出医院的门,撒金花突然说,别不是莫莫婆家人要来了吧,所以她支开我们?

也不知道他们家人待团团好不?

在小旅社做饭,借用老板家的锅碗瓢盆,两个外地人,该如何启齿?

王宏烈去超市采购了米面菜蔬锅碗瓢盆,回到旅馆犯了难,该如何跟老板说,难不成买个燃气灶,花钱倒也无所谓,只是人家必然不愿意你在客房里开火,思来想去,决定实话实说。也许老板通情达理呢!

没想到老板一听,居然应允了。一面叹息,一面同情地瞅着王宏烈,王宏烈说用多少燃气,钱我出,我多做点饭,你们也不用费事了。

王宏烈起早熬了一锅南瓜粥,把南瓜去籽去皮蒸熟,捣成泥,加水下锅煮,撒点糯米粉裹糊,又点了勺蜂蜜,炒了盘土豆泥,摊了几张煎饼。这几样饭食都色泽漾暖,好消化,小朋友们都爱吃!

今早的太阳已经预示了今天的酷热,老两口在推推搡搡中上了车,虽然是暑热天,可是王宏烈怕饭凉,又用毛巾包裹了一层,王宏烈的任务是保护饭盒,严防死守,争取不让它在骤停和拐弯中泼洒半点,那厢,撒金花还在拥挤中吞咽最后一口煎饼。

医院里还是亲家母、莫莫和团团,莫莫说团团又起烧了,听说王宏烈在旅馆里做的饭,很吃惊,王宏烈说,你们歇会吧,我来喂她,莫莫出去查房了,亲家母说去趟厕所。团团一副恹然欲睡的样子,王宏烈哄着逗着,温习着生疏了二十多年的功课,他用小勺一口一口喂,伴随着动物世界的解说,这一口是一只河马,河马可丑了,大肥屁股小短腿,你看像不像她?王宏烈指指撒金花,团团笑得喷饭,粥溢到了嘴边,撒金花瞪一眼王宏烈,你就不能正经一会儿?你这样很容易呛着孩子!

团团喝了小半碗粥,一小块煎饼,几勺土豆泥。

撒金花小声嘟囔,看来团团爷爷奶奶待他不好,到现在也不露面。

喂完饭,王宏烈怕团团直接睡会积食,就用带来的扑克牌变魔术,团团被逗得咯咯直笑,爷俩像两只快乐的小鹌鹑。王宏烈使个眼色,撒金花会意,拿着手机又一通拍。

笑得多欢啊!

于是每天如此,老两口天天做了饭捎到医院,喂团团吃完,再逗她笑笑,就回到旅馆。每次去,都只是莫莫和亲家母,没有其他人。

老两口满心奇怪,也不好问出口。

不知不觉一周过去了。去医院的路上,撒金花说,团团眼看好了,咱们也得回去了,伟杰快明祭了,今年有大好喜事告诉他,他还有个闺女呢。咱把团团照片烧给他,他在那头看见准喜欢!

团团今天的精神特别好,吃完了饭,拿着画笔在小饭桌上画画,她画了浓夜画了星星……

今天天气好,刚下过雨,空气不燥,王宏烈经得亲家母和莫莫的同意,带着团团来到了医院后院的草坪上。

王宏烈用草叶和小花编了一个花环戴到团团头上,团团兴奋地说谢谢爷爷,我最喜欢你了!我妈妈说你是我亲爷爷!王宏烈像被人点了穴,整个人屹立在那,直到孙女晃他,他才从孙女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亲家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姥姥,爷爷给我编了花环!团团赶紧汇报她的快乐。亲家母摸着团团的头,眼皮垂下,像在看地,又像是在躲避。

伟杰没了,莫莫被我带回来,发现怀孕了,我做妈的,有私心,她还要生活要嫁人不是?我离婚早,不想让莫莫走我的老路,我把她带到医院,让她做了,结果她跑了,她哭着说伟杰帮她打了五年的饭,她哭我也哭,于是孩子就留下了。因为孕期哭得多,团团一直都多病,这些年,我和莫莫照顾团团,她不是不想告诉你们,伟杰留下的骨肉,就这一个,她怕你们把团团带走,团团是她的命,但是半夜里她也内疚,说你们老两口太可怜了。当年你们打给她的钱,她一分没花都留着。她一直都有点抑郁,谈了个男朋友,这才刚分手。这次你们来,她也没让我知道,后来在医院看见你们,我也没吃惊,我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难为她了!撒金花声音里有变调的哽咽,我们压根就没想过把团团带走,只要我们老两口能来瞧瞧她就知足了!

王宏烈看了一眼撒金花,他相信,这会儿她真是这么想的。

团团掂着裙角跳舞,头上戴着花环,在她小小的意识里,她觉得此刻自己就是个公主。

三个人带着团团回到了病房,这大概是王宏烈撒金花在医院呆得最久的一次,他们不再刻意避嫌,不再担心突然到来的什么人打扰了这份天伦之乐。

王宏烈和团团在一块一块对着拼图,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时间走得很慢,医院里多是这种隔代温存的画面。

撒金花把手机横屏,对准老头子和小孙女。

她在来之前专门去买了个智能手机,摸索了很长时间才学会使用,并且每次都得横屏,她觉得这样拍出来的照片大,眼花了也能看清,伟杰也能看清。

回到旅馆时,已经八九点了,老板带了一包干菌,说他明早出门,来不及送他们,这一包土特产给他们,明年暑假再来,还住他这!记得把小孙女也带来他瞅瞅!

王宏烈撒金花感动地连声称谢。老板走后,两人叹道,还是好人多啊!厚道点总不亏!

第二天,老两口收拾妥当准备起身,老板娘出门送,把一个档案袋递了过来,说一大早有个女人送过来的。撒金花手快要揭开,被王宏烈拦着了,回去再看,撇个想头儿。

王宏烈和撒金花走了一会,又回头看,目光恋恋,好像这城市是某位迎送他们的人,他们来这的十多天里,从旅馆到医院的路已经在脑子里过得门儿清,就是自家的路也没这么清晰过。想想孙女会在这所城市里生活长大,就觉得它跟街坊一样亲切。

王宏烈说存钱存钱,退休了来这租个房子,看着孙女长大!莫莫娘儿俩太不容易,咱来这也搭把手!

十一

伟杰明祭这天,天瓦蓝,老两口趁毒日头还未凌空施威,早早到了坟地,他们把很多照片粘在一个大纸板上,两人抬着一路走来,一路上碰见街坊,都好奇问这是什么?老两口笑笑,不做声。那是牛皮信封里的东西,他们舍不得烧原版,就翻印了很多,里面是團团的合集,有抠脚的团团,玩雪的团团,吃饭的团团……还有一张照片特别大,拍得是一副画,水泉广场的喷泉欢畅地喷着水,广场中央,一个大音响正放着音符,层层队伍后面,一老一少正在跳舞,一个大妈对着他们拍照,旁侧有署名:关团团。还有一行字,亲爱的爷爷,shu假还来!

那是团团画的。

撒金花点着了那拼图似的大纸板,火舌逦迤,一点一点把纸板烧尽,等到最后一缕黑灰残末飘起来,她的心才算沉实了,儿子在那边一张张都接住了,这一次她没哭,碎碎念叨,全程跟儿子拉家常。

王宏烈喝了一口酒,又倒了一盅洒到地上,好儿子,咱爷俩千一杯!

十二

那副画现在成了王宏烈的手机屏保,见人就显摆,这是我孙女啊!人家都说,你孙女咋姓关啊,老王笑呵呵,姓啥都中!姓啥都中!

十三

我们跟王老师做了一年的同事,后来支教结束,我们回到了原单位,再次见到王老师,是在镇的年度表彰大会上,王老师被评为十佳爱心教师,王老师带了一个小女孩,雪肤灵眸,出奇的漂亮,我们猜测,那估计就是传说中的团团吧!

责任编辑 王小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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