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和母亲的战争

2018-04-25 04:18门冬
分忧 2018年5期
关键词:姑父姑妈兄妹

门冬

姑妈把我们当成她自己的孩子

童年时,居住在乡村的我们一直把轮流去住县城的姑妈家住当作一件最快乐的事,因为到了姑妈家,我们可以解馋。

现在想来,那时的姑妈家在县城里实在说不上是富人家,姑父在一家大集体性质的皮革社做出纳,姑妈是家庭妇女,家里收入十分微薄。因为把我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因此,姑妈每月都把细粮票和猪肉票留着,等我们去了才领回来,为我们蒸馒头、花卷、烙油饼、包饺子,给我们做汆白肉吃。

童年时,我们最幸福的时光是早晨醒来,躺在姑妈家的炕上,闭着眼睛听姑父和姑妈在厨房里做饭,姑妈将菜倒进锅里的炒菜声和姑父摇鼓风机的嗡嗡声在我们听来是最好听的音乐,我们常常在这音乐声中流着口水再次进入甜美的梦乡。

跟姑妈逛街也是我们最快乐的事,吃过早饭,将厨房收拾干净后,姑妈会牵着我们的手去逛街。走在街上,在我们东张西望看着干净漂亮的楼房和街边风景时,姑妈准会给我们买一个两角钱一个的面包,我们将面包咬进嘴里,那又酸又甜的面包香,让我们嚼着面包久久舍不得下咽。

结束了住在姑妈家的日子,要回乡下自己的家那天是我们最痛苦的日子。到了那一天,我们会假装生病赖在姑妈家不走。姑妈不忍心,只好留了我们一天又一天。到了真要走那天,姑妈会给我们穿上她给我们买的新衣服,拎出一大包蒸好的馒头、包子,让我们带回家给没到她家来的孩子们吃。每次我们从姑妈家走后,姑妈家都要连续吃上差不多半个月的粗粮。

到了冬天,身体多病的母亲做不完给我们穿的棉衣,这时的姑妈就会住到乡下我家来,和母亲一起给我们做棉衣,直到我们每个孩子都穿上棉衣为止。在这样的冬天里,有好几次姑妈回县城时,将我们7个孩子统统都带回她的家,因为那个冬天,姑父工作的皮革社里有了新猪皮,姑父会拿回大堆大堆从新鲜猪皮上刮下来的肉,姑妈将这肉在锅里煎了,煎成肉糊,装在盆里让我们吃。长年少见肉星儿的我们兄妹7人摆成向日葵状围着肉盆吃啊吃,吃了一盆又一盆,半个月吃下来,我们满是菜色的小脸都有了血色,长出了红嘟嘟的肉。

我们将姑妈当成自己的亲妈

斗转星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多年过去,姑妈老了,我们都长大成人,各自有了自己的家,我们开始反哺我们的父辈。

2000年,姑父突然得了脑血栓,紧接着就瘫痪在床了,一段时间后,见姑妈一个人侍弄瘫痪在床的姑父实在困难,我们兄妹7人商量后,由三弟出面,将姑妈和姑父接过来,和父母一起住。

姑妈来了后,为了免除姑妈寄人篱下的感觉,三弟和小弟一起去找父母商量,让姑妈和姑父住在父母原来住的有阳光的大屋,父母则住进了没有阳光的小屋。

姑妈住进我家后,姑父的病就成了我们7兄妹放不下的牵挂,我们期待憨厚的姑父能够重新站起来,不断地为姑父寻医问药。有一年,听人说大枣、木耳和猪瘦肉放在一起清炖可以化开血管内凝聚的血栓,我和妻子就去市场,用以克为单位的称中药用的小秤,一包一包地给姑父买回整整150包大枣和木耳,让姑妈每包兑上二两猪瘦肉,每日清炖了给姑父吃,但姑父一直吃到见了大枣、木耳和猪肉就想吐也没吃好。

姑父瘫痪在床不久,就大小便失禁了,但为了不让姑妈感觉出一点我们嫌弃姑父,只要姑父大小便了,和父母、姑妈一起生活的三弟、三弟媳馬上就会扶起姑父,给姑父擦屎、擦尿,这时,我们兄妹7人不管是谁赶上了,都会上前帮上一把,从没有一点嫌脏。

姑父瘫痪在床八年多的时光里,每天三顿饭,我家的饭桌就摆在姑父的病床前,每次吃饭,都是姑妈先喂姑父第一口,然后,我们再吃,吃饭时,有时赶上姑父便在被窝里了,虽然有阵阵臭味飘来(姑妈有鼻炎,闻不到姑父的臭味),但我们也不下桌,就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说说笑地将饭吃完。8年里的8个春节,年夜守岁我们都是在姑父的病床前度过的,我们在姑父的病床前打麻将,谁赢了都会抓起赢到的钱给姑父看,逗姑父张开没牙的大嘴乐。

躺在病床上的姑父一点一点地消耗着他的生命,2008年春天,姑父终于撒手离开人世了,我们兄妹7人为姑父送了葬。

母亲和姑妈的战争公开化

母亲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嫉妒姑妈的呢?是从姑妈和姑父住进我家,我们兄妹7人把姑妈姑父当成亲爹妈一样侍候时开始的吗?还是从有一年我到姑妈家过年,到了姑妈家,我和妻子直奔姑妈而去,拉住姑妈的手,却忽略了提前赶到姑妈家就是为了和我们一起过年的母亲时开始的?还是从做生意的小弟,每次拿回现金,无论是几万元还是几十万元全都交给姑妈保管,而不是交给母亲保管时开始的?反正,在悄悄流逝的岁月中,在我们兄妹没留意间,母亲开始嫉妒姑妈了,这种嫉妒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很执拗很激烈。

饭桌上,我们吃着饭,姑妈看到我们中的某个人爱吃某道菜,就会站起身,将这道菜挪到某个人面前,这时,母亲会站起来将这道菜再挪回去,姑妈说:“他爱吃这道菜。”母亲则说:“我的孩子我知道,他不爱吃这道菜。” 冬天里的某天清晨,三弟或是小弟起来了,姑妈会打来热水,但是,还没等他们洗脸,母亲会把这热水倒掉,重新打来一盆冷水,然后说:“孩子喜欢冷水,冷水洗脸不感冒。”小弟执意要热水,但母亲不给,母亲会说:“你二姑打的热水有什么好的,你妈打的冷水才养你。”这样的事情常弄得小弟哭笑不得。

姑妈和母亲的战争发生在2008年深冬,姑父去世后,姑妈似乎把所有的精神寄托都放在她最喜欢的小弟身上了。有一天,小弟要回长春,姑妈见小弟要走,开始帮小弟忙活起来,她屋里屋外地为小弟拿要带回长春的东西,小弟在乡下农民家养了8头肥猪,刚好两天前杀了两头,姑妈为了让小弟媳吃上新鲜的肉,就到仓房里拿出了一只猪肘和一团血肠。就在姑妈和小弟为带不带血肠争执时,坐在一旁的母亲突然对姑妈说:“你这是忙的哪一出,我就不明白了,究竟你是他亲妈还是我是他亲妈。”虽然母亲这次说话声音不大,但姑妈却如同听到了惊雷,她呆在那里,然后就哭了。

那天之后,姑妈大病了一场。那年元旦,我回老家,姑妈向我复述那一幕时,气得脸都苍白了,姑妈说:“你看你娘这说的是啥话。”说过,姑妈似乎意识到我是我母亲的亲儿子,而不是她的亲儿子,就不再说了。

2011年,母亲因心肺病住院,出院后就住在在县城居住的大妹家,也就在这时,姑妈也得了脑血栓住进了医院,后来,姑妈好些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两个老太太病后第一次见面,也许是都病了的缘故,近几年来两个平时总是对立,互挑毛病的老太太见面那一刻,竟然四目相对,两双手拉在一起了。两个老太太都哭了。

2011年11月,母亲去世了。母亲去世后,姑妈迅速衰老下去。2016年2月,姑妈去世了。2016年10月,父亲也去世了。

2017年5月的一天,我和小弟在海边散步。那天,海边艳阳高照,海鸥飞翔,海岸上的红槐花正在盛开,小弟望了望红槐花,突然问我:二哥,你说老娘和二姑、老爹、姑父那边会不会有红槐花?我本想笑着说没有,可一张口,不禁悲从中来,我哽咽着说:希望有!说完,想念母亲和二姑的我们都哭了。母亲那边也许没有红槐花,也没有海鸥和海,但母亲和姑妈一定是互相作伴,相亲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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