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六章)

2018-04-25 07:02郝子奇
诗选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陶罐古老树林

郝子奇

复活的种子

那双手呢?

那双漏掉了一万年光阴,把水稻捧进陶罐的手呢?

那双手,那双分辨出野草和稻谷的手,经历过怎样的颤抖?

让稻叶成为衣衫,让稻杆成为鞋子,穿着整个稻田的祖先,只把饱满的稻捧起,放进陶罐,成为种子。

现在,陶罐在,陶罐里的种子还在。

那双捧着种子的手呢?

那双刨开泥土,埋葬了一切,只把种子留下来的手呢?

我是被这双手从泥土中挖出来的孩子。

万年之后,江南的浦江,上山遗址,我看到了碎开的陶罐里,已经发黑的种子,抱着必活的信心,望着不变的阳光,亮出整个大地的历史和秘密。

江南的早春。

阳光灿烂。

大地之手被阳光擦亮。

死去的,都是历史。

所有的种子,都在复活,给这个世界生生不息的蓬勃。

被梅花打开的村落

——写在浙江浦江县松溪古村

一树梅花,如同一群舞动的蝴蝶,停留在古老的村庄。

早春,有风从山坡上走来,吹动着那些展翅的梅花。

淡淡的幽香,在古老的村庄弥漫,让北方远来的我,握住了江南的气息。

多么古老和安静的气息。

石头垒出的房子。石头围起的小院。石头铺出的小路。石头上那些浅浅的苔藓,不露千年的风尘,我已听到唐宋的小雨,淅淅沥沥的滴落声。或者,民国的碎步慢慢地消失在村头。

小巷里,有着历史没有走散的事物。

古戏楼。消散了,急促的锣鼓声,悠长的如泣如诉的琴弦。而被岁且抛长的水袖,还没有完全收回。倚在门窗的姑娘,在看着模糊的云层,仿佛那是比整个村庄,更大的舞台。

穿村的流水,迴旋着江南的韵味。带走了浮在水面上的历史,却把村子一直搁浅在水底,任它的古老成长着现代的小鱼。

梅花,应是现代的。

此刻,它以古老的姿式打开了飞翔,带着这千年不散的村庄,在江南,与刚刚醒来的春天相遇。

鹤鸣湖的树林

空空。荡荡。

最后的阳光,从树枝的空间里侧过自己的明媚。

除了苍老的鸟巢,还在等待飞远的翅膀,

一片树林,在冬季,坚挺着自己不肯下跪的身躯,勇士般,站在岸上,也站在静静的湖水边。

有一些鸟停在树林,并不是鸟巢要等的孩子,它们是被风吹散的过客,像我一样,在一个历史的时刻,点缀了树林的荒凉。

最后一脉光已经到了树梢。

黄昏的暗正快速地在每一棵树上攀爬。

可以确定,树林里的故事,会被黑暗所覆盖。这个时候,我必须拔出自己,让最后的光,照在自己返回的路上。

太行在远方。湖水在身边。

远来的野鹤,正把翅膀带进湖水。

树梢上的暗已经落到了地上,把一些斑驳的事物闭合,就像闭合了几千年前的辉煌的灯火。

古老的土地上,生长着历史,也埋葬着历史。

一片树林,在千年的湖边,只是历史的孩子。

现在,我在这样的历史中走着。

起风了。落叶是我看到的结果。

而我,不会被落叶记得,它们只记得刚刚走远的风。

风,确实远了。它们放下了落叶中的树林,也放下了落叶一样的我。

(鹤鸣湖位于鹤壁市山城区,湖面万亩,野鹤及天鹅栖息地)

冬日淇水

郁郁葱葱。有过。

在我坐定的荒凉中,太行山,有过。这脱掉的妖娆,在春天,还会穿上。

现在,山谷无遮。草。树。仿佛无数的传说,把千年的历史脱去,只剩下传说中的主人,在淇水边站着。

偶尔飞来的水鸟,是历史遗留下来的。它们的翅膀,拍碎了千年的平静。

水面上碎开的阳光,碎成冰,在我的手上消失,留下千年不化的冰凉。

这时候,我看到风,从来不曾停止过吹动。

岸边的芦苇已经散尽了发雪。

只有竹子,复活着诗歌中的传说,低下头,给我说出数千年生长的秘密。

金山寺

淇水,没有断桥。那只敲开许家沟柴门的纤纤素手,应该涉水而未,牵着朴实的后生,他们一块在金山寺,聆听了诵经的风暴。

断桥是后来的人修筑的。

历史出现了裂口,爱情如何弥合这漫长的伤。

金山寺下。淇水干净。

岸边。延绵的竹林,足以安放等待千年的缠绵。大风吹饱的谷穗,足以喂养人间的爱情。这时候,只需要男耕女织,就是幸福。

我来。已找不到宋时的门环,去验证一场爱情的悲欢。

那时候,风动云低,衣袂飘飘,纤弱的白素贞,抱定万劫不复的决心,敲开金山寺的大门,人性的淇水,在她的身后上涨,汹涌澎湃。

那场传说中的大水,已退却多年。

那些被洗白的岩石,只剩下沧桑的苔斑。它们的沉默,让一场刻骨的见证,成为了秘密。

复活的野草上,开着白色的菊花,一只又一只蚂蚱,在现代阳光下,振动着翅膀。

寺院深深。没有了法海。

没有了白素贞。也没有了许仙。

仿佛,一场大水之后,人妖在爱情的奔跑中同途,走到了西湖,再没回来。

多少年,一切都在历史中老去。

只有不朽的爱情,在不息的淇水边站着,如初。

(金山寺位于鹤壁市淇滨区淇河岸边,是白蛇传故事原发地)

千鹤湖

沉在湖底的村庄,生活着悠然的鱼群。不安分的小鲫鱼,吹着泡泡跃出水面,仿佛多年前爬上树梢,去鸟巢里掏取秘密的孩子。

流水走得更远。因为太行山的坡度,它们永远无法回到出发的故乡,仿佛迁向城市的村庄。

水岸的双塔,依旧苍老着隋时的表情。洞里的蝙蝠,守着流水带不走的夜色。这些幽灵,或许记得久远的香火前,祈福的人双手敬香的模样。

湖水里的花朵,在山坡上开着。蝴蝶的翅膀,还没有形成风暴,一些爱情的梦,散落在草丛中,等待风的到来。

起风了。云在水面上破碎。更碎的阳光,在渔船的后面散开,从网眼里漏着,被惊恐的鱼,拖向深处。这时候,只有安静的鹤,保持着翅膀的完整,她的飞,让整个湖水,看到了天空的高度。

黄昏从更高的空中落下來,和起伏的山峦抱着在水面上晃动。淡淡的薄雾从水面上起身弥漫,成为最后的风景。

岸上,已经走远的人,不会知道最后的景致。没有走的人,已经永远留了下来,他们的坟和村庄一样,成为湖中的秘密。

我是知道的,天空是最大的湖。月光无声流下来,一个湖对另一个湖的拥抱。不沉的星斗,在水面上眨动,成为千鹤湖夜晚不闭的眼睛。

还有一些眼睛也在睁着,它们看到,除了石缝中正在拔高的野草,所有的生灵都在梦中。

这些眼睛看到了我的孤独,也看到了山色中更为丰富的神秘,不会说出。

就像我不会说出这些带着灵魂的眼睛,它是北方最后的干净。

(选自《诗潮》2017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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