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鲁迅《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中三种生存哲学

2018-04-25 10:56陆婵映
青年时代 2018年7期
关键词:人物形象

陆婵映

摘 要:鲁迅的《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以奴才诉苦为线索,写了一个寓言似的故事,创造了具有概括性的三个人物,并展示了他们对待由于主子压迫而造成悲苦生活的不同态度。本文从分析聪明人、傻子和奴才的三个人物形象出发,然后揭示三个人物形象背后的生存哲学,最后总结概括鲁迅的两种人道主义观念。

关键词:《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人物形象;生存哲学;人道主义观念

《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发表于1926年1月4日《语丝》周刊第60期。它以奴才诉苦为串穿全文的线索,批判了维护旧社会的“聪明人”,讽喻了对社会不满而实际又在维护这社会的“奴才”,歌颂了和旧社会作坚决斗争,要毁坏这旧社会的“傻子”。但是,这篇文章带给读者的思考却远远超越了故事本身,其向人们呈现的是对三种生存哲学的思考,从这三种生存哲学中,可以感悟到鲁迅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人道主义观念。

一、三个人物形象

(一)奴才

奴才,是故事的中心人物,以他的诉苦引领全篇。一方面,这个奴才是受尽苦难的、被压迫的、被剥削的,从奴才所诉的生活来看,他确实过得很苦,也值得人们给予同情;另一方面,这个奴才却毫无觉悟,安于现状,麻木不仁。“奴才总不过是寻人诉苦。只要这样,也只能这样。”“只要”和“只能”的内涵相差很大:“只要”是主动选择执着于诉苦这种方式,寻求精神的安慰,奴性的一面昭然若揭;另一种“只能”则道出了其不自由性,被迫接受性,在他看来没有第二条路,只能精神求乞,也就是外界对他的规训与安慰使他服服帖帖地安于这种位置。[1]他也知道,从诉苦中得不到任何实质上的东西,最多得到些许的“同情和慰安”。生活如此悲苦,奴才却未从中生出任何反抗命运、改变生活的念头,只知道找人诉苦,企图以口头的安慰和虚无的同情来抹平生活的不公,这就令人可气了。

(二)聪明人

作为一个倾听者,聪明人“极好地”回应了奴才的悲惨生活,很好地达到了“共情式的理解”。心理学上“共情式的理解”是指倾听者要准确地、设身处地地理解被倾听者的内心世界,并且通过言语或非言语的方式向来访者表达出这种理解,让被倾听者清晰地意识到这种理解。奴才听到聪明人的同情之音,仿佛遇到了“知音”,一个“慈悲家”的形象跃然纸上。不难看出,聪明人随口的赞扬、信口开河的安抚既方便了自己,得人赞誉或感激,同时又极大地“安抚”了奴才。聪明人的所谓聪明,在于他用他的聪明才智使他成为了一个高级奴才。冯雪峰认为:“‘聪明人其实也是一种奴才,不过是高等奴才;他很聪明,知道迎合世故和社会的落后性,以局外人或‘主子的邻居的姿态替‘主子宣传奴才主义哲学,所以也是一种做得很漂亮的走狗。”[2]

(三)傻子

最后出场的傻子爱憎分明,疾恶如仇,是一个具有一往无前的斗争精神但又脱离群众的革命叛逆者形象。他的最大特点在于敢想、敢干。听到奴才的诉苦后,一声“混账”,首先在气势上吓倒了只知诉苦的奴才,也由此向读者展现出一个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勇者形象。后来,听到奴才抱怨屋子没窗,傻子马上提出要奴才主人开一个窗。看到奴才产生怯懦和恐惧后,他马上自己动手砸墙,企图冲破“铁屋子”,获得一线光明,由于一人独自奋斗,最后被赶走。傻子动手砸墙可以看出傻子极具斗争精神,但他独自一人,脱离群众也是不可行的。

二、三种生存哲学

鲁迅在这篇散文诗中所写的三个人物,是对现实斗争中某类人物命运和态度的集中概括。透过现实层面,可以看到聪明人、傻子和奴才所代表的三种生存哲学。

(一)奴才哲学

奴才所代表的是一种奴才哲学或诉苦哲学。[3]奴才哲学本质就是安于现状,奴才“只要这样,也只能这样”,他饱受压迫,但骨子里却死死地固守“奴才”本性。何谓奴才?鲁迅曾经深刻地说过:“自己明知道是奴隶,打熬着,并且不平着,挣扎着,一面‘意图挣脱以至实行挣脱的,即使暂时失败,还是套上了镣铐罢,他却不过是单单的奴隶。如果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抚摩,陶醉,那可简直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他使自己和别人永远安住于这生活。就因为奴群中有这一点差别,所以使社会有平安和不安的差别,而在文学上,就分明显现了麻醉的和战斗的不同。”[4]他终究只是个奴才,也只能是个奴才,所不同的只在于是高等奴才还是可怜的低等奴才。

(二)中庸哲学

聪明人体现了一种中庸哲学,中庸哲学本质上是维护现状。聪明人用自己眼淚和安慰来麻醉被奴役者,使奴役者安于自己的地位和命运,这里的聪明人跟《立论》里的“哈哈论”者极为相似。在《立论》中,老师告诉学生只有说出“啊呀!这孩子呵!您瞧!多么……阿唷!哈哈!Hehe!he,hehehe”[5]这些都是不置可否而又等于什么也没说的话,则不会得罪任何人。聪明人善于用一副伪善的面孔取得旁人的信任,用最恰当的方式去安抚受苦受难的奴才,以防止奴才的任何反抗念头和行为,然后间接地维护统治者的统治。鲁迅对于这种中庸主义的生存哲学,一贯抱着嫉恶如仇的态度。[6]在《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后,鲁迅在《写在<坟>后面》里说:“然而世界却正由愚人造成,聪明人决不能支持世界,尤其是中国的聪明人。”[7]这种聪明人,不仅不能支持世界,而且扮演了主人的帮凶角色。

(三)傻子哲学

傻子体现了一种反抗哲学。一方面,“傻子”是先知先觉的呐喊者。“傻子”对奴才的境遇感同身受,义不容辞地以批判黑暗,改造社会为己任,于是大骂主人“混帐”这一石破天惊的“反狱的绝叫”,震慑了所有为奴者。来自铁屋子呐喊声的威摄力正是鲁迅所激赏的。在《狂人日记》中,狂人在写满“仁义道德”的历史的夹缝里看出了“吃人”二字,因而“把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脚”,要求“立刻改了,从真心做起”。

另一方面,发出呐喊后,傻子马上采取反抗绝望的行动。即使“奴才”们摇尾乞怜地反对,也无法动摇“傻子”砸墙开窗引进光明的决心。正是“傻子”的坚持己见,使得自己的战斗实力过早地完全暴露在反对者面前。战斗实力越强,对旧状的毁坏越彻底,越容易成为反革命者攻击的口实。反革命者的潜在破坏力是不容小觑的,正是“奴才”们的临阵变卦和对众数的号召力直接致“傻子”于孤立无援之境。因而,“傻子”又成变革失败的牺牲者。

然而,即使“傻子”的行为有若干错失,也比“聪明人”和“奴才”消极地苟活好。“我以为人类为向上,即发展起见,应该活动,活动而有若干失措,也不要紧。”[8]一个拯救群众的英雄,反被群众当作強盗赶跑,归于失败,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剧,其蕴含的教训是深刻的。

三、鲁迅两种人道主义观念

鲁迅在聪明人和傻子对待奴才诉苦的不同态度中,揭示了截然对立的两种人道主义观念。

(一)资产阶级虚假的人道主义

聪明人对奴才悲惨生活“同情与慰安”的虚伪,毫无意义是对资产阶级虚假的、浅薄的人道主义的尖锐否定。这种人道主义只能带给被压怕的人灵魂的麻醉,使他们带着画饼充饥的缥缈希望过活,既要承受主人的盘剥,还要感谢主子的功德。他们是使奴才和主子维持现存关系的精神宪兵和宗教骗子。[9]鲁迅认为资产阶级的“所谓同情也不过空虚的布施,于无产者并无补助”。[10]

(二)战斗抗争的人道主义

散文诗所描写的敢于反抗的傻子形象,就是战斗的人道主义的代表。古老的中国在长期的内忧外患侵袭之下,广大人民群众已经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深重的苦难迫使人们不能再按老样子生活下去。这种为变革现实的悲惨处境而斗争的愿望,自然而然反映到先进的知识分子的思想中来,所以鲁迅对旧社会被损害被侮辱的人们给予了无限的同情,把剥削人压迫人的反动统治者及其帮凶视为不共戴天之敌。傻子的“图谋不轨”的行为远远超出了一个奴才可怜的思维和想象的范围,体现了鲁迅长期渴望在被压迫群众身上看到的美的光辉。鲁迅说过:“我们听到呻吟,叹息,哭泣,哀求,无须吃惊。见了酷烈的沉默,就应该留心了;见有什么像毒蛇似的在试题中蜿蜒,怨鬼似的在黑暗中奔驰,就更应该留心了:这在预告‘真的愤怒将要到来。” [11]

在傻子的身上,没有呻吟和叹息,没有哭泣和哀求,他由“酷烈的沉默”而走向了“真的愤怒”,在他桀骜不驯形象的躯壳里,确实有着鲁迅所赞美和热爱的“粗暴的灵魂”。他的“真的愤怒”的行为与真的人道主义可以说是一脉相通的,鲁迅歌颂傻子的行为,恰好体现了他一贯肯定抗争的人道主义的美学理想。[12]

参考文献:

[1]陶丽君.《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的个中三味[J].名作欣赏,2015(12):105.

[2]冯雪峰.冯雪峰论文集(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61.

[3]艾燕萍.三个人物形象揭示三张生存哲学——《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解读[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7):105.

[4]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588.

[5]鲁迅.野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83.

[6][9][12]孙玉石.野草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89.93.93.

[7]鲁迅.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231.

[8][11]鲁迅.华盖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39.36.

[10]鲁迅.二心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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