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画合一 清逸有致

2018-05-10 11:08王小燕
东坡赤壁诗词 2018年2期
关键词:田园诗诗人

说起麻城的老诗骨,让我第一个想起的应该是王树良先生。先生是位多面手,诗书画印,样样都能来几下,且成果颇丰,多次斩获各种全国性大奖,多处勒石刻楹。1997年从麻城市政协退职,曾主编会刊《杏花村诗词》8年。其间辛苦,自不待言。2012年,我加入杏花村诗社时,王老师刚从主编职位上卸任,但王老师惜才、爱才之心,却没有间断。他专门设建了一个QQ群,将我们这些爱诗的弟子们,聚集在一起,为我们开小灶,说诗、评诗、品诗,布置日课,堪称移动的诗词小讲堂。

前不久,东坡赤壁诗社要推出先生多年来的田园诗作,南东求老师和先生商量,嘱我评论。诗词评析是高难度动作,非大家执笔不可。但先生一听,竟然非常高兴,丝毫没有嫌弃我这个无名小卒。我和先生是家门,同属三槐堂王氏,论氏族宗派,先生是我长辈。从相识的那天起,先生对我青眼相加,格外垂爱,并寄予厚望,总希望有朝一日,我能走出麻城。春风一坐近十年,我受益良多。先生常说,多读古人论诗原著,多读文学理论。文学理论是文人的乳汁,学好诗论才能走向更高层次。我明白先生的良苦用心。他是把自己当成一架人梯,一块磨刀石,借此良机,锻炼我,磨砺我,提升我。

先生是性情中人,爱诗胜过一切。他的很多诗,甚至是从字画、古书、易经、佛学、道学中悟出来的。先生恢谐,曾笑说,我有三妻(诗书画)四妾(笔墨纸砚)。诗是爱人,他比爱人懂你。在先生的《朵云集》和随后的诗词创作中,田园诗词占的分量和比重并不多,但它呈现出的美,却是别具一格的,赏心悦目的,甚至是让人悠然神会的。它们既有王摩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美,又兼有闻一多先生在《诗的格律》中提出的“三美”(即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其田园诗词作品呈现出诗画合一、清逸有致的艺术风格。

这种独特的艺术风格,新旧融汇,既有传统山水田园诗的精髓,又有新田园诗的风味。《父亲》和《山乡即景》是追忆往昔之作,有旧时代的痕迹,有上个世纪的温馨,读来感人至深,宛在眼前。诗人对父亲深情似海,心底波澜涌动,首句落笔轻盈,用“常忆”二字轻轻写来,淡淡道来,如话家常。这种轻和淡,如陶诗之冲澹,其白如日光七色,合而为白,简单而神秘。它穿越时空隧道,把人一下子拉回到儿时,将父辈们终年耕作土地时影像一下子射入脑海,轻轻撞击着心灵最柔软的某个部位,让人久久不能释怀。如果说前两句的“艰”“苍颜”让人感到了苦,后两句却能让人涌出泪来。父亲的双肩曾经是山,突然某一天,你发现父亲的脊背、父亲的影子,忽然变得和铁犁一样弯了。这位父亲,不是诗人一个人的父亲,而是所有在田间辛勤劳作的父亲。全诗具有超强的感染力和生命力,不仅是因它有画面感、空间感、三维立体感,诗人不是站在田埂上,简简单单的做一个田园生活的旁观者和欣赏者,而是与诗融合在一起的,有善良纯朴,平静乐观,有“不问收种,只問耕耘”的境界,有与世无争的纯净和安宁。

与《父亲》扣人心弦不同,《山乡即景》色调鲜明,步履轻快。我们当地有句农谚:男人莫信女人哄,桐花开了浸谷种。前句是玩笑,后句则是典型的季候特征。意思是当桐花开放时,便是准备谷种、准备犁田打耙、下田插秧的时候了。诗人热爱农民,熟悉农事,了解农情,用淡墨清毫,描写了江南农村三月的旖旎风光,充满了乡野泥土的气息。春寒料峭,春水泱泱,春雨淅沥,春烟迷离,真是春光无限美。广阔丰饶的田野,戴笠扶犁辛勤劳作的农夫,表现了诗人对田园牧歌、对农村的淳朴情感和深深爱恋。

《临江仙·铁门新农村采风》《临江仙·宋埠兆至大棚蔬菜》两首词,是诗人新田园诗词的代表作,也是2012年农业采风归来后的词作。诗人手快,抓住两个典型。一个是被喻为“鄂东粮仓”的产粮大镇铁门乡,一个是麻城最大的蔬菜种植基地宋埠兆至合作社。两首《临江仙》词,均取宋代词人晏几道之格,对仗工稳,气脉流畅,语言活泼,风格清新。第一首词的上片,以景起兴,静中有动,动中有静。首句叠字“缕缕,芊芊”,朗朗上口。“朝霞,芳草,田边”,不仅点明了时间、地点、季节,同时,给人展开了一幅鲜活生动的春耕图。人勤春来早,“机声哒哒,鸟声欢唱”,富于动感,形象活泼,如闻其声,一曲农业的交响乐,仿佛就在耳边奏响。机声是指现代化的插秧机、旋耕机、无人喷药机等农业机械,“一犁翻锦浪,十里篆轻烟”。犁耙水响时节,镜头由近及远,将田园风光再次一收眼底。特别是“篆”字的运用,活泛,新奇,独具匠心,以不同寻常的独特意趣,取得了如诗如画的艺术效果。下片由景及人。转结两句自然地写出了人行走在春天里、行走在田畴时的喜悦。这种喜悦是洋溢在眉间心上的,是心情的自然流露。为什么喜悦呢?因为诗人看到了不一样的新农村,感受到了时代脉搏的跳动,看到了大农业的无尽风采。尾句“鸟谈天”脱胎于陈定山《台北·阳明山联》水清鱼读月,花静鸟谈天。用在此处,如同己出。柳营本来是指纪律严明的军营,诗人在第二首词的开篇用它来形容一排排的塑钢大棚,设喻精妙,比拟恰当,让人拍案叫绝。在这首词中,诗人大胆地以“网银”“微信”新词入诗,反映生活,记录生活,体现时代特点,与时俱进,实属难得。“座上操机播种,屏前浇水肥田”。这分明就是种田的“尖板眼”啊,是农业大数据。种多少地,种什么品种,施多少肥,什么时候灌溉,作物长势,大棚温度,农户在电脑或手机上就可以了解、操控和指挥,实际上是高大上的线上线下互动一体的综合现代农业服务体系。读这首诗时,我是感到很惊讶的,原来诗人比我这个农业人还了解农业呢。

这种独特的艺术风格,意象纷呈,既有刺的痛感,又有花的温情。诗人喜欢画花鸟虫鱼,画兰更是一绝,深得著名画家汤文选的厚爱和赏识,称其为迎“兰”而上。兰花、荷花、菊花、梅花、茶叶、牡丹,是诗人笔下的精灵。在状物刻画方面,工致传神,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但诗人要表现的,绝不单单仅停留在一山一水、一草一花上。山水花草,实际上是古诗中的诸多意象。诗人表面上是在写物,实际是写人,写自己,写这个世界。这些物象渗透了诗人全部的思想感情,是诗人灵魂的化身。我们看到的是诗境,浮现在脑海里的是画境。这种物我合一、天人合一的境界,一般人难以企及。其兴象玲珑处,难以句诠。

诗人曾说,我是真世界。其为人刚正不阿,胸怀坦荡,性格孤傲,爱憎分明,《咏松树盆景》和《牡丹》诗中可见一二。这两首诗托物言志,带有讽喻和揶揄的意味。《咏松树盆景》起句写松树的过去,生在悬崖峭壁,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哪怕餐风饮露,也是雄姿傲立。承句写松树的现在,被人身不由已地移栽盆中,在一个狭暗逼仄的小天地里无奈存活,用强烈的对比,描写了松树的前世今生。转句和结句是诗人深沉的慨叹。纵然在这种环境下能勉强存活,但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无情的剪刀,又伸向出头枝,直叫你永无出头之日,这是多么深沉的切肤之痛。愤慨痛切之处,甚至超过白居易的《涧底松》。全诗意脉贯通,一宕三叠,一个“纵使”,一个“又”,可谓是一转再转,转折虽多,却无斧凿之痕。语言平白如话,但下字处处经心,如铁炼钢。可以说,如果不是语言的功力深厚,是难达到这一诗境的。《牡丹》诗不同于一般诗的起承转合。诗人在一个小小的梅花桩上,先后两次采用了欲抑先扬的手法。“国色天香”对“发春迟”,“富贵”对“结果迟”,两相比较,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对达官显贵小小地幽默了一下,对功名富贵进行了无情的蔑视和鞭挞,力透纸背。

如果说《咏松树盆景》是一声呐喊,《牡丹》是一记嘲讽,《厕边梅》则是一曲阳春白雪般的礼赞。天下写梅之作多矣,而以厕边梅为题,诗人似乎是独出一家。其命名和寓意,可谓别出心裁。多年前,我读到一则小文:一位美国女记者采访沈从文在“文革”时的情况,沈从文回答:“我在文革中最大的功劳是扫厕所,特别是女厕所,我打扫得可干净了。”女记者:“您真的受苦受委屈了!”不想沈从文突然抱着女记者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很久很久情绪平静不下来。读到诗人的《厕边梅》,我的情绪也久久难以平静。诗的首句不仅点明了梅的生长环境,还点出了梅的高傲风骨。次句承接首句,进一步渲染和升华。转句的一个“任”字,又写出了梅花不同流合污、不和稀泥、不怕打击和挫折、不在意俗眼如鼠、不投降和妥协的精神面貌。结句的“高洁,寒枝”,与起句首尾相呼应,写出了梅花哪怕是在命途多舛、备受摧残、世人避之而惟恐不及的环境下,依然因风布远,高洁芬芳。其铁骨铮铮、坚强乐观的品性,足慰天下爱梅寒士。整首诗起承转合,圆熟自如,如辘轳轻转,了无痕迹。

这种独特的艺术风格,想象奇特,既有天外飞来之趣,又有白水清茶之质。初读诗人的诗词,如饮白水清茶,解渴,深读后,如品美酒,如嚼橄榄。明白易懂,过后能诵。诗人的田园诗词,多的是故园之恋,多的是对家乡的热切关爱。作者既能大处落笔,描写雄奇壮阔的景象,又能细处着墨,刻画物态。如《社戏》,就反映了麻城当地的风土人情。是农民在农闲时节、搭台演出东路花鼓戏的盛况,极具地方文化色彩。不仅如此,詩人的诗作中,还有很多神来之笔,想象奇特,充满了诗趣。比如他的《浣溪沙·福田白菊》一词中,词人只字不提菊花,但句句不离菊花。繁星、白雪、白玉、西风中的倩影,作者用大量的比喻、象征、拟人,来赞誉与浙江桐乡、江苏盐城齐名的麻城福田白菊。比如《桃花春景》的转句,懒树伸腰,诗人的想象多么富有生活气息,读到此处,让人不禁莞尔一笑。这种趣味是可遇不可求的,是灵光乍现,也是诗人观察力细致入微的体现。《回乡偶兴》三律严整之外,也是诗趣横生。“山如倒挂树如悬”,这种想象是很奇特的,我只能用梦境去形容它,就像电影《盗梦空间》。再比如《临江仙·瀑布》,“谁把婚纱狂舞,又将珠翠轻抛。”诗人运用通感的修辞手法,使飞流直下的“瀑布“与“婚纱狂舞,珠翠轻抛”巧妙地结合起来,将视觉转化成听觉和音乐,极富动感,给人以巨大的想象空间和审美空间。

沉浸在王老师的诗作中,有时甚至忘记了他已近古稀之年。因为他的诗作,带给我们的享受是唯美的、清新的、浪漫的、年轻态的。近几年,先生血糖偏高,茂陵卧病,相如消渴,2015年又胆结石发炎,后胆切除。在医院前前后后二十多天,掉了二十斤肉。近两年来,吟诗刻印,绘画写字的频率下降不少,那种新诗面世、一睹后快的日子少了。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诗,永远在那里。这些诗,是先生用心奉养的精血,用心走过的心路历程,也是我们诗林学步的指南针,认真垂学的典范,增加学养的矿苗。总之,他为我们这些热爱诗词的人,留下了一泓深泉,树立了一个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标杆。

(王小燕,第二届孟浩然田园诗词大赛新秀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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