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比娅

2018-05-17 15:59
南方周末 2018-05-17
关键词:比娅乞讨者滤网

夏维东

周边

这栋办公楼里有几百号人,虽然都是一个公司的,但隶属于不同部门,大多数人彼此并不相熟。不过所有人都认识她。

我们每天上班都会看见她,走廊上、厨房里,甚至厕所门口。她来自中美洲的危地马拉(我后来知道的),四十来岁,个头在女性中算高的,不胖。头发用皮筋在脑后束起来,戴着一副黑框近视眼镜。我印象里,中南美人喜欢绚烂的色彩,她穿着却很素,经常是黑白色,衣服外面总系着围裙。我从未见过她穿过颜色鲜亮的衣服,或许是因为那种颜色的衣服不耐脏。

我常常看到她在厨房里忙碌着。厨房是使用频率最高的地方,里面有冰箱、微波炉、饮料机、水槽,地板、桌面和水槽一会儿就脏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们只是礼貌性打个招呼,我接满一壶过滤水之后就离开了,她仍然忙着洗洗擦擦。

有一次我在洗茶壶,我用纸巾把散落在水槽的茶叶归拢到滤网里,然后把滤网里的东西倒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忽然听到一个人在身后说:谢谢你。

回头一看是她,我说不用谢,这只是我的习惯罢了。她说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做的,这是个好习惯。她的夸奖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做的不过是分内事而已。打那以后,我倒真的注意起来了,除了清理滤网,还把水槽边的水迹也都擦干净。她提醒了我“毋以善小而不为”。

那是我们开始交往的起点。所谓交往,也就是见面时聊几句家常。她来美国的时间和我一样长,我没有问她的家庭状况、为什么来美后没上大学,中南美洲的移民和中国移民的人生轨迹在很多方面不一样。她问我知不知道她的国家,我说知道,说危地马拉的足球水平高于中国,她很开心地笑起来,说她们那里的男孩几乎人人都爱踢足球。她问我喜不喜欢踢球,我说不喜欢,然后开玩笑说,所以中国的足球水平上不去。她用手捂着嘴,大笑。

又有一次,我们在厨房碰到。她告诉我说她把我办公室的几个花盆下面都垫上了塑料盘,以防水漏到柜子和桌面上。我很感激她的细心。那时我才知道,我们每个人的办公室卫生也由她负责,吸尘、换垃圾袋。整栋楼有那么多的房间,加上楼道等开放空间,这个工作量相当大。我们的植物并不在她的照料范围。后来我听一位同事说,她的花盆也被关照了,绿萝的长藤还被钉子固定在墙上,塑成好看的形状。

更让我惊讶的是,她还负责清理停车场。好几次,我看见她左手拿着一只大垃圾袋,右手拿着一只夹子,捡地面上的树枝、树叶、纸片……原来停车场上的垃圾不是被风吹走的。冬天和夏天,在停车场上走一圈绝不是愉快的“散步”。

厕所也归她清理。我已经摸出规律了,中午十二点左右,她在打扫我们楼层的厕所。每个厕所,她每天打理两次。体力差的人根本不可能完成,事实上,她的体魄看上去并不算健壮。

她的工作,有很多美国人不愿意做。那些比她身体更好的人,不愿做这种薪资低且累的活,惬意地坐收政府救济。美国政府之所以经常财务紧张甚至濒临破产,那些好吃懒做的人“贡献”很大:他们享受每人每月多达一两千元的生活补贴以及免费的医疗保险,这是一大笔天文数字的开支。特朗普上台后,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调整福利政策,凡是45岁以下、身体健康的人士,政府给他们提供职业培训和工作机会,他们将不再被无限期地供养。它让我想起当年父亲对于上门乞讨者的态度。但凡老弱病残,父亲一律慷慨相助,对于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父亲就很不客气了,不仅什么都不给,还“义务”批评一顿,说有劳动能力的人要饭是可耻的。父亲的看法对我影响很大,我现在看到街头的乞讨者,如果是年轻力壮的,我一分钱都不愿给。当年我来美国时一无所有,打扫卫生、托盘子、配酒(这是我早期打工生涯干的比较高级的活儿)我都干过,凭什么那些人可以躺成一条虫子向政府、社会伸手?

我对她非常尊重,我们每个人都尊重她。每年感恩节,秘书都会为她准备一张卡,我们每个人都在卡上写一句表达感激和祝愿的话,还在信封里放一些钱,给她买礼物或者购物券。节后,她会在厨房的柜子上贴一张卡,回谢我们所有人。

去年感恩节期间,我因为休假没去公司,错过了跟同事们一起向她致意的机会,心中颇为不安。

她叫莱斯比娅。我们彼此是这样打招呼的:“莱斯比娅,你好吗?”她答:“谢谢,我很好。”报我以满面笑容,并能准确地说出我的名字,让我受宠若惊。

莱斯比娅不是公司员工,是办公楼主所雇。我觉得她的老板应该再雇一人分担她的工作。不过我从未听她抱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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