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亚文：做一个高雅的“俗”人

曹钰

“太像了，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声临其境》总制片人脱口而出。屏幕里传输过来的画面，是《声临其境》的舞台现场，朱亚文和宋佳正在合作配音《喜欢你》中的一个片段。

不仅是坐在导播室的工作人员沸腾起来，底下的观众更是目瞪口呆：原来朱亚文拥有如此迷人又多变的声线，“金城武、李幼斌、张嘉译、尹正、姜文等不同人的声音，就没有他拿不下的……”

在当期节目中，朱亚文和他的开场词“宝贝儿”很快成为热点话题。节目播出后直到收官，朱亚文18次登上网络热搜榜，微博粉丝增加124万。最后他力压众戏骨，夺得总冠军，成功在“行走的荷尔蒙”“荧幕硬汉”“变态帅”等前缀里，又加入了“声优怪物”的标签。

朱亚文笑着接纳，还没等大家发问，他自己先说了，“对标签和人设，不排斥也不沉迷，因为它们的消失是必然，消失了还会有新的出现。”他定义自己是一个“俗人”，“我喜欢人有点‘俗气。俗是生活来源，是创作来源，任何脱离生活的表演，都透着无孔不入的非真实感。”进而又补充，“雅俗共赏吧。”

歪打正着，爱上表演

朱亚文将《声临其境》这次综艺首秀称作一次“回归”。

回想起节目录制当天，发微博从来都是寥寥几句的他，认真地记录下了当时手脚发凉的时刻，“我排在第四位，在观摩其他嘉宾精湛演绎的同时，尿急、微汗、舌根发苦，这些症状一一浮现。现在回想，真算是入行以来少有的紧张。没辙，只要是和表演沾边的活儿，无论大小必须严谨对待，更何况是配音！”

当朱亚文夺得总冠军，回家和家人分享时，他说自己像极了一个考了好成绩急着回家分享的中学生，一路挂着笑哼着曲，“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从接触表演到爱上表演，朱亚文算是瞌睡遇上枕头—赶巧了。

1984年，朱亚文出生在江苏盐城。母亲是大学老师，父亲是军人。严厉的父亲对他采取的是军事化教育，但朱亚文还是调皮，学习成绩也始终不太好。担心他一事无成，母亲便送他去学声乐。报考学校时，老师告诉他考声乐可以兼报表演，他便加填了“表演系”—“其实我那时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表演。”

歪打正着，演员这条“文艺路线”让少年朱亚文翻涌滚烫的情绪，寻得了一处安放之地。

其实从上学的时候起，朱亚文本身就偏好文科，语文和历史学得很好。他喜欢读书，翻书时看到某句话有趣，会琢磨很久，不像其他人看书，非要从头看到尾。

他也习惯用诗句来表达自己的思想。离开家乡后，他这样写父亲：“儿时骄纵在父亲的双肩/一派驰骋/殊不知那时巍峨的承载/如今展翅/父爱如山/终究归林栖息”，在微博小号里总结生活里的得失，“耳被世界收买/听不见那嘶吼吟啸的忠腔/双脚由安逸牵引/烂笑着摇向被饲养的笼网……”

表演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把隐秘的情绪，变成了一种更勇敢的裸露。

是硬漢，也是情种

修长结实的身材，棱角分明的脸，身上有南方人的温柔，也有北方人的刚毅。从电影学院毕业后，朱亚文没有依傍外形条件选择霸道总裁的偶像戏路，而是剃着寸头，把自己练壮晒黑，走起了硬汉风。

歪打正着，演员这条“文艺路线”让少年朱亚文翻涌滚烫的情绪，寻得了一处安放之地。

父亲曾希望朱亚文去当兵，这个倔小子拒绝后，反而在剧里演了很多铁骨铮铮的军人角色。

《闯关东》是小试牛刀，他在剧里饰演了东北军团长朱传武。为了这部戏，他一个南方人在东北呆了一整个冬天，“渴了喝白开水，饿了吃烤馒头。”有一场戏要他在木筏上跑，然后扑在木筏上。拍了好几遍后才发现，木筏上全是倒刺，都插在朱亚文身上了，而他始终一声不吭。

在《情系北大荒》里，他饰演的郝豹，是铁骨铮铮的战争英雄，后带着军人兄弟深入西北，服从祖国安排放下枪杆扛起锄头，为建设北大荒奉献了一生；在《红高粱》里，他饰演的余占鳌，是土匪头子，也是抗日英雄，还是一个情种……

一系列与军人挂钩的角色，让他在荧幕上塑造了刚烈、粗野的硬汉形象，“行走的荷尔蒙”由此而来。

柔情的硬汉演惯了，2014年，当接到《黄金时代》里端木蕻良一角时，朱亚文蒙了。“这和我完全不搭边啊。”编剧李樯把他带到导演许鞍华面前，他直说自己演不了，“我无法理解……我怎么可能让我太太一个人大着肚子，自己先走了？我选择不上那船，咱俩跟这儿耗着吧。”

他所说的“上船”，是指端木蕻良曾在日军来袭之时，将已有身孕的妻子萧红独自留在武汉，自己拿着唯一的一张船票前往重庆的历史事实。这个懦弱、羞涩、疏淡的男人，是一个排除在朱亚文的世界观和情感观之外的存在。

许鞍华点拨他：“如果让你演萧军，别人会觉得，很正常啊，就应该让朱亚文演。但是让你演端木，别人就觉得，啊？他演端木啊？这样才好玩啊。”

朱亚文没说话，但是轻轻点了下头，接了这个角色。

接下来，朱亚文把自己关在家4个月，看端木蕻良的著作，“他一句话我能揣摩一天。”在端木蕻良的自传《母亲》里，朱亚文看到了他对女性的认知全过程，倏然间读懂了这个世人无法认同的男人，“他是个文人，还是个少爷，对母亲有莫大的依赖。他和萧红在一起除了虚荣之外，还有真爱，但是他不会表达……”

朱亚文想把他所理解到的端木蕻良，向误解了其半个世纪的人做一个解释。

带着这个想法，在电影中朱亚文加了一段剧本上没有的表演。端木蕻良和萧红在武汉结婚的那场戏，尽管端木蕻良接受了怀有萧军孩子的萧红，但在同僚眼中，他仍是个趁虚而入的“第三者”，“这段婚姻是不被祝福和肯定的。”但萧红在婚礼上坦露她是因为和萧军的恋情失败之后，才与端木相识相恋的。

“我觉得对于一个再软弱的男人，这也已经到了一个自尊的底线了……”那一瞬间，朱亚文突然背过身去，掩面而泣。

在监视器里看到这一幕，许鞍华有点惊讶，但没有喊停。事后，朱亚文解释，“我并不是在刻意强调什么，但我觉得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地缝。”

最后，这一幕被保留下来。与端木蕻良“相处”的9个月里，朱亚文直言“过瘾”“很爽”；与之“分离”那天，他足足哭了半个小时。

拍戏是为了创作

很长一段时间里，朱亚文都是站在角色背后的。

人们能轻易地叫出他角色的名字，而对这个总是演正剧、不怎么上综艺，并非不苟言笑却难以靠近的人不甚了解。正如朱亚文自己说的，“卖弄自己没有自信，却能自信地卖弄角色。”

即使进入了这样一个浮华的行业，他也没有做过明星梦，当时的想法是留校做个老师，或者做个话剧演员。当同学们都争先恐后地进组，他却在学校里做排练，有时候一星期做七八个排练的作业，每个作业都要一笔笔写出来。

有一次，老师布置作业，其他同学差不多都交了，朱亚文却一直没动。他在看哪些同学得了表扬、哪些同学挨了批评，然后总结了一下原因，自己最终做了个100多分钟的剧。那个剧改编自电影《爱情麻辣烫》，他如愿得了好评。

他一直知道，表演是个一直在往外“拿”的过程，如果演员不注重学习，不注重内涵的吸纳，就很容易再也演不出角色的神韵。好在，在生活中，朱亚文对察言观色很有天赋。例如在采访中，朱亚文好像练就了读心术，一边回答提问，还能一边分析坐在他对面的记者什么时候是自信的，什么时候不自信，什么时候产生了认同感，什么时候又失去了对采访的把控……

他将这一切向被看透后如坐针毡的记者逐一摊开，并说：“这些反映我都可以借鉴在表演里，一个合格演员的起点就是吸纳。”

那几年，精于演技却疏于营销自己的朱亚文一步步都走得小心且踏实，是否粉丝成群，是否爆红上热搜，对他来说不如赢得来自角色的尊严感重要。网络上也搜索不到关于他的绯闻或可以炒作的新闻，连他的微博都寡淡到只有转载访谈、关于角色的宣传语，让刚迷上他的粉丝顿时丧气，“是个一本正经又有点无趣的演员，这性格当不了明星。”

而朱亚文的直白和执拗更有些不近人情的意味，“我拍戏是为了创作，不为别人的。”“地球离了谁都会接着转，我没必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为了女儿，要更强大

2010年，朱亞文与妻子沈佳妮在《爱在苍茫大地》结缘，3年之后低调完婚。尽管婚后两人的相处模式转化为“男主外女主内”，但并不妨碍两人的爱越酿越浓，在精神上朱亚文更加依赖沈佳妮，“她的独立、坚强和柔软，很打动我。”

朱亚文的改变发生在2015年。

6月17日那天，朱亚文的女儿哈哈降临人间。原本以为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这个小生命的他，突然感到慌乱。女儿在保温箱里努力地睁开眼睛感受这个世界，恰好碰上了朱亚文注视的眼睛，父女俩之间的这个对视让朱亚文的坚硬和倔强顷刻间灰飞烟灭，“不知道孩子为什么哭，不知道还能怎样对她好。”

就这样看了一个小时，朱亚文对很多事情的定义和看法发生了改变，“我不能因为我的固执和不开放的性格，在人生道路上设置太多壁垒。为了我女儿，我必须去改变，变得更积极、更强大。”

延伸在事业上的改变，朱亚文不掩饰他的野心，“我想进行全方位的尝试，希望也能够在现代剧市场站稳脚跟。如果你一直只在自己擅长，或是大家以为你擅长的事情里，或许是要走下坡路的”，“输，就当你从来没做过；一旦赢了，可能赢得的是一个全新的空间”。

收起粗野的性格，他成了《北上广不相信眼泪》中的风趣幽默的IT男赵小亮，成了《我是证人》里“变态帅”的杀人凶手，成了《建军大业》里儒雅且坚毅不移的周恩来……

朱亚文的面孔逐渐清晰与多变。

赵小亮是朱亚文形容最像自己的角色：“有一点恃才自傲，不是生长在温室，而始终徘徊在战场。非常真实，不拖泥带水。现代社会，大家都在散发欲望、追求欲望，我自己也有对事业的野心，这种念头是一个男人合理的欲望追求。”

有人质疑他，“如何能保证所有尝试都能达到好的效果？不怕最后片子的质量拉低了你经营已久的格调吗？”朱亚文从不担心这个问题，“我穿上戏服，站在现场，开始塑造一个角色的时候，它占据了我生命扎扎实实的四五个月。对不起，这段生命我是给角色的，我不给其他任何人。其他在我职责之外的事情，我无法控制。”

当然，他也有对自己不满意的时候。

在《我是证人》里饰演的变态杀手，朱亚文只给自己打了70分。“有一场戏和警察对峙，我作为一个整形医生，怎么会把警察打得满地找牙？这说不过去。”

但影片的留言区，却有众多网友刷着对他的褒奖，“冲着杨幂鹿晗去看的，结果被演技天才的朱亚文圈粉。”“看到朱亚文阴狠的表情，不寒而栗。”……

在外一块铁，在家一滩泥

生活上，朱亚文也终于让粉丝们如愿，开始不吝啬地展示起自己的生活状态。

步入2018年的第一条微博，便是向妻子沈佳妮表白，“2018会变本加厉地爱你。”各种节日，他统统都要来一次花式表白：表白妻子是他的主心骨；表白她做母亲的辛苦；表白她“一般好看”的模样却配着美美的照片……

除了是老婆的“死忠”，他还是个十足的“女儿奴”。和大多数父亲一样，朱亚文早早就表示了对女儿以后会离开自己一事的担忧，“晚上回家，妮子说哈哈今天扶着床边站起来了。我不高兴！总觉得她离嫁人不远了……”“她今天打针没有哭，算是早熟吗？”

这些令人忍俊不禁的言语，透露着一个寻常人家慈父的温柔与甜蜜，也让粉丝感受到了这个银幕上的硬汉，在生活中柔情的一面。

朱亚文还经常在微博上晒吃的。“我觉得厨房是决定家庭亲情关系的场所，你能让厨房的气氛嗨起来，让全家人依赖于厨房，这家人就不会有解决不了的事儿。”朱亚文说。

妻子沈佳妮做的糖醋小排，被他称赞“就是邪了门儿的好吃”。

有年春节他还晒出了一桌子年夜大餐，管猪大肠叫“弯弯顺”，象征新的一年困难事顺利过关；芋头加豆皮，喻意千事千成；蟹黄豆腐羹叫金玉满堂，有过年回家喝碗羹是“把根留住”的喻意……

卸下角色回家的朱亚文，说自己会“像一滩烂泥”糊在家里，糊在太太身上，糊在女儿身上，糊在父母的身边。休养好了，再把自己打碎重组，进入下一个角色。“演戏只是我讨生活的一种方式。除了演戏，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想要的生活从来都很简单：守护好家庭，过平凡百姓的烟火生活。

对话朱亚文

Q：最近关乎演员本身技能的综艺节目让很多真正的戏骨浮出水面了，你觉得这是一个好现象吗？

首先我不是戏骨，我就是一个演员。戏骨对我来说是一些让我无比仰望的老艺术家，我配不上这个词，我还要努力。其实这个行业从始至终都没有抛弃认真专研的人，这样的人一直都在，我也很荣幸能被大家认可划入这个群体当中。

Q：你在微博上称参加《声临其境》是一次回归，怎么理解“回归”二字？

感觉每一次站到现场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考试。每次把经典片段拆开、揉碎、细嚼慢咽，反复去揣摩的过程，我觉得阔别已久。

Q：有网友说，你经常在微博秀恩爱，而且发老婆照片她都是素颜，这是你们有互黑搞笑的原因，还是就喜欢老婆素颜呢？

我真的是最爱我老婆素颜，我认识她这么久，我没有觉得她哪一次化妆会比她素颜好看，所以我会主動要求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化妆。

Q：平时喜欢阅读哪一类的书籍？最喜欢的作者是？

余华啊，鲁迅啊都挺喜欢的。我觉得作品还是要从苦难中来，太抒情或太阳春白雪的就不在我的涉猎范围之内。我更愿意去看作者本身经历了生活痛苦挣扎之后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