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孩子·诗

侯登强

学校的小菜园，秋天最美：葫芦悄悄爬上了枫树，一个两个三四个，真有葫芦娃的架势；火红的美人蕉亭亭玉立在教学楼一角，散发着迷人的芳香；再看那一畦连着一畦的青菜，如同油画般铺在秋的阳光里，带着几分执拗与坚持……

那天，我从小菜园走过，情不自禁地驻足，独自享受这份迷人的景致。小菜园如诗如画，能不能也让孩子们来写写自己心中的小菜园呢？想到这里，我赶忙往教室走去，一颗心怦怦直跳，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最近适逢小李老师请假，我成了这个班临时的语文老师。我可不能放弃和同学们分享美景的机会。于是，借着中午的时间，我招呼孩子们来到菜园，在熟悉中寻找一份惊喜。我给他们介绍各种中药的名称：车前子、藿香；还有蔬菜：空心菜、韭菜，以及长得独具风格的葫芦、石榴……大家紧紧跟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看看这，指指那，一个个都成了植物迷。传达室的保安师傅也被感染了，走进我们的队伍当起了义务 “讲解员”。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一个菜园，一群孩子。他们对每棵小树都怀着好奇，对每种菜蔬都有深深的爱恋。这种情境，不正是最自然的教育吗？此刻，孩子们对植物的兴趣、对保安师傅的问询、彼此之间的交流，仿佛都散发着淡淡的属于教育的芬芳气息。

这仅仅是热身，我期待着能够带孩子们发现菜园的美，更期待他们能用自己的语言描绘出这种美。小鸟一般，孩子们满脸兴奋地走进教室。刚坐定，我就抛出了作业：能不能创作一首小诗来表达自己对菜园的感觉？三年级的孩子还没有写过诗，可我相信诗意无需太多的积淀，只要有感觉，就会从孩子的心中自然生发。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考验，很多孩子皱起了眉头，小眼睛直往上瞄。我赶忙把自己的身体从黑板正前方挪开，这样孩子们会稍微放松一些。我杵在正前方，也许会给他们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吧。

走到孩子们中间，我看到坐在最后的锦博同学已经完全进入写作状态了：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一闪一闪的，该不是要有好句子跳出来了吧？我走过去时，他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把自己的 “作品”用身体盖了起来。 “还不让我看，是不是等一会儿要一鸣惊人？”我跟他幽默一下。他却把自己的脸贴在双臂上，仍旧不让我看。估计我这样套近乎，他也是有所戒备的——他是怕自己的句子会被老师拿到全班来读，如果那样，该是多么难为情的事啊。

锦博这孩子我并不陌生，每次在校门口执勤遇到他，他总是那么缓慢且小心翼翼地走着，你会立刻知道，这是一个慢节奏而内心柔软的孩子，对外界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同时，他也是一个内心孤寂的孩子。他胖嘟嘟的小脸上很少展露笑容，只有在我当着同学们的面喊出他的名字时，他才会在嘴角流露出一丝羞涩的微笑。我喜欢在看到他的时候高声喊出他的名字，既是问候，也是传达我对他的关注。

关于他在班里的情况，我也曾听说过：他还没有办法适应班里的学习进度，慢三拍的状态令老师们头疼不已；作业时常忘记，几乎成了一个大难题；课下，他不太爱运动，也少有伙伴，难得遇到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同学，一会儿工夫又闹翻了……想来他是不容易的，每天都要面对老师关于作业的质询，看着其他孩子玩得高高兴兴，自己却少有朋友。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个性，谨慎从事，小心待人，就像一只小蜗牛，背着沉重的壳出发，随时准备把自己的触角藏起来。

对于这样一个孩子，今天的课堂，我可以给他什么样的帮助呢？

我想，这个孩子最需要的是激励。我在课堂里不停寻找这样的机会，当作品展示的时候，机会来了。 “哪位同学想把自己的诗读给大家听？”我看有些孩子已经信心满满了，从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

一个小女生站起来，声音甜甜的： “小蒜苗，小蒜苗，头上露出两只角。身子白白肥又胖，活像一群小绵羊。”

“真不错啊，这位同学能够把大蒜想象成小绵羊，太有创意了。”说话间我特意去看锦博，他坐在那里，左右摆弄着自己的本子，像是正陶醉在自我欣赏中。

“咳，咳……不知道哪位男生有勇气来读读自己的诗？”我故意把嗓门抬高，还拿男女生比较来激将一下。有几个男孩子举起手来了，还有的拿着本子准备往讲台上跑。此刻，我看锦博把脖子伸了伸，眼睛开始变得有神了。

“一个，两个，三个……”我大声数着举手的男生，像是拍卖会上的拍卖师，等待着下一个举手的同学。此刻，需要一种氛围来感染他，我必须多等待一会儿。

终于，锦博的手举起来了！夹在男生们的小手丛中，有些隐蔽，在我看来却是最显眼的。我马上点了锦博的名字。

他的诗读出来了，是模仿古诗的样式写就的： “春天万物醒，同学来耕种。菜因人碧绿，人以菜为生。”我听完锦博的诗，难抑内心的激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将他的作品板书到了黑板上。这是今天我收获的一个惊喜，那个在老师心目中不思进取的孩子，此刻却创作了如此精彩的诗！

他还站在同学们中间，我的讲评就已经开始：

“锦博这首诗，第一句 ‘醒’字用得真好！把菜园里的植物都拟人化了，形象逼真，传神。难能可贵的是，这是一首很通俗的小诗，大家知道白居易吧，他的诗都是生活化的，每次有新作都要让老人们先听听，如果听不懂就立刻改。锦博同学的这首诗，通俗易懂，寓意深刻……

“很多小诗，都是来描述自己的感受，或者谈自己的喜好，而在锦博的这首诗里传达出一种人与菜之间的关系，看得出他是认真思考过的。有自己想法的句子才精彩……

“锦博姓李，同唐代大诗人李白是一家子啊，你也是我们班的小诗仙啊。”

锦博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这么热烈地表扬一个同学，我的心也始终被兴奋占据着。我决定，在菜园里建一个 “童诗板块”——感谢锦博给了我这样的灵感。我告诉锦博，这首诗会有机会镌刻在学校小菜园的 “诗坛”上，让更多的同学读到。我想，今天我们给孩子播撒下一份诗意，明天，孩子们自然会孕育出真善美来。

锦博被同学们钦佩而羡慕的眼神包围着，他无暇顾及，埋头又开始忙起来。当我即将离开教室的时候，锦博跑上前来。 “老师，老师，你看我改得行吗？”这次他是那么自信，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的诗最终改成了：春来万物醒，你我勤耕种。菜因人青绿，人以菜为生。

锦博不正如这诗中的青菜吗？从一粒种子开始，他经历着并不顺畅的生长。他不习惯按时完成作业，他面临被同学孤立的危险，他小心地应对着外界的声音……可他真的有很大的潜力，他真的一直在努力生长。不管你如何评价，每一天他都真实地成长着。如果可以看到他的努力，你就可以更心平气和地牵着他的手一起往前走……

是的，教育需要激励，需要开启，更需要毫无成见的 “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