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藏民国银元造币钢模考述

孟祥伟 （中国钱币博物馆）

造币钢模是近代银元生产过程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其图案和质量对银元的最终成型具有直接的影响。鉴于此，自中国使用机器制作银元始，中央政府就特别重视造币钢模的生产。民国混乱的政局导致中央政府铸造新式银元的计划一再推迟，银元造币钢模也多次变化，所以对民国银元造币钢模颁行的研究有利于进一步厘清民国货币发行的脉络，推动民国金融史的研究。

一 馆藏造币钢模特征

中国钱币博物馆藏有数枚民国银元造币钢模，主要类型有袁世凯像壹圆银币与孙中山像壹圆银币。

袁世凯像壹圆银币俗称袁大头，它是北洋政府时期铸造的主要流通银币，其主要版别有民国三年版、八年版、九年版、十年版。该银币最早由天津造币总厂颁发祖模并分发各分厂铸造，其生产与流通对民国社会经济产生了重要影响。馆藏袁世凯像壹圆银币钢模系民国三年版阴文母模，正面模具面模直径39.1、厚33.4mm；中心图案为袁世凯五分侧面像，上刻“中华民国三年”字样(图1)。背面模具面模直径39.1、厚33.1mm；中心图案为嘉禾图案，上刻“壹圆”字样（图2）。

图1 民国三年袁像壹圆银币正面阴文母模

图3 民国二十三年孙中山像壹圆银币正面阳文祖模

图2 民国三年袁像壹圆银币背面阴文母模

图4 民国二十三年孙中山像壹圆银币背面阳文祖模

孙中山像壹圆银币俗称船洋，它是南京国民政府发行的银本位币，由位于上海的中央造币厂负责生产和制造。馆藏孙中山像壹圆银币钢模系民国二十三年版阳文祖模，正面模具面模直径39、厚37.6mm；中心图案为孙中山五分侧面像，上环列纪年“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字样（图3）。背面模具面模直径41.9、厚45mm；中心图案为一艘双帆船，“壹圆”两个币值文字分列左右（图4）。

二 袁世凯像银元造币钢模颁行经过

民国成立之初，由于政府机构不健全及政局不稳定，货币生产相对混乱，各造币厂在一段时间内仍然使用前清模具生产货币。面对这种局面，财政部于1912年1月26日向南京临时政府就新币式样及模具作了特别请示：“至新币式样，亟应厘正，以一视听而符名实，应请饬下该厂仍照旧币分量，改订民国新模，拟就图案，交由本部呈候核夺。惟改铸新模，颇费时日，现时需款正殷，势难停铸。且该厂工匠众多，尤未便令其歇业，以致闲散。应请饬下该厂于新模制定以前，仍依旧式，照常鼓铸，以资利便。”[1]由于民国造币新模未能及时颁行，各地造币厂只能暂时使用前清旧模，纷纷咨询财政部何时改用新模。民国元年二月，黎元洪就湖北造币厂更换造币模具一事向财政部提出咨询：“湖北造币厂前因军需孔殷，急须赶造，未遑更换旧模。现今共和大局业已底定，庶证更新，所有造币厂银铜两项，自应改铸新模，与民更始。财政部给黎元洪的回函中指出：尔来民国成立，大局粗定，本应速定币制，颁行各处，以期统一，而利交通。惟用银则诸多不便，用金必预筹巨款，目前万难猝办。兹拟暂就旧章，另刊新模，铸作纪念币，以示更始，而利民用。……已饬总厂绘图造模，一俟雕成，即当寄鄂。”[2]同年二月二十四日，江南造币厂就该厂钢模事项向财政部进行汇报：“窃查本厂银圆钢模，亟应重定式样，为民国纪元后一大纪念。……兹将所拟币模样本，具文呈送，仰乞鉴核，并请交参议院议定何种可用，颁发到厂，即行照式赶铸。”[3]

虽然民国成立之初迫切需要新式造币钢模，但由于南京临时政府力量薄弱，未能有效组织全国新式银元的生产。为应对民国初年各地仍使用前清旧模进行银币生产这一问题，位于南京的中华民国财政部造币总厂遂于民国元年（1912）五月以开铸孙中山像开国纪念币的形式进行了少量银币生产[4]。同年二月，民国政府对财政部造币总厂进行机构改组，根据《中华民国财政部造币总厂试办章程》规定，造币总厂拟设定十处，分别为校验处、审计处、库储处、考工处、银厂监察处、铜厂监察处、会计处、文件处、庶务处、守卫处。其考工处中，设钢模正理事一员、副理事一员，管理钢模相关事宜[5]。

南京临时政府存在时间很短，未能解决民国初期的新币铸造问题。袁世凯就任大总统后，十分重视国家的货币问题，授意国务院、财政部全权负责币制改革事宜。财政部为推进币制改革，特设币制局为执行机关，设币制委员会为筹议办法、指示进行之处。国务院与财政部经过周密的调查和讨论，决定实行银本位制，并于民国三年二月公布《国币条例》，从法律上确定了全国实行银本位的货币制度。根据《国币条例》规定：国币种类分为银币四种，分别为一元、半元、二角、一角；镍币一种，为五分；铜币五种，分别为二分、一分、五厘、二厘、一厘。《国币条例施行细则》则进一步规定：凡公款出入，必须用国币。

《国币条例》及《国币条例实施细则》的颁布，为袁世凯像银币的铸造提供了法律上的依据。为了进一步规范货币的生产，民国三年六月六日，财政部公布经过修订后的《造币厂章程》。根据该章程规定：总分厂分为总务科、工务科、化验科；钢模之雕刻事项由工务科负责执掌；工务科科员中钢模员专掌新钢模之制造、保存及旧钢模之保存、销毁事项。在该章程中，还特别对铸币钢模作了规定：各种货币之祖模，皆由总厂铸发。

袁世凯像银币的法律地位得到确认后，新币钢模由意大利雕刻师路易·乔治（L.Giorgi）制作完成。乔治首次雕刻为袁世凯像半侧面像，但该模未被采用；第二次雕刻为袁世凯侧面像，向左，这次雕刻的模具被北洋政府所采用[6]。新币钢模制作完成后，为了进一步规范银币的生产，民国三年（1914）十二月财政部特发文指出：“查新币祖模早经该厂制就，亟应开始鼓铸，以便发行。兹特定此项新币重量为库平七钱二分，成色八九，公差不得逾千分之三。合行饬知，仰即遵照即日开铸，将开铸日期详部备案，并仰遵照化验新币暂行章程，抽取新币，分批送部，以凭化验。”[7]

三 孙中山像银元钢模颁行经过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中央政府认为袁像银元已不适合继续生产和制作，决定改铸孙中山像银元。但由于这段时间新模具尚未设计制作，财政部命令各造币厂先停止袁像银元的铸造，如需进行银元生产，可以暂时使用孙中山像开国纪念银币模具。据《财政部令饬各造币厂停铸袁币改铸孙币呈》载：“中央财政委员会会议决：先总理像币绘样镌模需时，准暂用民国元年所铸先总理纪念币旧模，先行铸用，成色、分量，均照袁币办理，各等因。业经通电所属各造币厂，一律停铸袁币，如在镌新模未成以前须先开铸，即向宁厂领取纪念币旧模，先行仿铸在案。奉令前因，除再令饬浙厂遵照前令办理外，理合呈复察核。”[8]虽然财政部下令各地停铸袁像银币，但是由于袁像银币成色重量较一致，民众已经习惯使用，所以在上海等地袁像银币相对于总理新币多有升水，几乎达到一分以上。特别在北方地区，人们更倾向于使用袁像银币，致使总理新币流通不畅。

1928年，国民政府先后在上海和南京组织召开全国经济会议和财政会议，并通过新的《国币条例草案》，该条例规定：“国币之铸发权专属于国民政府；国币之型式由财政部拟定，呈经国民政府以命令颁定之。”为铸造新式银币，国民政府曾请外国造币厂设计以孙中山像为主要特征的样币，英、美、意、奥、日等国造币厂都参与了设计。这些造币厂设计的图案，大同小异，正面均为孙中山侧面像，上环列“中华民国十八年字样”，背面为三帆船[9]。新版样币设计完成后，财政部遂呈文请求政府酌定，行政院将其请示转呈蒋介石：“窃查改革旧币，筹镌新模一案，曾于民国十六年经中央政治会议议决，停铸袁币，改铸先总理像……并一面征求专门人员，绘具国币新模图案，阳面恭摹先总理肖像，上列中华民国十八年七字；阳面镌刻海洋上三帆帆船一艘，船首置有指南针，左右两盘镶钳壹元二字。图案完成，由子文面请主席核定后，即印制图片，咨请外交部转令驻在英、法、德、奥、意、日、美等国公使，代向各该国造币厂定铸新模，以凭选用，各在案。兹准外交部先后咨转各该公使呈送定铸国币新模到部，当将所送各国代铸各模详细审查，以意大利代铸祖模最为精致。即由部发交杭州造币厂试铸样币贰拾枚，亦极优美，拟即以该模定为国币祖模。惟事关革新币制，应请转呈国府明令颁布，以利推行。”[10]

1932年，中央造币厂根据外国造币厂试铸的民国十八年版壹圆银币略作修改，设计制作了民国二十一年版壹圆银币。与民国十八年版银币相比，图案上最大的变化在于背面帆船上方添加了三只飞翔的小鸟，因此该银币也被称为三鸟币。该银币生产后，民众对图案上的三只小鸟形象产生了各种不同的猜疑，所以该币除少数流入社会外，悉数由中央银行封存。

由于民国时期中央政府统治基础薄弱，银本位币的铸造工作一再拖延，中央造币厂直到1933年才确定造币钢模样式。1933年3月，陈行在给宋子文的函件中对造币钢模选用情况进行了说明：“今日币厂开铸，行前往参观。承韦副厂长交下新币一枚谓系美国镌刻之铸模鼓铸，嘱将此币附呈察纳。惟行在京时，曾奉尊嘱，将意大利铸模所铸之样币送孙院长处征求意见，则钧座似有采用意大利铸模之意，行即转告郭厂长、韦副厂长，据韦云，此事经杨顾问、赫技师会议，决用美制铸模，并蒙钧座同意，其余铸模业已毁去等语。”[11]为进一步明确造币钢模及银本位币式样，在新式银币投入流通前财政部发函将相关情况向行政院进行了说明：“本部兹特镌制新模阳面恭摹先总理肖像，上列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八字，阴面正中镌海洋上二帆船一艘，两旁镌一元二字，经试铸样币呈奉行政院转呈，国民政府明令颁定在案。兹定于本年七月一日开始发行，所有公私款项之收付及一切交易，一体行使，除由部呈请行政院转呈备案并分别咨令公布外，相应函达查照等因，合行函达即希查照。”[12]

根据《银本位币铸造体例》条例规定，船洋由位于上海的中央造币厂负责组织生产。中央造币厂筹建于20世纪20年代初期，该厂于1933年3月开始铸造船洋银币。造币厂生产船洋的设备参照美国最新式设备引进，铸币成色、重量力求精确，凡不符合法定标准的银币，均需要回炉重铸。铸造的成品银币，均需要经过审查委员会化验合格才能出厂交由中央银行发行。据1936年《中央造币厂经过报告书》介绍：中央造币厂的组织机构有总务、会计、稽核、化验、熔炼、铸造六个处，其中生产部门为化验、熔炼、铸造三处所属各课。船洋银币生产的基本工艺流程为：原料化验、配料、熔铸、辗片、舂饼、洗饼、干饼、轧边、印花、较准、验币验声、计数装箱。财政部特设的中央造币厂审查委员会对造币厂船洋的铸造具有监督审查之责任。审查委员会由财政部长聘任若干人员为委员，并由财政部长指定一人为主席。中央造币厂应当将逐日所铸新币或厂条等各项数据上报审查委员会审核，审查委员会在中央造币厂所铸造的新币每万枚中随意抽取一至三枚化验，如有不合格者即需重铸。只有审查委员会认可并将证明书于箱面粘贴后才可以运送出厂。为提高造币厂船洋的公信力，经过审查委员会审查合格的银币还被送到美国进一步化验，据《中行月刊》载：“中央造币厂自奉令开铸新币后，至八月底止，旧模为二百二十六万元，新模为九百二十六万元，经审查委员会化验合格，交中央银行。为求公信计，特送美国费恺德宽飞（费城），旧金山两造币厂化验，均在法定标准公差以内，即（每元总重二六.六九七一公分；银八八铜一二；含纯银二三.四九三四四八公分）重量成色相比之公差不得逾千分之三。审查委员会当将经美国两造币厂化验结果，呈报财政部云。”[13]

船洋大规模进入流通领域后，为保障船洋生产流通的统一，财政部要求中央银行限期收清各种旧币。财政部决定，国内施用的各种银币，除由中央造币厂所铸银币流通外，其余各种杂色旧币，一律不准流通。财政部还进一步指定中央银行和中央造币厂具体负责国内各省旧有的杂币的收购和改铸，需于1934年底限期完成。据《金融周报》报道，截止1936年年初，各省私自设立的造币厂也已经基本肃清，船洋的生产和流通得到了进一步规范[14]。

四 统一造币钢模的意义

袁大头与船洋是民国时期主要的流通银币，但由于民国政局不稳，其生产几经周折。袁世凯像银币与孙中山像银币造币钢模的设计与制作，体现了民国时期中央政府为统一国家币制所做的努力，虽然未能完全改变民国时期混乱的币制，但仍对我国近代社会生产产生了重要影响。首先，造币钢模的统一颁行，有利于提高民众对新政权的认知度和认同感。南京临时政府、北洋政府、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初，都立即着手新模具的制作工作，除经济方面的原因外，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试图通过货币形制的变化宣示新政权的合法性。其次，造币钢模的统一在一定时期内规范了民国货币的形制。民国时期混乱的货币形制，在袁大头和船洋相继开始生产后都有了一定程度的规范，虽然仍有伪造等现象，但至少在法律上统一了货币的形制。

一国货币制度的最终完善最根本的还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府作为后盾。在民国混乱的社会形态下，即使有统一的造币钢模与成色、重量标准，各地的生产必然也是混乱的。袁大头与船洋在铸造后，很快就发现有不法商民，为了牟利损坏银圆。他们采用窃取银屑、挫去外边或是使用镪水侵蚀的方法盗取银币中的银。有的甚至直接伪造成色恶劣的银圆，严重扰乱金融秩序，妨害了新币的发行。

注释：

[1][2][3][5]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二辑南京临时政府》，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年5月，第384、394、398、401页。

[4]南京金融志编纂委员会、中国人民银行南京分行：《民国时期南京官办银行 南京金融志资料专辑（一）》，南京金融志编辑室，1992年4月，第396页。

[6]耿爱德：《中国货币论》，商务印书馆，1933 年，第165页。

[7][8]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 第三辑 金融（一）》，凤凰出版社，1991年7月，第234、71页。

[9]《中国钱币大辞典》编纂委员会：《中国钱币大辞典：民国编金银币卷》，中华书局，2011年4月，第94页。

[10]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 第五辑 第一编 财政经济（四）》，江苏古籍出版社，第269页。

[11][12]洪葭管：《中央银行史料（上卷）》，中国金融出版社，2005年12月，第82页。

[13]《中央造币厂新币送美化验合格》，《中行月刊》，第七卷第四期，1933年10月。

[14]《各省造币厂均停铸》，《金融周报》，第一卷第一期，1936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