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没有理由一定要“成功”

沈丽新

如果“成功”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哪里还值得艳羡？既然不可能人人都“成功”，为什么天天要求每一个孩子都“成功”呢？

周六早上，阳台上，我们在暖暖的阳光中用着简单的早餐。我给女儿辰辰（当时读初中三年级）朗读杨照的著作《我想遇见你的人生》中的一篇《在别人画的框框里打造自由》。我读得声情并茂，她很多次大笑。她笑完，说：“妈妈，这本书一定很有意思。” 我答：“是的。这是作者写给女儿的书。放了寒假你可以看看。”

周日傍晚，辰辰从补习学校回家，看到我正在读的《飘零一家——从大陆到台湾的父子残局》，顺手翻了几页，说：“妈妈，我对这本书很感兴趣啊！”我再答：“好的。放了寒假你再看吧。”

答完，怵然心惊！是什么原因，让一个酷爱阅读的孩子，到了中学阶段，除了寒暑假之外再没有时间读书？ 即便我现在开口说：“那你看一会书吧。”辰辰也会拒绝。因为，她每天回家作业写到晚上12点之后是常态，睡眠才是她最需要的，而不是读书。

就在刚过去的周五，傍晚，辰辰的物理老师给我电话，说辰辰在最近学的电路图知识前完全溃败。我向老师保证：孩子真的很乖很努力，每天作业写到晚上12点，中途不断要用咖啡、巧克力提神，或者要趴在桌子上睡10分钟来调节，也从来不肯少写作业。我也向老师承认：孩子对空间、平面想象这一块的学习能力的确薄弱，我对孩子的要求只是“保持上进姿态即可”，无所谓最后得分。我得承认，这个老师，是我觉得份外让人感动的老师。她面对我的陈词，没有任何斥责，一再承诺辰辰的睡眠时间第一重要，她愿意每天减免辰辰的物理作业，并邀请辰辰每天放学后去她办公室，她愿意每天花10-15分钟时间给辰辰单独讲解当天的知识点。

这个电话传递给我的温情，真的弥足珍贵。为了不辜负老师的善意，在这个周六，我请了朋友到家里来为辰辰单独辅导电路图知识。一对一，讲解了一个多小时。辰辰突然站起身抱住我，趴在我肩头哭！她问：“妈妈，为什么我还是听不懂？为什么同学们在课堂上就听得懂的知识点，我还是听不懂？”

我不断拍着她肩膀，不断抚慰她：“没有关系的啊！每个人的能力都不同的。你不一定要学好物理的。不学好物理你也可以有美好的未来的。琼瑶、三毛那些著名的作家，理科成绩几乎都是零。”

我没有说出口的是：辰辰，你没有理由一定要“成功”。没有说出口，是不想让我的观念与她在学校接受的灌输对抗太严重。有些话，我可以留待以后跟她慢慢分享与交流。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国度，“成功”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学校、父母、社会，都要求孩子学业成功，要求他们以后事业成功。尤其是学校，几乎把“考上重点高中”作为评判学生的唯一标准。考上了，就是学业成功。考不上，就是学业失败。如果“成功”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哪里还值得艳羡？既然不可能人人都“成功”，为什么天天要求每一个孩子都“成功”呢？

跟辰辰分享了美国孤独症患者天宝的事迹，想逗她开心。天宝是一位天才的动物科学家、美国畜牧业人性化设备领域最成功的设计师。然而她是孤独症患者。她小时候即便知道“随便过马路很危险”，但换了一条新马路她就没法建构起“随便过马路很危险”的概念。她的家人不得不带她熟悉住家附近所有的马路，并带着她在各種不同的街道上练习过马路。如果没有大量具体图像，“马路”这样抽象的概念对天宝就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一个单词。我觉得辰辰的思维方式也是非常细节化和具体化的。这种思维方式在现行以说教为主的课堂教学和应试教育面前，它是毫无胜算余地的。但是，我肯定地对辰辰说：“后来，天宝找到适合她思维方式的职业。辰辰，妈妈决定相信你也一定可以找到适合你的天地。”支撑孩子度过艰难岁月时候最重要的力量就是来自家人的鼓励。

我没有理由要求我的孩子一定要“成功”，因为我自己就不是一个“成功”的人。她只要健康、快乐就好，只要善良，只要能够自立于这个社会即可。为什么一定要“成功”呢？学习“成功”事业“成功”了，人生真的就一定会幸福吗？

请来上课的朋友也是专业的咨询师。他很快判断出辰辰的思维特点——其实我自己也察觉到的：她对看过的小说、影视剧，可以连细节都如数家珍复述给我听。可是，对需要想象的空间概念，就很难建构起知识点。反应在学科知识上，她学习几何和物理的电路图，就无比辛苦。

我去五金店买回来了电线、电源、开关和小灯泡，朋友现场自制了教具，再给辰辰上课。通过动手摆弄电路，辰辰一下子豁然开朗。她逐一看着题目，再逐一自己摆拼电路图。当电源接通，她自己设计的电路中的灯泡亮起，她得出了回家作业上的一个个正确答案。为此，她欢呼不已！

听着她的欢呼，我却无比心酸。辰辰，在你七年级、八年级的时候，你的青春期让我猝不及防，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结在“战争”与“和平”中。这个过程，或许每个家庭都经历。然而，那么多“战争”中，从无一次是因为我指责你的学习成绩而起。其实，我真心在这点上为自己骄傲的。如果分数不是评判你是不是“好学生”的唯一依据，你在学校里的日子会不会好过很多？

亲爱的孩子，你“很感兴趣”却没有时间读的《飘零一家——从大陆到台湾的父子残局》其实让我无比沉重，却也无比欣慰。作者亮轩的父亲，是蜚声国际的地质学者，但是却一生不谙世事，对儿子（即作者）非打即骂。这个父亲从来不懂照顾孩子，不会对孩子表达关爱，甚至曾经亲自写信要校长开除儿子，并曾经把儿子驱逐出家庭（那时作者才读高二）。这个儿子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一路逃学，一次次留级，一次次离家出走，一次次寄居在父亲的朋友家。但是，因为始终热爱阅读，他终究成长为一个人格健全而且收获了幸福生活的人。孩子，对比作者，你的学业成绩比他好得多，你拥有的家庭比他的家庭好得多。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将来不会拥有幸福人生。

合上手中的《飘零一家——从大陆到台湾的父子残局》，我对着辰辰微笑。亲爱的孩子，中考这一年，我会一直坚定地站在你这边。接纳你学业上的不“成功”，因为你没有理由一定要“成功”。同时，我也始终相信，你会一直努力的。因为，你已经知道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作者系江苏省苏州市工业园区青剑湖学校教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中国而教”首批培训师，多个教育媒体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