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存与束缚之间

2018-06-08 10:19沈茂秀
戏剧之家 2018年6期
关键词:迟子建秧歌女性形象

沈茂秀

【摘 要】迟子建的中篇小说《秧歌》展现出其高超的人物塑造能力,其中女性形象书写既富层次感又有生命质感。作者用温情的笔触将人物还原成完整生命个体的同时,揭示了女性生存难以逃脱的种种束缚,并最终试图在生存与束缚之间找寻出路。

【关键词】秧歌;迟子建;女性形象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06-0206-02

迟子建作为一个成长于乡村的女性作家,不仅在用“远离都市喧嚣的纯净的乡野声音”讲故事,也在用“远离男性理性话语的女性声音”①讲故事。《秧歌》是迟子建最具代表的中篇小说之一,描绘了平凡却坚韧的小人物的人生悲欢,对那些普通人尤其是女性,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层面上都给予了关照,并试图探寻女性在生存与束缚之间的出路,这使得她笔下的女性书写有着异于其他作家的宽厚博大。

一、意识之茧

在《秧歌》中,不仅有女性人物坎坷命运的书写,更有她们如何在挣扎中寻得内心归属与安宁的娓娓道来。小说一共涉及六位女性,在她们身上发生着不同的故事,但却同样遭受磨难,在无形之中又有着相似的命运。迟子建运用其独特的艺术触觉与审美感知,避开了惯常的乡村小说对乡村妇女的无知、粗俗的刻画,怀着无限温情从外部生活切入人物的内心世界,揭示出她们的生存所受到的传统意识及自我意识的束缚。

这种束缚在女萝身上体现得尤为典型,作者细腻而周全地描写了一个平凡但富有生命质感的女性形象。从小说一开始,女萝便在不断失去:儿时第一次和父母去看小梳妆,父母为了挤到秧歌队前面一时忽略她,她因此冻掉了两个脚趾,从那之后她便再也不去看人人惦念的秧歌;十五岁时爹去世了,然而“爹一死,娘就嫁人了”,女萝不愿跟着母亲一起去赚死人钱的刘八仙家住,便孤身一人留在月芽街。女萝与至亲之人早有隔阂,儿时的伤害与母爱的缺失使她在面对很多事物时态度都较为冷淡和迟缓,像个“局外人”。因此即使发现自己被王二刀尾随,她也并不慌张,甚至平静地举着菜刀以自卫。被王二刀抱住后,她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挣脱了,只得低语道:“真不该看那盏白……白菜灯……”自此,那棵杨树下挂着的白菜灯和儿时的大雪一起,成为了女萝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这两个意象具有同构性,它们都曾给女萝带来磨难从而导致她的人生发生了重大转折,像胸口刺青般隐秘而深邃,让女萝不愿提起,却也难以忘记。女萝身上体现着传统乡村妇女的普遍意识:对于生活的全部要求便是家庭和睦,“我要个家,要个孩子,孩子要有个爹”;面对变故的第一反应便是无力改变并且坦然接受,“闩门管什么用呢?想进来的,总会有办法进来的”。这种传统的安之若素的思想大体看来包含着一种宽容的生活态度,但却会在一定程度带上悲观消极的色彩。男人就是她们世界的中心,磨难也是她们理所应当要承受的——这种观念不知束缚住了多少颗逆来顺受的心。

然而迟子建的书写重点却并不在女萝所遭受的不幸上,甚至对所谓不幸的描述也不温不火。她带着深沉的关怀与悲悯,将女萝的心灵世界延展到另一个深度,显现出女萝的自我形象。自女萝宁愿在正月十五不看秧歌而是孤零零地看灯开始,她就做出了成为孤独个体的选择,让自己的心躲进寂寥而幽静的小巷。世界于她而言就像一个牢笼,“女萝被雪拍打着,她觉得灯盏路就跟一间雪屋子一样把她严严实实地关在里面了”。即使在日子过得平顺又祥和的时候,女萝的心也时常收到来自孤独的召唤。

二、爱情之茧

爱情是人类社会永恒的话题。阿特金森曾激进地指出,“爱情是残害妇女的心理要点”。而这一劫难,小梳妝也没能逃过,她对待爱情的姿态就如同她的形象一般,书写了永远的传奇。作为小说中与女萝并驾齐驱的人物,二人都是小说的女主角,一明一暗,把现实与传奇里的女性生存所面临的束缚及姿态串成一根赤墨相交的丝带。小梳妆的全部形象只存在于万人空巷的秧歌和人们充满向往的议论中,即便最后与女萝有场相遇,但也不过是草草收场。迟子建对小梳妆并不出现却又无处不在的神秘安排,可谓别具匠心,正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在渲染其美貌的无与伦比层面和吸引读者好奇心理方面取得了极好的艺术效果。

小说多次采用侧面烘托的手法来描写:但凡小梳妆一来,“就不管他们手里正忙着什么,赶紧撇下朝银口巷和猪栏巷里跑”;女萝的父母因此使女萝冻掉了两个脚趾,女萝父亲死前念叨的竟然还是小梳妆,连头也偏向小梳妆所在的南天阁;就连风流成性的王二刀都觉得小梳妆高高在上,非凡俗所能企及,“还不是人家的”;巷子里无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对小梳妆的美赞不绝口,将小梳妆看做秧歌队的灵魂,甚至生命的量度。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传奇的女子,却也终究是个普通女子。被付子玉看上后,她不愿做人家的姨太太。对于小梳妆而言,一年一次的秧歌,其实就是盼到付子玉的机会,那机会是渺茫的,却能给她坚持下去的勇气。她将爱情的长度看做是生命的长度,但她的情感追求在现实中得不到回应,因此肉体的死亡是精神死亡的必然。结束她生命的其实是最终幻灭的爱情,最终她以一死纪念自己坚守多年的爱情无疾而终。小梳妆是勇敢的,但也不得不说是悲哀的,她的执着个性表明她是与女萝完全不同的两种女性。她不愿像传统女性那样为了家庭操持,她选择为爱而爱。由爱而生的对生存的希望是那么热切,然而越是热切的希望,破灭之后越是荒凉。也正因为这种荒凉,小梳妆的艺术形象才显得有血有肉而触人心弦。与其说她在自己的爱情里作茧自缚,不如说她是为了挣脱束缚、勇敢地追求自我,哪怕押上全部幸福也要点亮能够证明自己生存意义的那盏灯。

三、找寻出路

迟子建在将人物形象还原为真实生命个体的基础上,看到了女性在生存中所受到的种种束缚其实根本上都缘于女性所处的边缘地位。传统意识与自我意识共同形成了她们逆来顺受的性格,勇于追求爱情的结局竟是香消玉殒,而面对亲人的死亡时她们无力更改,无力反抗,女性在生存与束缚之间的痛苦徘徊由来已久。而在《秧歌》中,迟子建用其温情的笔触与敏锐的艺术感知,使得小说中女性人物所遭受的束缚不窒息,苦难不悲伤。

迟子建笔下的人物几乎没有一个是“根据预设的道德理念或道德信条而设计,更不会被作为善恶二元判断的标本与范例,他们都是自主的、建立在自己道德感觉和生命伦理之上的活生生的人”,②她所做的,就是以诗意的语言、平等的姿态全方位地还原她们的形象,在描写她们灰暗的人生画卷的同时找寻点亮前方灯盏的火苗。在《秧歌》中,迟子建并未把视线局限在表现女性悲伤的命运上,而是把处于边缘的女性亚文化群体带进文本的中心舞台,不仅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也关注如何去应对束缚。而其高超之处就在于将小说的着眼点落在了用温情、豁达在生存与束缚二者之间找寻出路上,因为“着力认同苦难、表现苦难,也是对摆脱苦难、超越苦难的人生之路的探寻”。③

注释:

①②马宇飞.双重边缘化的女性书写——论迟子建的小说创作[J].黑龙江社会科学,2013(6):124,125.

③陈丹.迟子建作品中的死亡世界及其超越之路[D].辽宁:吉林大学,2006:10.

参考文献:

[1]迟子建.寒夜生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2]马宇飞.双重边缘化的女性书写——论迟子建的小说创作[J].黑龙江社会科学,2013(6).

[3]陈东辉.另一种“底层写作”叙事伦理——论迟子建近年来的“底层文学”创作[J].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3).

[4]陈敏.她的自塑——论新世纪以来王安忆、方方、迟子建笔下的乡村女性[J].平原大学学报,2005(4).

[5]文能,迟子建.畅饮“天河之水”——迟子建访谈录[J].花城,19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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