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西昆仑

2018-06-14 02:11叶金
户外探险 2018年6期
关键词:塔吉克阿巴古道

叶金

“迎阿巴提”译为:新的繁荣或新的繁华。“盘古和鱼姬两位巨神结为夫妇,泛古陆分裂漂移,形成了七大洲四大洋,不久,鱼姬生下了两个女儿,一个是人面豹身的西王母,西王母居昆仑山,另一个是人身龙尾的女娲,女娲居不周山下。盘古死后,他的身躯化为中原五岳。鱼姬死后,她的身躯变成了朵朵莲花。”看到《鱼姬》神话中这样的描述,让我对昆仑山和喀喇昆仑山玄幻和现实之间错综纷杂的情节充满了好奇,更加激起了我探个究竟的决心。

神坛和部族共存

有一座山叫迎阿巴提,有一块扇地叫巴库。

迎阿巴提和巴库,是喀喇昆仑山万山千壑中并不起眼的普通山与沟。昆仑山有千千万万个山头就有千千万万个神仙;昆仑山有万万千千个山谷就有万万千千个传说。这里是天与地的临界,是上天和入地的关塞。

当你站在山脊之上,脚心会感受大地的脉动,祥云轻抚着头颅,吮吸着仙气灵丹,聆听天庭神仙度化的妙语。上体为天,下身为地,地气与真气在你的身体间融会贯通,魂魄归体,上下通灵,方成灵与肉之炼狱转化宿命也。

如果我把西昆仑最高的山峰比作擎天柱,那我认为巴尔达隆群山之中的迎阿巴提雪山就是守护喀喇昆仑山西部门户的带刀护卫。

我是昆仑山的常客,活着就是在山与水之间的一位行者,死了也就是峡与谷之间的一缕尘埃。

西昆仑帕米尔高原上(古称葱岭)以东有塔莎古道(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莎车县),古道中段有库科西鲁克,库科西鲁克有一座靠背山迎阿巴提山,山中有一条峡谷被称为“有去无回”,谷口一块扇地叫巴库。

昆仑太大,大得我无从下笔,只有从可视内的山头、沟壑、村落说起。

神仙绕道鬼摇头

一说到塔莎古道,众所周知这是帕米尔高原上的一条神秘古道,最让人们熟知的就是这条古道是多么的艰险,古道中有形形色色的“巴格”(花园)、有远离凡尘的“杏花村”、有深居帕米尔的塔吉克人、有柯尔克孜人村落、有似巨龙出山的叶尔羌河……

又有谁知道这条古道上从库科西鲁克到新迭大约50公里左右这段洪荒之路呢?

这段路我把它比作古道的隘口,从古到今给各类研究葱岭人文古道的学者留下了太多难题和悬念。正因为这段天险,才有了古丝绸之路南道、北道、中道之分。不管从哪个方向到这段都是个死结,致使古人绕远道而避开这里,成为帕米尔高原古道中的一段蛮荒绝境。

多年来研究这一区域古道的学者专家普遍认为有三条通道:南道从莎车到叶城、却普、布伦木沙、班迪尔到塔什库尔干,此道绕行最长。北道走亚喀艾日克,翻越托帕达坂、恰尔隆,再翻越其其力克达坂,到塔合曼乡至塔什库尔干。中道从莎车到喀群、霍什拉甫,为了绕行塔尔山分为两个方向,南面走达木斯翻越阿尔帕拉克达坂至大同乡,沿小河谷西行到阿其满,越过米拉甫达坂到阿勒马力克、兴迭、提孜那甫入塔什库尔干。也可在阿其满翻山至瓦恰,班迪尔到塔什库尔干。塔尔山的北道,从霍什拉甫、兴迪尔力克向西北至英阿瓦提、恰尔隆,再翻山到库科西鲁格、兴迭提孜那甫入塔什库尔干。

从以上几条线路来看,线路全部从南北两端绕开英阿瓦提山南坡的库科西鲁克峡谷,这段由各种有色金属矿藏组成的高山峡谷,其肌理坚韧、绝壁嶙峋、光怪陆离的缜密缝隙谷口死结,是西昆仑山涧最有科考价值的地段之一。

近几十年,随着各种开发条件的日益成熟,一点点打通了库科西鲁克到新迭的便道。现在,不但在这段天险绝境中新修了帕米尔高原上最高海拔的水库(下班地水库),路也成了黑油油的柏油公路。因此,舒适的公路让游客只顾欣赏沿途雄伟壮丽的风景,早已忘记高海拔帶来的不适和这段惶恐地段曾经不为人知的故事与传说。

从库科西鲁克到新迭就是极地三级跳,这一跳让50公里左右的路程跳出了将近1000米的落差。从新迭(新村)到沙尔干托(黄色沙坑)现在是下班底水库库区,未见一棵树木。二台是由堰塞湖形成的其如克同U形谷,这里开始有乔木灌丛,有零星的红柳、荆棘、胡杨、芨芨草和杏树。向下走过巨大乱石堰塞湖比勒吉依谷口,气温很明显温和湿暖,200多米的落差,台上杏花打苞泛红,台级下已经花飞叶绿果实雏形。这段匪夷所思的仙门奇观就是其如克同。

其如克同(塔吉克语,一说“其如克”为火光的意思;一说“其如”为“狭窄处的”,“克”为“地方”,“同”为“狭窄的”),从这一地名的名称解释就让人不寒而栗。可想而知古代要想从这里经过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是这段秘境传奇的真实写照。

“朅盘陀国城东南行三百余里至大石崖。大崖东北逾岭履险,行二百余里,至奔穰舍罗。从此东下葱岭东冈,登危岭,越洞谷,行八百余里,出葱岭,至乌铩国。该国南临徙多河,多出杂玉……”身临其境于此山中,让我对《大唐西域记》这段记载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

天上的水渠,云彩上的人家

其如克同就在二台阶比勒吉依堰塞湖的台地下游,周围的山体是具有很高世界知名度的地矿明星库科西鲁克地区,广泛发育基性岩脉、多呈岩墙、岩枝和小岩滴,把巴尔达隆山结武装成金刚身躯的护卫。人要想在这里生活那比在太岁头上动土和孙悟空头上拔毛更难。

传说早在百年前,有一个名叫塔依尔的塔吉克牧人,沿着库科西鲁克峡谷来到了这个绝壁之下,开始在这里放牧造田修路(栈道)。他用一生的劳作在万仞之巅的迎阿巴提雪山踩出了羊肠小道,在乱石与崖壁中开凿、垒砌、架设了水渠,从此这段人迹罕至的寂寞之地有了人类生活的印记。袅袅炊烟和咩咩山羊,让千百年来单调的砾石碱滩有了冷暖情缘和多彩家私。

比勒吉依垭口堰塞是两边山体崩塌下来的骷髅巨石堆积起来的堤坝,高山雪水从上端灌顶于其中,雪水在乱石中冲撞而下,时隐时现,水声震耳欲聋,泛起的水汽冲在巨型的骷髅石间,在太阳的折射下泛出道道彩虹。好一幅银河之水天上来的巨幅力作,阵阵吼声让帕米尔群山更显气势磅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在这里有了更高版本的诠释。

高原人们对水就像对牛奶一样的敬重,所以帕米尔高原上的人们通常给很多山泉河流起名为马奶水、牛奶河、驼奶泉……还有根据颜色给河流水源起的名字:比如克孜勒苏(红色的水)、苏巴什(水源头)、卡热苏(黑水)等等,可见水对人类生存的重要性。

年轻力壮的塔依尔就在这气贯长虹的奶水底部,在乱石中找到了他入渠进水的接口,在镂空的乱石中要想填实缝隙让水位抬升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利用水流落差,沿着山体修修补补,他从壮年干到了老年,直到寿终正寝在渠道旁的斜坡上,如今那几亩从砾石中剥离出来的土地和地上的青稞豌豆,以及他的儿孙就是见证。细水长流,烟火不断。房前屋后和地头上的百年古杏树照样3月底开花,7月底果熟。从前石洞烟熏还能闻到当初的奶味,今天的院落已是处处花香。杏花姹紫嫣红时耕牛抬杠犁开熟睡了一冬的冻土层。等杏子熟透的时候,青稞也就打穗挺须点头微笑了。

其如克同从曾经只有一个人,如今变成了库科西鲁克乡的一个大队,周边各个山口牧草之地都有了人家,结束了与世隔绝的日子,过上了农牧相结合独特的帕米尔部族生活。

雪山下的杏花人家

透过山沟的缝隙看到,迎阿巴提山峰就像宝剑出鞘,寒光凛凛矗立在雪峰之上傲视苍穹。山下一点点少得可怜的扇地,就是古代一个叫巴库的塔吉克人放牧的落脚点,从此人们把这个山口周边叫作巴库。

巴库这个地方就居住着两户人家,我在其中一户叫库力巴衣·皮亚孜的家里做了短暂的休息。热情的库力巴衣·皮亚孜的老伴玉尔买提·胡达百尔干、儿媳祖拉姑丽·努尔艾力和女儿阿孜古丽·库力巴依,为我煮了特别香甜可口的杏仁奶茶。库力巴衣的女儿阿孜古丽是新疆科技学院的学生,跟我聊起她家的情况:爸爸库力巴衣是退休干部,以前在库科西鲁克乡兽医站工作,是一名共产党员;妈妈玉尔买提没有上过学是个农民,大哥艾力西尔·库力巴衣是乡干部,大嫂祖拉姑丽·努尔艾力是教师,二哥艾力巴衣·库力巴衣是护边员,二嫂买娜古丽·阿里普在家操持家务;姑姑阿衣木·皮亚孜是残疾人。一家8口人有4个大学生,5个人拿工资,平均每人工资在6000元左右。并且在塔什库尔干县城、库科西鲁克乡、喀什市都有住房,加上巴库这处宅基地,他家城乡共有四处房产。一年四季换着住,这可着实让很多人羡慕。

随着国家对边牧区的大力扶持,塔吉克人和柯尔克孜人的生活在近几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库力巴衣·皮亚孜家就是证明,家里有4头牛、50只羊,别墅式的红房子(政府修建),平整的柏油路从家门口经过。吃着没有上过一点化肥的粮食、喝着天然纯净的融雪矿泉水、呼吸着最干净的空气、看着最蓝的天空、沐浴着最透彻的阳光……

库力巴衣今年65岁,他回忆说,当初他去喀什上农校走路就得十多天,尽管国家对牧区的学生有照顾,但那个苦现在的孩子是想象不到的。他说自己刚参加工作时工资就三十几块,一家人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现在他的退休工资有7000多元。说着他笑了,现在生活真好,全家人都有医保,看病不用愁。过去山里和牧区人遇到疾病只能用简单的草药治疗,比如感冒、发烧、咳嗽、支气管炎就会用从海拔4500米以上的山上冒死采下来的拉达斯草药,捣碎夹在馕中吃下治疗。要是有食物中毒他们就会采集4200米至4500米绝壁上的萨达克斯来治疗,方法是熬煮饮用少许,然后用热药水冲洗胃部和腹部,再用羊皮袋子将煮好的药水盛装放在肚子上热敷,最后在热炕或火炉旁取暖出汗即可。要是吃了毒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使劲给人灌牛奶,让人呕吐清理肠胃,起到解毒复胃的效果,以上治疗方法现在只是个传说了,一张医保卡在手,大病小病不用愁。

迎阿巴提古人说是有去无回的地方,没有上山的路,后来生活在巴库的库力巴衣的父亲带领族人修筑铺设了简易山道,从此有了羊肠小道,可以去放羊了,等于是开辟了极简的生存条件。后面的雪山取名迎阿巴提,意思就是新的地方,也是繁荣的向往。把这个居住的山口扇地就叫“巴庫”,正像李白在《清平调》中所云:“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塔吉克人心中的太阳

雪峰连绵,沟壑纵横。

有了太阳,山才有了挺拔的轮廓;有了太阳,冰雪才可以化成水,有了水才有了生命,才有了生生不息。因此塔吉克人才有了对太阳的崇拜、对火的崇拜、对山的崇拜、对水的崇拜、对白色和红色的崇拜。用敬畏的心态在现实生活中形成一套独特完整的自然崇拜体系。

我们经常描述帕米尔高原上的塔吉克和柯尔克孜人为离太阳最近的人家、生活在云端上的人们,但生活在库科西鲁克峡谷的人们就会出现两种不同的对比。一河一沟之隔竟然会出现不同景象,比如3月,阳坡上的杏花灿烂之时,阴坡的杏花才发芽;阳坡的杏子7月食,阴坡的杏子9月熟;阳坡的太阳天天准时到,阴坡的太阳一年从未见。一面柳暗花明,一面冰清幽香。遥远和咫尺、黑暗和光明竟然在同时同刻、同一平面出现。反常、正常、平常。这里的人们就这样习以为常地生活在冰火两重天的深山峡谷中。

太阳爬上库科西鲁克山头时,你从喀玛如孜向东西方向的其如克同行进,就会感受到传说中一日九次日出日落的神奇景象。太阳每到一个山崖口,就会斜射一柱光束,照到哪儿哪儿就发光。水一见光就会生辉、黑石头一见光不再生冷,有了光粉粉的杏花不再煞白,有了光牛粪烧出的炊烟感觉是那么的油腻,有了光那塔吉克人的眼窝更深鼻子更尖,有了光塔吉克女人的辫子更长衣裳色彩更亮丽,有了光孩子们脸蛋更红笑声更灿烂……

一座座山头就是一个个音符,一个个沉睡的灵魂和跳动的心率就是一段段音节和韵律,一阵阵风声和水流就是渲染和混响的章节,昆仑交响演绎空灵中的天地万物轮回,只要在任何一段沟壑中行走三步,闭目仰视上苍就是一次圆满的灌顶。

从前有诗人这样形象描述帕米尔人们的生活:

“道路犹如情人的心胸般狭窄。

路面就像美人的心肠一样坚硬。

色勒库尔(帕米尔)的大山高耸入云,

在那里,人们看不见雪的踪迹,

看见的是一个银色的世界……”

当这些描述在无数个因果归真和尘埃落定时,过去的一切就全都又成了一个个神话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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