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笛吟出的挽歌

2018-06-23 08:31马静一
青年文学家 2018年12期
关键词:边城探究

马静一

摘 要:若说沈从文是现代中国文学史上最好的乡野牧原生活缔造者,那么《边城》便是其作品中曲调最为高昂、曲风最为悠扬的一曲牧歌。然而,笔者认为,在这一切美好景象的背后,却是沈从文伤感心绪的轻吟。

关键词:挽歌;《边城》;探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2-0-02

一提起《边城》,人们脑中栩栩如生的湘西世界也便分明起来——“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人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做成。静静的河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的游鱼来去都可以计数。”只消作品开头的寥寥数笔,恬静自然的乡野生活便引得读者向往起来。诗一般的茶峒生活自然也滋养出一批诗意的人,这里的居民身上,仿佛凝结了中国数千年来的淳朴与善良,生性的自然安逸更令他们出尘一般遗世独立。

沈从文作品中最重要的一个基点是“生命的力量”,他曾经说过:我是一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相信“生命”。也是因此,沈从文笔下的生命尤具灵性,集大成者自是他将爱与美,纯真与善良都熔铸一身的动人女子。在《边城》中,这个夺人眼目的精彩形象,就是女主人公翠翠。

翠翠完完全全是自然的女儿,她优美、灵动又健康,而最为迷人的,是她的“自然”——“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鹿一样,从不想到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到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在水边玩耍了。”作者甚至将她比拟为一只小兽,如此笔调勾勒出的翠翠形象,仿佛与自然浑然一体,处处都流露着自然亲切的和谐。和风丽日塑其健体,青山绿水描其明眸,竹簧白塔映衬着她不染尘世的赤子之心,泅水小船则承载着她薄如蝉翼的少女心事。可就是这样美好的女子,接连在生活中失意----父母早亡,家境生寒,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多年倒也趋于安乐,可却在遭逢的一干事变里,先与祖父阴阳两隔,又与心上人天各一方。

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可《边城》这部沈从文用“最温柔的笔调”写下的“最纯粹的诗”,为什么处处流露着悲剧的暗殇?那田园诗般的风俗人情故事中交织在一起的美好与灵性,那甜美的追忆和幸福的憧憬最终汇成的又为什么要是一首挽歌?为什么给人“美”的感受、“善”的向往的爱情却走向了悲剧的结局?这仅仅是一次次无可奈何的误会埋下的祸根吗?还是说悲剧性才是沈从文在这部作品里真正想要一吐为快的积郁?

《边城》中的人物都有着别样的人情美以及朴实的人性美,可细细品读之下,却不难发现沈从文几乎没有给任何一人留下美满的结局,每个人都尝着孤独之恨亦或离别之苦。田园诗一般的风土人情下,人们却依旧难免含恨而去,或在孤独中继续生存,如此看来《边城》一书的悲剧内核已然是呼之欲出。只是临到最后,沈从文才留下一个喜忧不明的结局:“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算是在末尾处留有一线生机,预示着未来并非全无希望。翠翠仍要继续生活下去,仍要努力期待着未来,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令人最为扼腕的无疑仍是翠翠,她的单纯美好却让她一直游离在悲剧之外,始终都没有清醒地意识到悲剧的发生。无论是天保、傩送还是老船夫,他们都深爱翠翠,而且彼此间都怀着深厚的感情,然而这一切所谓的善与美,结局却又让人感到分外凄然和迷茫。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有了不凑巧,朴素的善终也随之难免产生悲剧。因此笔者认为其实在翠翠与傩送身上,是沈从文经由过往历程的缅怀而倾吐出自己对乡野生活前途明灭的隐忧。

自始至终,《边城》里都盈溢着一种淡淡的悲愁,这种悲剧风格其实是沈从文所致力营造的,是他的诗性与理想的最佳载体。小说中的人物在主观精神上对爱情充满了渴望与自由追求,不过这种自由追求在客观现实中却难以实现,于是此番冲突之下便产生了悲剧的氛围。这也从另一个方面更加明晰了主人公对幸福和爱情的执着追求,这种自主自发的努力去把握生命航线的人生形式,正是作者所期待的。而这种优美的田园意象的破碎,蕴含着沈从文的理性判断,体现着他对现代生活的思考。在农业文明的消逝中,那些“美”与“善”也随之消失殆尽,因此,意象的破碎也直接孕育了作品的忧郁情调。

诗意即是禅意,由此《边城》下的悲剧也就是佛家所言八苦中的“爱别离”、“求不得”。“爱别离”者,所爱者与之分离。好像《边城》中的每个人都受此影响,翠翠父母的为爱双亡,翠翠自己与傩送的天各一方,是两条明显的别离轨迹,实则还有老人的丧女之痛,翠翠的丧祖之痛,再分析还有顺顺与天保的父子死别,天保与傩送的兄弟死别……而“求不得”是天保欲求翠翠不得,翠翠欲求傩送不得,傩送欲求翠翠不得,老人欲求翠翠幸福而不得,甚至还有细微处的杨马兵曾求爱翠翠母亲而不得……每个人都生活在安逸恬静的田园诗大背景下,可每个人在追求人生幸福的道路上依旧坎坷不堪,依旧撞得头破血流,依旧得不到善缘回报。如此一来,田园诗的诗意,也便上升到了众生皆苦的禅意。而这也是一个文学家最终的文学理想——通过一部作品发问人生的意义究竟于何处落脚。当一部作品中的人物已不局限于作品本身,而通过自身的命运唤起读者指向自由的生存理想,也就意味着这部作品达到了文学作品的最高呼唤:审美呼喚。

最后还需要一谈的是沈从文身上的少数民族身份。文学史中讨论起沈从文,多少都会提到他的少数民族血统,或者地域的传奇性,然而,却鲜有文学史将沈从文的民族生活经历与创作文学创造 联系到一起,即使在身份上沈从文是苗族作家,可主流观点都认为沈从文在思想形态上就是汉族作家。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但笔者认为,之所以认定沈从文在思想形态上是汉族作家,更多是因为沈从文作为苗裔作家,却从不走“民族主义”极端路线。相反,沈从文采用的方式是消除“苗汉之别”从而达到民族上的大统一。

自小沈从文便目睹过苗人被杀的场景,幼年时候的他尚且不懂民族之分,但血腥的场景于他势必历历在目,长大后的从军经历更是让他有了更为强烈的民族团结意识。从思想根源上讲,他不再希望自己的故乡一被提及便是“中国的盲肠”,而自己的民族同胞一被说起就称为“苗蛮子”,但出色的理性意识让他明白一味强调民族身份只会让自己陷入“民族主义”的圈子,于事无补。于是他便通过自己笔下如诗一般的湘西世界,来带领所有读者看向这里迷人的风土人情。他什么都不用强调,读者看到他笔下的这个世界,会自然地为之吸引,更会自发地想到:“啊,原来此处生活的少数民族,与我们没有很大的不同啊。我们具有一样的爱恨情仇,具有一样的对美的追求。”一旦思想上具有了这样的意识,那么民族之间的隔阂也便逐渐消弭于无形,真正做到了一个少数族裔作家对民族身份的最高追求。

而少数族裔骨里的血气,又让他为笔下的“边城”人物凝聚着一身热魂。《边城》中渡船老人曾与二老傩送对话时这般说过:“这世界有的是你们小伙子分上的一切,应当好好地干,日头不辜负你们,你们也莫辜负日头!”傩送对答道:“伯伯,看你那么勤快,我们年轻人不敢辜负日头。”这老少间的对话,一个老而弥坚,一个意气风发,满满都是对这个世界的激情与冲劲儿。而沈从文笔下的这种血气,也是他想通过这些人物传递给所有读者的。“就是想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老迈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身体里去使他兴奋起来,年轻起来,好在20世纪舞台上与别个民族争生存权利”在一篇沈从文研究的论文中,其作者这样写道。而笔者认为这也是少数民族身份带给沈从文的第二种意识,即一个民族需要一种雄强的姿态,需要蓬勃的激情与鲜活的血液。这一点在沈从文的很多作品中都有体现,可见民族身份对其影响着实不容忽视。

总体说来,沈从文是个斗士。不同于鲁迅先生那般刺人刺骨,沈从文的斗争风格相对要温和得多,他长于构造一副美好的田园诗景,却在其中悄悄埋下悲剧的黑色种子,最后让这种子发芽冒头。于是读者看着这满园风光中的一抹黑色,不由为之心头一黯,随之心上一紧,越发地想去改变些什么。如此一来,《边城》中的悲剧性色彩也便得到了绝佳的归宿,毕竟这夜越是浓郁,燃起的火把也越是耀眼。

参考文献:

[1]《边城》 沈从文 武汉出版社 2013年8月第1版.

[2]《沈从文论》 苏雪林[J].文学 1934.(3).

[3]《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 钱理群[M].北京大學出版社 1998.

[4]《沈从文文集》 沈从文[M].广州花城出版社 1984.

[5]《牧歌背后隐藏的矛盾及其悲剧性》 魏家文[J].探索与争鸣 2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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