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心灵的后花园

2018-06-23 08:31钟莎
青年文学家 2018年12期
关键词:欲望救赎

摘 要:铁凝的《大浴女》以女性的自我成长为基点,通过叙述主人公尹小跳三次的从“欲望”到“洗浴”的灵魂转变和一次次的对心灵的叩问与反思,经历了从“道德欲”到“利益欲”再到“情欲”的三重洗礼,最终完成了艰辛挣扎而又痛苦的升华,获得了灵魂救赎的过程的陈述,揭示了女性只有将救赎的箭靶投向自我的心灵世界,克服和适当压制自身奔突的欲望,进行一次次灵魂的洗浴之后,心灵的救赎才会成为可能,女性才会获得成长。本文试图通过对尹小跳与各种关系的对抗、最终实现和解的过程的分析,力图完整地揭示尹小跳的心灵救赎之路

关键词:《大浴女》;尹小跳;欲望;洗浴;救赎

作者简介:钟莎(1992.4-),女,宁夏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在读。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12-0-02

铁凝的长篇小说《大浴女》的书名取自法国印象派画家塞尚的同名画作,本身就包含着强烈的象征意义,如同铁凝自己所说:“我觉得它很好地契合了我小说的精神内核,就决定用这个名字……画面非常有气势,象征着精神的涤荡,很有震撼力”[1]可见,铁凝是希望凭借着这样一部作品揭示出女性心灵洗浴这一命题。而这一命题的施行者主人公尹小跳正是通过了三次不同的灵魂洗浴,最终抵达了心灵的后花园,获得了救赎。

一、社会伦理规范下的“道德欲”

著名学者杨国荣先生认为:“社会的整合涉及多重维度。首先是社会认同,包括广义的文化认同、民族认同、国家认同、团体或组织认同,以及个体自身的角色认同等等,这一层面的认同意味着接受某种社会的文化形态、生活方式、社会组织系统,承认其合理性与合法性,并归属于其中。”[2]文本中的尹小跳是在对传统伦理道德认同的基础上,自觉承担起了社会认同的实践者。“文革”的特殊成长背景决定了她的偏执。尹小荃—作为母亲偷情的产物,是不见容于她所受到的伦理规范的框架,于是在其走向深井的过程中,尹小跳没有制止,并且通过在妹妹尹小帆手中使上一点点力,制止了他人对一条生命的挽留。这是尹小跳作为一个孩子的偏执的欲望-自以为维护了社会现行的伦理道德规范。这种伦理规范是“通过教育、评价、舆论等等的提倡、引导,逐渐成为一定时期社会成员的心理定势,这也就是杜尔凯姆所谓集体良知”。[3]幼年时参觀烈士陵园的经历可以说是伦理道德通过社会教育对尹小跳实行的一次最为深刻的引导。这一引导的载体,就是文本中不但出现的“波斯菊”,波斯菊起源于希腊文cosmos,在希腊文中有和谐、秩序等含义。可以说在参观烈士陵园之后,波斯菊所象征的社会正常伦理道德规范已经在尹小跳心中扎下了根。此后那种对是非明晰的价值判断成为她做出一系列行为的标准和依据。可以说,“波斯菊”所象征的社会道德规范指引着她谋杀了尹小荃。

而对于间接促成了这次谋杀的母亲章妩,尹小跳对其始终保持着一种冷漠和怨恨。章妩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合格的母亲,作者以章妩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消解了传统母亲所扮演的角色,“并不是每一个母亲都具备爱抚孩子的能力,尽管世上的孩子都渴望着被爱。并不是每一个母亲都能够释放出母性的光辉,尽管世上的孩子都渴望着被这光辉照耀。”[4]章妩的一生都在不断追求俗世的欲望,在苇河农场期间,她因为性爱和食物无法兼得而生了一场大病,此后,以身体换取了唐医生的请假条,而自身也陷入到情欲的网中。她对性欲的放纵造成了她自身的悲剧。“每个人都有情欲,悲剧的因素不仅存在于外界的威胁,更在于人的本性之中,因此悲剧不是人们可能会遇到的偶然,而是人人必将面临的必然。情欲与生命相始终,悲剧因此无休无止,不断袭来,一步一步将人引入更加悲惨的境地。”[5]她生产了尹小荃这样一个不合于社会的“产物”,让尹小跳行使了道德审判者的角色,杀害了一条生命。鲁迅笔下的鲁四老爷,在得知祥林嫂以寡妇的身份再嫁,而新任丈夫因伤寒病去世时,便把祥林嫂当作不洁之物,祭祀时不允许她沾手,他以封建卫道士的身份自居,以一种道德审判者的角色使祥林嫂心灵饱受煎熬最终绝望死去。而文本中的尹小跳依然选择了以维护社会伦理秩序的守护者的身份,扼杀了一条生命,不得不让人感叹,时代跨越了半个多世纪以后,鲁迅所呼吁的国民性改造问题,依然没有完成。

成年后的尹小跳终究比鲁四老爷多了一份自省,她背上了一条沉重的杀害生命的罪孽,以对母亲的怨恨排遣自己的不安。然而当她看到年老的母亲被两个女人合伙夹击之时,她的心中却升起了一种护卫的渴望。此时,她宽宥了自己的母亲,对母亲的理解是她从心灵的后花园获得汲养之后的一次灵魂的洗浴,至此,她明白了,比起母亲对家庭的背叛,她本人的对生命的杀害才是更深重的罪孽。与母亲关系的和解也意味着尹小跳已有的对伦理道德强烈的维护欲望此时让位于对生命的无上尊重和敬畏。如果“道德欲”的消解是她灵魂的第一次洗浴,那么,第二次与“利益欲”的较量的胜利又将使她的灵魂获得进一步的升华。

二、社会职位追逐下的“利益欲”

人本心理学之父马斯洛划分了五种需要的层次: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自尊需要以及自我实现的需要。“自我实现”这一术语是戈尔茨坦首创的,它指的是人对于自我发挥和自我完成(self-fulfillment)的欲望,也就是一种使人的潜力得以实现的倾向。这种倾向可以说成是一个人越来越成为独特的那个人,成为他所能够成为的一切。[6]这五种需要像阶梯一样由低向高,逐级递升,某一层次的需要满足了,人就会追求更高层次的需要。这种需要满足的过程就是欲望追求的过程,是个人生活品质和社会创造力发展的过程,欲望越强,活力越大,但欲望的无限膨胀也会使人走向自己的反面。成年之后的尹小跳,为了顺利进入福安市的儿童出版社,利用在好朋友唐菲心目中的地位,使其和副市长进行不正常的性交易。这种因利益而牺牲他人的行为同样出现在很多现当代文学作品的人物画廊中,路遥的《人生》中的主人公—高加林,为了顺利在城市站稳脚跟,背叛和牺牲了对自己怀着诚挚爱情的刘巧珍,而选择了城市女孩黄亚萍。尹小跳和高加林都是为了更好地实现自我的需要,而抛弃和践踏他人的利益,并导致被损害者的悲剧。这种因个人实现而导致对他人利益的不合理损害的叙事模式的不断重现,也意味着个人消释内心“利益欲”的迫切和必要。这种对社会职位的欲望也让她犯下了人生的第二项罪恶。对于这次罪恶的清晰无误,让她想要通过妹妹尹小帆的安慰逃离。然而,人生中的第一项罪恶,尹小帆也参与其中,她将罪恶归咎于尹小跳在自己手中使用的那一点点力,以此求得解脱。因此,她用不停地折磨尹小跳的方式来转移她心中的道德危机。她努力变优秀,抢夺姐姐所喜爱的一切,看着姐姐陷入困境,来排遣自己的罪恶和不安。从最初的短风衣开始,到后来的对姐姐情人的抢夺,最后用自己抢夺的胜利在姐姐面前炫耀从而让姐姐陷入疼痛,都是尹小荃的自我赎罪方式。也因如此,她陷入到以自我为中心的盲区里,人性也越发退化,离救赎之路也越来越遥远。尹小跳对妹妹一次又一次的抢夺,在内心感到愤怒之时,又因为亲情和自己心中对自我所犯罪责的肯定而选择了原宥和宽容。她有过愤怒,但是当唐菲年轻的生命逝去,以及她在尹小跳的脸颊留下的一个唇印—那是对尹小跳的绝对信赖的象征。尹小跳却利用了她的信赖,为进入高层职位而牺牲了唐菲的清白。她开始审视自己的这项罪恶,最终奔向了自己心灵的后花园,从心灵的后花园汲取养分,对妹妹的一切抢夺和不公选择释怀。当尹小帆急着嘲笑她失败的结婚并迫不及待地炫耀麦克对她的求婚之时,尹小跳在哭泣之中,却再一次开启了自己心灵的花园、原宥了妹妹,并为她祝福。与妹妹的和解,是她灵魂的第二次“大浴”,也是她对自己罪恶的又一次救赎。“人既然被确定为生而有罪,那么毕生的无限救赎就是必要的。每一个行动,包括日常的琐事和职业活动,都可以看成是赎回先前‘原罪的活动。因此生命就是一个忏悔和赎罪的过程,就是一个‘还债的过程。”[7]尹小跳以对妹妹的宽宥消释了自己心中的“利益欲”,可以说,她的心灵救赎又往前跨出了一步。而第三次的灵魂洗浴-摆脱虚荣的情欲,成全他人的爱情可以说是完成了她灵魂洗浴的最后一个阶段。

三、迷乱虚荣下的“情欲”

法国著名作家司汤达将爱情分为四种:激情之爱、情趣之爱、肉体之爱和虚荣之爱。虚荣之爱作为一种庸俗乏味的关系,就是肉体的寻欢作乐逐渐变成习惯。“每当回想起这种事情时,你会产生一点类似爱的感情;自尊心受到刺伤,分离时又郁郁寡欢,而小说的浪漫情调又使你喘不过气来,你以为是坠入情网、苦不堪言,因为虚荣总使你自以为那就是炽烈的爱情。”[8]尹小跳对方兢可以说就是一种虚荣的爱情,是一种盲目的从众心理,她迷失在了一个时代促就的崇拜名人的网中。这种不理智、不清晰的迷乱的情欲,也出现在曹禺笔下的周蘩漪对周萍的极致的爱,张爱玲笔下的曹七巧对姜季泽的不可名状的迷恋,都是女性自身在奔突的情欲驱使下的非正常状态。铁凝借此想要揭示的也是女性在情爱选择中由于自身的不可克服的天性而导致的对情爱的迷离和慌乱,并由此造成了自己的悲剧这一命题。方兢利用他的明星光环,用赤裸裸的与其他女人的风流韵事向尹小跳作着坦白,一面又以此表达自己的忠诚,尹小跳沉醉在了他编织的爱情之网中,为他的一次次的背叛而痛苦,又为一次次自己心的疼痛而自慰,这是一种迷乱的情欲。同时,方兢对她的折磨,又可以填补她心中的罪恶,达到一种心理的平衡。尹小荃的死亡让尹小跳一直背负着生命中沉重的罪恶感,她无法正视那段罪恶的历史,她潜意识中认定她就是罪恶,方兢的出现,他的赤裸裸的情书使她看到了转接的可能,方兢在情书中一次一次公开他和其他女性的不洁的交往,将他内心的真实世界明目张胆地公开,对于这样的坦率和胆量,尹小跳心中是佩服和羡慕的,源于她缺乏承担过去罪责的勇气。此时的尹小跳总是在逃避,她也曾企图用改变记忆的方法来求得心灵上暂时的安慰,可是这种逃避却于她沉重的心理负担毫无帮助,方兢的出现为她提供了一种赎罪的可能。她只是希望通过对方兢一次又一次的原宥,在背叛之后的忍耐和原谅中,在刺骨的疼痛中,用一种赎罪的心理忍受方兢对她的不公,从而为之前的罪恶付出代价,求得一种心灵上的平衡。此时的尹小跳妄图用一种超长的忍耐消磨掉曾经犯下的对生命的罪过,而方兢的和其他女人荒唐堕落的情事,又勾起了尹小跳内心的道德伦理正义感,她错误地以为拯救了这个荒唐的男人,就是对自我的拯救。在自我救赎的路上她选择了自我折磨,却忽略了这段关系中方兢的妻子,也忽视了她自己此刻所扮演的“第三者”的角色,甚至期待着和方兢结婚的可能。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受情欲支配的盲目。而与陈在的十年的错过,也是她潜意识中用自我受虐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忏悔和进行自我赎罪。当与陈在的结合变为可能的情况下,陈在的妻子万美辰却不得不陷入苦痛中,尹小跳感受到了一种罪恶和不忍。她选择了退出而成全万美辰的爱情。在牺牲中,她也完成了从情欲的迷离到对他人处境的关怀,最终明白,回赠他人比自我折磨更重要,她再一次进行了一场灵魂的“大浴”。

结语:

《大浴女》中尹小跳在对欲望的一次次克服与自持中,终于完成了靈魂的“大浴”,回归了心灵的后花园,完成了女性的自我救赎。她怀着深深的赎罪意识,对生命中遭受的伤害,没有走向唐菲式的偏狭疯狂;对待生命中自己制造的罪恶,也没有走向尹小帆式的自私推脱。相反,她勇于承担起了生命中的罪责,并用从受虐中培养出来的宽容和牺牲精神,走向了一个博大雄浑的人生境界,对一次次苦难的忍受和在对他人一次次的成全和祝福中,获得了足以抗衡尘世的自我平衡的心灵力量。而她所展示的灵魂救赎的方式—回馈他人而不是自我折磨,无疑给读者提供了审视自己心灵的契机和面对罪恶的勇气,这也是文本的价值所在。

注释:

[1]贺绍俊.铁凝评传[M].河南: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6.

[2]杨国荣.伦理与存在—道德哲学研究[M].广西:广西大学出版社,2015,6,30-31.

[3]杨国荣.伦理与存在—道德哲学研究[M].广西:广西大学出版社,2015,6,32.

[4]铁凝.大浴女[M].湖北:春风文艺出版社,2000,3,57.

[5]余斌.张爱玲传[M].海南:海南出版社,1993,1,117.

[6][美]马斯洛.动机与人格[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9,24.

[7]刘再复,林岗.罪与文学[M].北京:中信出版社 ,2011,7,203.

[8][法]司汤达.司汤达论爱情[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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