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学纪闻》札记一则

2018-06-30 06:18刘敬宜
卷宗 2018年16期
关键词:大毛河间程子

《困学纪闻》是南宋著名学者王应麟所撰札记考证性质的笔记类著作,内容涉及到传统学术的各个方面,其中以论述经学为重点。全书包括说经八卷,内包括《易》《书》《诗》《周礼》《仪礼》《春秋》《公羊》《孝经》《孟子》,小学、经总等;天道、地理、诸子二卷,考史六卷,评诗文三卷,杂识一卷。共二十卷。

王应麟(公元1223-1296年),字伯厚,号深宁,庆元府鄞县(今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人,是南宋末年的政治人物、经史学者以及文字学家。应麟一生著述宏富,除《困学纪闻》外,还有《汉艺文志考证》《汉制考》《玉海》《集解周书王会篇》《词学指南》等二十余种著作,约六百多卷,有宋一代诸儒罕与其伦比。学术渊源虽出自朱熹,但对朱子之舛误却敢于辨证,并不为师门所讳,坚持门户之见。《四库全书总目》(清乾隆武英殿刻本)称赞其曰:“盖学问既深,意气自平。能知汉唐诸儒本本原原,具有根柢。未可妄诋以空言。又能知洛,闽诸儒亦非全无心得,未可概视为鄙陋。故能兼收并取,绝无党同伐异之私。所考率切实可据,良有由也。”其著作甚多且学术价值甚高,到清朝时才开始较为人所重视。

《困学纪闻》在元代尝有刻本,现知有牟应龙至治二年(1322)序本、袁桷泰定二年(1325)序本,以及傅增湘所藏无序跋元刻本。明代亦有刊刻,如正统间刊本、万历三十一年刊本等。到了清代,由于朴学中兴,诸儒纷纷笺注,多有刊印,流布甚广。其中影响较大者有:阎若璩笺本;何焯增补阎注并加评语,世称二笺本;乾隆七年全祖望对阎、何二氏注评,重加考订笺释,世称三笺本。嘉庆十二年万希槐既钞撮三笺本,复辑入钱大昕手评校本内容,并援经传着明其义,编为《集证》。因该书包括阎若璩、何焯、全祖望、钱大昕四家及三笺本原采录的程瑶田、屠继绪二家,加上万希槐,共有七家笺释,故世称七笺本。道光五年翁元圻采辑以上诸家之说,复为详析按断,成为注释《困学纪闻》诸书中较为详备的本子。

此则札记是笔者在使用《元本困学纪闻》进行阅读之时,从深宁先生的表述中发现了一些问题,搜集资料,追溯源头,在此摘取一则详细讨论。

《困学纪闻》卷之三《诗》:

《经典序录》:“河间人大毛公为《诗故训传》。一云鲁人。”失其名。《初学记》:“荀卿授鲁国毛亨,作《诂训传》,以授赵国毛苌。时人谓亨为大毛公,苌为小毛公。”大毛公之名唯见于此。《正义》云:“《儒林传》:‘毛公,赵人。不言其名。”《后汉书》:“赵人毛苌。”《序录》亦云“名长”。今《后汉书》作“苌”,此小毛公也。程子曰:“毛苌最得圣贤之意。”

看到这则札记,我们首先应该考证其史料源流,因其只是罗列几本书中的材料,所以我们先搜集材料并在古籍分类中定位材料,再从中分析深宁先生之问题意识及想要表达的意思。

(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卷一(清抱经堂丛书本):

《毛诗》者,出自毛公,河间献王好之。徐整字文操,豫章人,吴太常卿。云:“子夏授高行子,高行子授薛仓子,薛仓子授帛妙子,帛妙子授河间人大毛公。毛公为《诗故训传》于家,以授赵人小毛公。一云名苌。小毛公为河间献王博士,以不在汉朝,故不列于学。一云:“子夏传曾申,字子西,鲁人,曾参之子。申传魏人李克,克传鲁人孟仲子,郑玄《诗谱》云:子思之弟子。孟仲子传根牟子,根牟子传赵人孙卿子,孙卿子传鲁人大毛公。”《汉书·儒林传》云:“毛公,赵人,治《诗》,为河间献王博士。授同国贯长卿,徐整作长公。”

(清)永瑢《四库全书总目》卷三十三,经部三十三(清乾隆武英殿刻本):《经典释文》三十卷,内府藏本。唐陆元朗撰。元朗,字德明,以字行,吴人。贞观中官国子博士兼太子中允,事迹具《唐书》本传。此书前有自序云:“癸卯之岁,承乏上庠,因撰集《五典》《孝经》《论语》及《老》《庄》《尔雅》等音,古今并录,经注毕详,训义兼辩,示传一家之学。考癸卯为陈后主至德元年,岂德明年甫弱冠,卽能如是淹博耶?或积久成书之后,追纪其草创之始也?首为《序録》一卷,次《周易》一卷,《古文尚書》二卷,《毛诗》三卷,《周礼》二卷,《仪礼》一卷,《礼记》四卷,《春秋左氏》六卷,《公羊》一卷,《谷梁》一卷,《孝经》一卷,《论语》一卷,《老子》一卷,《庄子》三卷,《尔雅》二卷。其列《老》《庄》于经典而不取《孟子》,颇不可解。盖北宋以前《孟子》不列于经,而《老》《庄》则自西晋以来,为士大夫所推尚。德明生于陈季,犹沿六代之余波也。其例,诸经皆摘字为音,惟《孝经》以童蒙始学,《老子》以众本多乖,各摘全句。原本音经者用墨书,音注者用朱书,以示分别。今本则经、注通为一例,盖刊版不能备朱、墨,又文句繁伙,不能如《本草》之作阴阳字,自宋以来已混而并之矣。所采汉、魏、六朝音切,凡二百三十余家,又兼载诸儒之训诂,证各本之异同。后来得以考见古义者,注疏以外,惟赖此书之存。真所谓残膏剩馥,沾漑无穷者也。自宋代监本注疏,卽析附诸经之末,故《文献通考》分见各门后,又散附注疏之中,往往与注相淆,不可辨别。此为通志堂刻本,犹其原帙,何焯点校经解目録,颇嗤顾湄校勘之疏。然字句偶讹,规模自在,硏经之士终以是为考证之根柢焉。

(唐)徐坚《初学记》卷二十一,文部(清光绪孔氏三十三万卷堂本):“初,孔子以《诗》授卜商,商为之《序》,以授鲁人曾申,曾申授魏人李克,李克授鲁人孟仲子,孟仲子授根牟子,根牟子授赵人荀卿,荀卿授汉人鲁国毛亨,作《诂训传》,以授赵国毛苌,时人谓亨为大毛公,苌为小毛公。以二公所传,故名其诗曰《毛诗》。”

(宋)欧阳修《新唐书》卷五十九,艺文志第四十九(清乾隆武英殿刻本)杂艺术类:《初学记》三十卷。张说类集要事以教诸王。徐坚、韦述、余钦、施敬本、张烜、李锐、孙季良等分撰。

(宋)程颢 程颐《二程遗书》卷一(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汉儒如毛苌、董仲舒最得圣贤之意,然见道不甚分明。

(清)永瑢《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二,子部二(清乾隆武英殿刻本):《二程遗书》二十五卷,附录一卷,江西巡抚采进本。宋二程子门人所记,而朱子复次录之者也。自程子旣殁,以后所传语录,有李吁、吕大临、谢良佐、游酢、苏昞、刘绚、刘安节、杨迪、周孚先、张绎、唐棣、鲍若雨、邹柄、畅大隐诸家。颇多散乱失次,且各随学者之意,其记录往往不同。观尹焞以朱光庭所钞伊川语,质诸伊川,伊川有若“不得某之心,所记者徒彼意耳”之语。则程子在时,所传已颇失其眞。案此事见朱子后序中。故朱子《语录》谓:“游录语慢,上蔡语险,刘质夫语简,李端伯语宏肆,冰嘉诸公语絮”也。是编成于干道四年戊子,乃因家藏旧本,复以类访求附益,略据所闻岁月先后,编第成为二十五卷。又以行状之属八篇为《附录》一卷……将札记中所涉及的史料一一找出来之后,笔者开始分析其札记内容及想要表达的问题。

(汉)班固《汉书·地理志》第八下(清乾隆武英殿刻本):“河间国,故赵,文帝二年别为国。”又“赵地,东有广平、巨鹿、清河、河间。”由此则材料可知,河间就是原赵国的领地,因此称大毛公为河间人或赵人,互相之间并不矛盾。

(汉)《毛诗注疏》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清嘉庆二十年南昌府学重刊宋本十三经注疏本):【疏】《谱》云:“鲁人大毛公为《诂训传》于其家,河间献王得而献之,以小毛公为博士,然则大毛公为其传,由小毛公而题毛也。”

(三国吴)徐整《毛诗谱畅》:帛妙子授河间大毛公,为《故训传》,授赵人小毛公。

(三国吴)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卷下(明唐宋丛书本):孔子删《诗》授卜商,商为之《序》,以授鲁人,鲁身授魏人李克,克授鲁人孟仲子,仲子授根牟子,根牟子授赵人荀卿,荀卿授鲁国毛亨,亨作《诂训传》以授赵国毛苌。时人谓亨为大毛公,苌为小毛公。以其所传,故名其诗曰《毛诗》。

郑玄在第二则材料中称大毛公为鲁人,与班固所说有异。徐整则认为大毛公是河间人,而陆玑认为大毛公为鲁人。徐整和陆玑时代相近,说法却不同,可知此时关于大毛公为何地之人已有分歧。

又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成书年代要早于《初学记》,则可知王应麟所谓大毛公之名为唯见于《初学记》是不准确的。

(汉)班固《汉书·儒林传》(清乾隆武英殿刻本):“毛公,赵人也。治《诗》为河间献王博士,授同国贯长卿,长卿授解延年,延年为阿武令,授徐敖,敖授九江陈侠,为王莽讲学大夫。由是言《毛诗》者本之徐敖。”此则材料中所提到的“毛公”应为小毛公。

(宋)《二程遗书》卷二十四(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西汉儒者有风度,惟董仲舒、毛苌、扬雄。苌解经未必皆当,然味其言,大概然矣。”卷四:“汉儒近似者三人,董仲舒、大毛公、扬雄。右伊川先生语。”

由上史料猜测,程子所谓大毛公应为毛苌,而非毛亨。深宁在此引程子之语,猜测有大毛公、小毛公之渊源,时人未尽得明之意。

(清)朱彝尊《经义考》卷一百《诗》(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李清臣曰:“释诗者莫若毛郑。毛之说,简而深,此河间献王所以髙其学也。”欧阳修曰:“毛公当汉初兴,去《诗》犹近。后二百年而郑氏出,使其说有可据,而推理为得,从之可矣。若其说无据,而推理不然,又以似是之疑为必然之论,则吾不得不舎郑而从毛也。”叶梦得曰:“汉武帝时,《毛诗》始出,自以源流出于子夏。时齐、鲁、韩三家皆立于学官,独毛氏不得立,惟河间献王好古,博见异书,深知其精。中兴后,谢曼卿、卫宏、贾逵、马融、郑众、郑康成之徒,皆宗毛公。学者翕然称之。今观其书,所释“鸱鸮”与“金縢”合,释“北山” 、“烝民”与《孟子》合,释“昊天有成命”与《国语》合,释“硕人”、“清人”、“皇矣”、“黄鸟”与《左氏》合,而《序·由庚》六篇与《仪礼》合。当毛公时,《左氏传》未出,《孟子》《国语》《仪礼》未甚行,而毛公之说先与之合,不谓之源流子夏,可乎?汉兴,三家盛行,毛最后出,世人未知毛公之宻,其说多从齐、鲁、韩。迨至魏晋,有《左氏》《孟子》《国语》诸书证之,然后学者舍三家而从毛氏。故《齐诗》亡于魏,《鲁诗》亡于晋,《韩诗》虽存,无传之者。从韩氏之说,则二《南》《商颂》皆非治世之音。从毛氏之说,则《礼记》《左氏》无往而不合,此所以《毛诗》独存于世也。”

欧阳修认为毛、郑两家之中,毛说与《郑笺》相比,它“去《诗》尤近”,解说上“非详其终始而抵牾,质诸圣人而悖理害经之甚”。

朱彝尊《经义考》此说可见于郑樵《六经奥论》卷三《诗经》,但郑樵《诗辨妄》极力诋毁毛郑,此则贬三家而尊毛氏,并谓《毛诗》其源出于子夏,此舆郑樵一贯之主张不合,今考此说与叶梦得之《毛诗说》相同,故当系后人混淆二者。

并且通过此则史料,可以知晓《毛诗》最得圣贤之意,而程子云:“毛苌最得圣贤之意”,与前文中猜测的程子混淆毛亨、毛苌两人照应相甚。

通过对此一问题的梳理,笔者对深宁先生学识之渊博深感敬佩。寥寥数语,或只将与某一问题有关的史料罗列堆积起来,就可说明他对于某些问题的看法。学识之渊博,思维之简洁,都需要我们后辈认真学习。

注释

1.王应麟,元本困学纪闻,国家图书馆出版社,第一冊第129页。

2.余萧客,《古经解钩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六。

作者简介

刘敬宜(1994-),女,暨南大学文学院历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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