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李云雷

2018-07-08 07:36王祥夫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8年5期
关键词:评论家底层文学

王祥夫

作为评论家,李云雷有几分像植物学家,看一株树,从树梢一直要想到树根,不是只看到花朵和果实,当然他也看花看果,树根在深深的土里是看不到的,但他不会忽略。中国当代文学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产生了一大批“混血文学作品”,各种说法,各种归纳,各种名词似乎都不大涉及这一点,但现在看来,是——“混血”得厉害。时代总是要往前发展,就是倒退到原来的位置,也是一种发展,历史有时候就是这样,原是没有前后的,是一个说不清的球状体。过去的许多文学精英,而如今回头看一下,他们制造出的一大批东西真可以用四个字来归纳——“混血文学”,过去的文学精英在老化,无可奈何花落去,许多事物无法不老化,再美丽的花朵都会一点一点枯槁掉他们曾经惊人的美丽,而让人扼腕的是某些喜欢摆弄姿态至今依然在喋喋不休的评论家们,还在那里津津乐道那些早已枯槁掉的“美丽”——一种莫名其妙让人极不耐烦的“华丽哀悼”。

李云雷最为特别的地方在于他面对当下文学形态的眼光和勇气,文学和生活的联系千丝万缕,而李云雷能于当代文坛的风起云涌中找到“风暴眼”——在以描写底层生活为主的、看上去像是游移于琐碎的个人事件和抽象的悲剧式内容中的大量杰出的底层文学作品中,发现不仅仅是异化和个人本质的问题,而且他肯定了这些作品即使不是十分辉煌也可以说是光彩悦目!李云雷据此首先提出了底层文学具有真正意义上的“先锋”品质。中国的当代文学,走来走去,道路十分曲折,而最终我们仍将回到“民族性”上,也可以说这是发展的必然,必然对“混血文学”进行的一次反思或摒弃。将李云雷所撰写的众多评论文章放在一起看,他的关注焦点正在这里——以批判现实为重要特征的底层文学,当然,底层文学不是李云雷率先提及的,但在中国,说到底层文学几乎无法不提及杰出的青年评论家李云雷。

底层文学的意义何在?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未必人人都知道底层社会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一些什么事情,底层人群的生活,他们的情感和欲望,泪水和欢笑,底层文学把这些状况真实地传导给更多的人们。时至今日,我们知道,任何文学都很难或不可能一下子改变民族意志或唤起民众觉悟,“五·四”以来我们把文学的作用夸大了太长的时间,但新世纪以来的底层文学却可以让你触摸到一些真实的生活状态,而且,让你触目惊心。我以为,文学的功能达到这一点已实属不易。当中国的文学评论已经渐渐蜕变为一种陈规旧律,李云雷的声音便具有了不可忽略的高空响雷般的意义。他先后发表的《转变中的中国与中国知识界——〈那儿〉讨论评析》《“底层文学”在新世纪的崛起——在乌有之乡的演讲》《“底层叙事”前进的方向——纪念〈讲话〉65周年》《“底层叙事”是一种先锋》《底层写作所面临的问题》以及与这一问题相关的访谈文章,用自己的声音提示了当代小说的一种新的转折。李云雷的学术视野极其宽广,但他紧扣“底层”,把手指放在当代文学的刀锋之上。

至今我都说不清那地方叫“牡丹小区”还是叫“牡丹园”,我只清楚云雷住在那个地方,那地方有个“北平楼”,朋友们去了,云雷总是喜欢和朋友在那里一聚,说是小聚而实际上却是一次次的文学之宴。和朋友在一起,云雷总是说得少一些,但他的评论我总觉得像是雨前的雷声,一阵一阵隐隐地来了。一个青年评论家,能给人以这种感受真是好极了,开讨论会的时候他的发言也不是很多,他的话虽不多,但往往能把整个议题扎出血来,一下子就扎到地方。小林多喜二在日本再次发热,他却能从小林多喜二那里谈回到中国当下的文坛上来。云雷视野十分宽广,是从国内到国外,从文学到影视,从总体到局部,从民族形式到中国小说。当更多的评论家把嘻嘻哈哈当成习惯时,李云雷在努力为了改变人们对底层文学的看法而梳理了曹征路、陈应松、胡学文和更多的作家的作品。李云雷的评论朴素实在,从来都不甜腻。

李云雷的评论之所以每每让人读来精神为之一振,其秘密武器在于他同时写小说,从大学到现在他没有停止过对小说的热情。一个评论家,要有超越于常人的对小说的体验能力,而时下更多的评论家却只有从学院那里获得的简单的分析方法,就这一点,李云雷在评论界与众不同,所以,他的评论才既不会超然小说之外,又不会过于冷热不定和细碎不全。面对小说,他往往能一下子就说到小说的致命处,这种本事殊为不易。对小说的评论,并不是每一个小说进入评论家的眼帘都会被弄得一清二楚,最好的评论是分析而不是指手划脚就事说事,云雷对小说的评价是既能把小说置于一种鲜明而异乎寻常的历史感之中,又能做作品的独家情感分析。相对“纯文学”和各种奇谈怪论,李云雷从不怀疑文学作品审判现实的权利,他对底层文学现象的研究基于现实生活而不是以一种过时的思想方法,因为那种思想方法已成陈迹!

近些年来,可以说好的小说,起码是有一些,無疑是出自底层文学写作,其中的好作品堪称真正的艺术品,其思想冲击力和艺术上的别开生面十分罕见。当下的底层文学让人们深刻认识我们这个时代,并且一举改正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以讥讽方式轻描淡写地勾画那个时代人的命运的致命缺点。底层文学写作的众多作家深入和深刻地打开当下的底层生活给人们看并让世人触目惊心。李云雷作为一个年轻的评论家,他和更多的评论家的区别在于,他使用的不是一种过时的思想方法残余,而是以大量阅读认真分析来树立起自己的批评精神。李云雷的短文《批评与泥土》可以说是他的思想方法宣言,真诚感人。

李云雷作为一个评论家,从来都不是模棱两可的,他的批评文章不是文风简洁明快,而是思路简洁明快。评论家的捷径用某人的说法是“谁出名我跟谁急”,但云雷不是这样。他超乎于常人的内省才华让他不会模棱两可,内省的才华让他决定自己的关注,在他几乎所有的评论文章里,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这个时代的关怀和内省。社会结构有时候太像是一株树,有花有果有叶子,但更重要的是它的根,根永远在底层,底层文学的重要性也就在这里——真正的先锋意义就在这里!

“文学精英”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昨天的花朵时至今日可以是粪土,今日的“粪土”之中也一定会开出更加漂亮的“文学精英”之花。当一个人,已经从孙子苍老成爷爷的时候,当他不再抱着“摇咕冬”玩儿的时候,旁边的评论家还在那里说他当年是怎样把“摇咕冬”玩得好,这种现象,我想评与被评的人在心里都不会很舒服。好的作家两只脚要始终站在正确的事实和惊人的虚构之上,而一个真正优秀的评论家也同样,一只脚站在大量认真的阅读上,另一只脚站在对时代的整体关注之上。李云雷便是这样的一个评论家。

请让我用孟繁华先生的一句话结束这篇小文:李云雷的批评实践是这个时代最有力量的批评声音之一。他不那么华彩,但言之有物;他不那么激烈,但立场鲜明;他平实素朴,但暗含着内在的不屈和坚韧。李云雷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批评风格。这就是:在注重文学审美标准的基础上,同时注重文学实践与社会生活的关系;在支持先锋前卫探索的同时,更注重对传统文学理论遗产的继承;在密切关注文学自身发展变化的时候,也注意从其它艺术形式中看到文学艺术发展变化的相关性和同一性。因此,李云雷的文学批评不仅与当下文学生产实践密切相关,同时,他宽广的视野和鲜明的介入意识,使他成为维护这个时代文学批评尊严最具活力的声音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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