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蜊油

◎朱羊

大田队里，二丫妈是公认的大美人，个大胸高不说，主要是一张白净净的脸能嫩出水来，尽管眼睛下边缀着几粒芝麻大小的雀斑，但一白遮百丑，二丫妈为啥能这么白呢？人家的法宝就是滋肤润脸的蛤蜊油，还有那腰，成天在凤凰牌自行车上拧啊扭呀，不细才叫怪呢。

每天，二丫妈驮着二丫来上学，一路香风飘散，那些没见过啥世面的老爷们看二丫妈的眼神，像锥子，生生往人家肉里扎，半大不小的小屁孩儿，也乐意多瞅几眼，幻想那个坐在后座上的小人就是自己，美出大鼻涕泡呢。

“骚狐狸！”三旦妈酸溜溜地地剜上一眼，老树皮似的手攥得三旦的手生疼。

三旦在学校里见到二丫，便觉得她很像一头狐狸崽儿，越看越像，于是伸手薅她的小辫子，二丫就嚷：“臭流氓！”

三旦也叫：“你妈是个狐狸精！”

二丫别看是女孩儿，身上有的是劲儿，扯住三旦的小背心，去找班主任白老师评理，三旦好男不跟女斗，拼命一挣，背心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这下，三旦发怒了，狠狠地扇了二丫一个大嘴巴，二丫捂着腮帮子，呜啦啦地去找白老师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三旦逃命一般从学校跑出来，他知道自己惹祸了，不管怎么样，女同学都是不能打的，白老师能轻饶自己么？如果让爸爸知道了，非扒他一层皮不可！

三旦越想越怕，恨自己刚才狗爪子痒了没忍住，但上哪儿淘弄后悔药呢？走着走着，来到一棵大杨树下，坐在树荫里想招儿，正琢磨着，什么东西从树上“吧嗒”掉下来，正好砸到他脸上，用手一抹，一泡鸟屎！仰脸看，一个喜鹊窝悬在头上，使劲踹了半天的树根，根本解不了心头之恨。

他忽然一拍脑门子，乐了，二丫平时最喜欢小鸟了，如果给她掏只小喜鹊回去，不就没事了么？

“三旦！你个臭小子，不好好上学，跑这卖呆来了？”一个声音吼过来，三旦吓得腿软，才这么一会儿功夫，爸爸怎么就知道了？

三旦爸并不知道学校里的事，只是上班路过。

三旦揪着背心，喃喃地：“衣服破了，老师让我回家换一件。”

“衣服怎么能破呢？是不是又打架了？”

“没打架，挂门框上了。”

“快回去换！学习狗屁不是，还敢耽误课？”

三旦吓得魂儿都没了，正要跑，又被喊回来，爸从裤兜里掏一盒没开封的蛤蜊油，塞进他的手里：“给你妈带回去！”

等三旦潜回教室的时候，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白老师站在讲台上，笑容可掬地讲着《鸡毛信》。二丫呢，除了在书桌上重新划了一道“三八线”，也跟没事人一样。

三旦偷偷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喜鹊给二丫看，二丫点点头，两人还在下面悄悄拉了一下勾儿。

放学在二丫家写作业的时候，三旦问，你没告老师？

二丫抚摸着手里的小喜鹊，一噘小嘴：“当然告了，白老师说我扯坏你衣服，也不对。”

“白老师万岁！”三旦欢呼起来。

写完作业，三旦一眼瞥见二丫家的箱子上有一盒粘着红签封的蛤蜊油，猛地想起爸给过他的那盒蛤蜊油，不晓得让自己昏头昏脑弄哪儿去了，而眼前这盒蛤蜊油，怎么看都是自己的……

三旦妈拿着那盒贴着漂亮红签封的蛤蜊油，像审犯人似地盯着三旦：“哪来的？”

“爸买的。”

“胡说！你爸啥德行我不知道？”三旦妈老树皮一样的巴掌雨点一样落下来，“不争气的东西，我说过多少次，人穷不能志短，你都当耳旁风了！”

三旦扛不过，终于招了是在二丫家拿的……

“嫂子，一盒蛤蜊油，三毛钱的东西，至于的嘛，瞧你把孩子打成啥样了。”二丫妈手里摇着蒲扇，絮絮叨叨的。

三旦妈低眉顺脸地：“是我管教无方。”

“还说呢，就这盒蛤蜊油，早晨送二丫上学，丢半道上了，那闹心劲儿甭提了，可谁知下午，它就躺在大杨树底下晒太阳呢……”

“妈，我错了，等长大了，我给你买。”三旦哇哇地哭。

二丫也劝三旦妈：“阿姨，你别再打他了。”

晚上，三旦爸回家，筋着鼻子嗅了一圈儿：“老婆子，今天我买了盒蛤蜊油，让三旦给你带回来了，没用啊？”

“呸！”三旦妈一拍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起来，“你个败家老爷们，哪个让你买蛤蜊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