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意识与心灵回归的精神家园

2018-07-14 08:20于俊杰
神州·上旬刊 2018年7期
关键词:闰土二嫂理想

于俊杰

学者们从不同角度切入,对鲁迅短篇小说《故乡》有着多种经典解读,有着重分析文本流露的故乡情怀和家园意识的,也有探究小说蕴含的生命哲学。的确,作品在某些层面客观地显示了上述的特征和含义,这正体现了《故乡》所具有的文本张力和多重阐释空间,而且它还是有超时空意义的。本文基于作品中较为明显的孩童意识进行分析,以进一步说明小说独特的审美意蕴和精神追求。

《故乡》中让人记忆犹新的一段是少年闰土月夜刺猹图: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少年闰土的这个形象定格在读者的脑海中,成为了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

其实“故乡”在作者笔下是有着很多层含义的,正如许多研究者指出的,一个是回忆中的,一个是现实的,一个是理想中的。三种意义上的“故乡”分别有着不同的时间或空间差异,同时也带有着或物质或精神的色彩。在鲁迅先生的笔下或者说在“我”的记忆深处,存留着故乡的美好记忆,每当忆及童年时的故乡,那个有着“无穷无尽稀奇事的闰土”就出现了,那是属于记忆的一段美好时光。既为回忆,那就意味着过去,我们都必然生活在现实之中,都要面对现实。“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一旦回到现实中的故乡,就要面对着一副暗淡、凄凉、衰败、沉重的画面,全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以杨二嫂和成年闰土为代表的故乡人也是或自私狭隘,或麻木压抑,丧失了生命的活力。现代知识分子“我”在故乡中再也找不到人与人之间温暖、幸福的情感关系了,只有再一次逃离。总之,现实的故乡是一个精神各个分离、丧失了回忆中的美好的故乡,而这恰恰又是残酷而真切的现实。

如果说闰土是连接回忆中的故乡和现实故乡的纽带,那么宏儿和水生则是连接现实故乡和理想故乡的寄托。和少年的“我”和闰土一样,宏儿和水生也结下了纯真的友谊,“我”从内心里希望他们不再重蹈父辈的覆辙,“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在时空上,作者再一次对这种理想中的希望中的故乡作了延伸。“故乡”在这一层次上具有了纯粹精神和理想的意义。现实是残酷不如人意的,美好的过去的故乡梦破灭之后,渺远的将来成了唯一的寄托、唯一的希冀。

“故乡”一词,一旦掺杂了理想的因子,就更具有了精神家园的色彩。如果说回忆中的故鄉有着想象的成分,那么理想中的故乡是什么样子的呢?作者没有给我们正面的答复,“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作者只是否定现实中的各种生活方式,而并未给我们勾勒未来生活的蓝图。其实他自己也清楚地明白,这个乌托邦式的世界是永远寻觅不到的。作为现代知识分子,作为思想启蒙的先驱,他又不得不给以最猛烈的批驳否定。然而现实真的坚不可摧,现实的故乡中,豆腐西施杨二嫂用自己的自私狭隘,用自己物质的欲望腐化着“故乡”的精神,瓦解着“故乡”的前途,闰土则用自己的忍耐维持着现实的苦难,使现实的一切不可能向着美好的前途转化。以“我”为代表的漂泊者又一次背井离乡,注定故乡不可能受到哪怕是一丝新思潮的冲击。一代又一代的故乡人的命运即将陷入可怕的循环。

我一直都认为《故乡》是最接近鲁迅的生命本质的一篇小说,它集中浓缩地体现了作者的哲学意识。而且难能可贵的是文本还隐隐透露着一种儿童的意识,即孩童是最纯真的,不受世事浊气的污染。而孩子一旦长大成人,就会被这个畸形的世界磨去种种美好的天性,或者变得麻木不堪,或者势利浅薄,也可能精于算计,也可能唯利是图。总之那些曾经存在于他们身上的美好都一去不返了。这一点和当代作家徐小斌的某些观点不谋而合,徐小斌也是认为孩子身上是有原始灵性的,是最接近神祗的一群人,他们能听到来自遥远的神秘的呼唤。直到长大以后人也钝了,加入了庸庸碌碌的群体。这样世世代代地延续下来,孩子们就忘记了曾经有过的梦和呼唤。

“老屋离我逾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地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心理的回乡”与“现实的回乡”所构成的张力是一个“幻景”与“现实”互相剥离的过程,是一个萧索的农村凋敝图取代想象中的美好神异图的过程,是“银项圈”小英雄的影像由“十分清楚”到最后模糊的过程。这种对故乡的体验借了对中年闰土和杨二嫂现实形象的解构,导致了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对故乡理想(或希望)的幻灭,再次陷入寻求理想而不得乃至虚妄与痛苦的绝望境地。另一方面,“我”和闰土的下一代宏儿和水生似乎也在重复着长辈们的过去,这就更加深了“我”的悲凉。这种感受必然将“我”的思绪带入更广阔的对人之生存的思考之中去,重新回到了鲁迅所思考的“希望—绝望—希望”的对绝望作无休止的抗争中去。于是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我”,在对故乡的追忆和对现实故乡的感受中展开了自省。这应是以往对《故乡》的研究中那段莫衷一是的关于理想与希望的文字的较为合理的解释。

“故乡”已经超越了回忆中的,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想象的空间,是诗意的美化后的一处栖居之所。作者之所以热爱故乡是因为那里有他怀恋的一切。“我时时记得的故乡”是尚未被成人环境和意识所淹没,充满纯真和自由天性的童年的故乡。然而它在“现在”的时间向度上却并未获得“我”对故乡这种美好回忆的印证,却在现实性故乡面前跌得粉碎。“美丽的故乡”在“我”的心中不过是一种影像罢了,如今这影像也不复存在了。“我”、中年闰土、杨二嫂的成人生活状态已经证明在“过去”的生活中,那些十分美好的东西现在不过是一种幻影罢了,与残酷的社会现状相比显得极其脆弱和渺小,在无情的现实生活冲击下只能是一个破碎的梦幻。这种具有暗示效果的经验和感知,无疑会让读者反思“过去”生命的价值之所在。在此,鲁迅“过去”时间向度的生命意识得到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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