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聪：我们无法左右人生遭遇， 但能决定自己的活法

田祥玉

中国盲人数量高达1500万，相当于每100个人中，就有一个盲人。但平日里，我们很少能在大街上见到盲人。这是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家里，有一小部分从事按摩行业，还有极少数在乞讨。但同样是盲人的蔡聪却活成了例外……

蔡聪的身份颇多。“一加一”残障人公益集团合伙人、有人文化的CEO、国际残障联盟认证官、联合国可持续发展战略与目标培训师和非视觉摄影培训师。但他为更多人所熟知，是因为参加了热播节目《奇葩大会》第四季，在节目中，蔡聪说：“世界上不应该有‘残疾人，我们的人生只是换了一种新的活法！”

采访那天，蔡聪的妻子肖佳也在，问他“何德何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太太？”他“大言不惭”：“可能是我一直努力，让人生呈现的颜色不仅仅是黑白两色，所以她觉得我五彩纷呈吧！”

在什么都看不见的异乡，他生活得滋润又自在

霍金说：“记住要仰望星空，不要低头看脚下。无论生活如何艰难，请保持一颗好奇心。你总会找到自己的路和属于你的成功。”这句话用在蔡聪身上非常贴切。

蔡聪出生在湖北省沙市，是家中的独子。10岁那年，他因为药物性青光眼导致视神经萎缩，之后几年视力快速下降，临近高考时，他再也看不清课本上的字。因为当时没有专门为盲人设置的高考考场，他不得不放弃高考。但他很想上大学，父亲给他请了盲文老师。2007年夏末，蔡聪接到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针灸按摩专业的录取通知书。

大学为蔡聪打开了一扇通往广阔世界的门，也让他知道：除了做按摩，盲人还有更多选择。大一时，他做废品收购生意;大二时，他开了个小卖部;2010年，他去上海“看”了世博会。

毕业时，蔡聪的绝大多数同学选择了按摩行业，但是他却回家做待业青年。有人问他父亲：“上了专门学按摩的大学，干吗不去做按摩的工作？”蔡爸爸说：“他现在可以自己坐火车到处跑了，也知道做什么生意赚钱。小子翅膀硬啦，不想做按摩我也管不了啦！”他对蔡聪说：“我和你妈身体还硬朗得很，你在家待个十年八年的没问题！”

蔡聪只做了半年待业青年，2010年底，他从网上知道了北京“一加一残障人文化发展中心”招聘广播节目制作人的消息。他马上投了简历，很快就接到了“一加一”的录用通知。

蔡聪一个人拄着盲杖，拖着个大行李箱，坐着火车来到了北京。而他的世界之窗，也从此开始展现出黑白之外更多绚丽的色彩。一年后，蔡聪开始频繁到全国各地出差，有时候去武汉，他还会抽半天时间回趟老家看看父母。他开始独立做很多事：坐公交、出远门、一个人独自在异乡完成工作。他不时把自己的动向告诉父母并告诉他们：“虽然我看不见，一个人在北京，但如今生活得滋润又自在。”

蔡聪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通过各种方法改变大家对残障群体的看法”。工作辛苦，职位很高，收入不高但也能养活自己。父母开始替他张罗终身大事，觉得他应该找一个没文化但眼睛好使的姑娘。蔡聪却觉得这是乱点鸳鸯谱，对谁都不公平。他说，恰恰是因为看不见，他才更需要因为喜欢才跟一个人结婚。

“真正的愛情，是碰上谁就是谁的缘分。”这句话没说多久，蔡聪就认识了后来成为妻子的肖佳。肖佳比蔡聪小6岁，12岁那年因视网膜发生病变导致失明，后来她在江西赣州老家开了一家按摩院。2012年夏天，蔡聪牵头创办的《有人》杂志公开征文，肖佳写了一篇当初在盲校学穿珠子的文章发给了他。

“文章写得很糟。我以为作者是个很无趣的老头儿！”蔡聪对肖佳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他还是很认真地给出了文章的修改意见。

肖佳一心想让自己的文章变成铅字，蔡聪也就不断提出修改意见。文章改来改去的一个多月里，两人也渐渐熟络，互相加了QQ（盲人的电脑内置专门的读屏软件，该软件可以将屏幕上的字转化为语音以供读取和发送）。肖佳自幼遭遇父母离婚，失明后去南昌的盲校学了按摩，回家后开了家按摩院，她和蔡聪一样，不甘心，也不喜欢做按摩师。两人的经历相似，梦想相近，更重要的是谈得来。肖佳很佩服蔡聪，他勇敢地离开老家去北京工作，他愿意为更多盲人发声创办了《有人》杂志，他一个人去各地旅游，他积极为残障群体奔走……他所做的一切，都让肖佳敬佩又向往。

北京有风有雨也有沙，让我们谈一场莫名其妙的恋爱吧

2013年6月，蔡聪去厦门出差时，专门跑到海边，录下海浪的声音发给了肖佳，因为她说过想听海浪的声音。几天后，他在QQ空间里写道：“春天来了，北京这里有风有雨也有沙，让我们谈一场莫名其妙的恋爱吧！”听到蔡聪的这段心声后，肖佳的心“咯噔”一下，有点儿酸，觉得他喜欢的是别人。就在这时，电脑QQ提示她有新消息，是蔡聪发来的：“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但她不在我身边，怎么办？”肖佳回复他：“打电话啊！”消息刚发出去，她的电话响了：“我是蔡聪，我喜欢你！”肖佳笑了。

喜欢肖佳什么呢？蔡聪说：“喜欢她遭遇父母离婚也努力向上的乐观，喜欢她在爷爷中风没人管时天天都跑去照顾的善良，喜欢她恰好也喜欢上我的好眼光。”

两人确立恋爱关系时，蔡聪所在的公司要招速录员，肖佳马上报了名。2013年8月，肖佳来到了北京，和蔡聪一样，她也是一个人坐火车来的，不顾家人“你去北京肯定会被骗”的警告，勇敢又仓促地投奔蔡聪。他去车站接的她，一只手拄着盲杖，一只手牵着她，坐公交、倒地铁，顺利地将她带到了公司。报到后，他送她去宿舍，帮她铺好了床。肖佳激动又惊讶：“你骗我的吧？你肯定看得见！”

因为蔡聪的帮助，肖佳很快适应了工作，在他的带领下，她也开始学习使用盲杖。一个月后，肖佳可以独自去超市买东西了。来北京第4个月，她能自己坐3站公交车，去咖啡馆和蔡聪约会。

2014年夏天，蔡聪带肖佳回老家领了结婚证。婚礼定在2015年2月，但1月份的时候，蔡聪受邀去联合国总部开会，他却说：“我要结婚了，没时间，也不想去！”邀请方得知他的妻子也是盲人，而且和他一样在为残障群体工作时，便邀请蔡聪带上肖佳一起去美国。

那是他们第一次结伴出远门，也是非常难忘的蜜月旅行，因为他们赶上了美国百年难遇的暴风雪。他们住在离联合国总部不远的第四大道，但因为暴风雪，路变得非常难走。两人出门没多久，鞋子就全湿了，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走，蔡聪居然还笑到岔气，觉得特别有意思，他说：“当天气恶劣时，我才发现看不见这件事真的能忽略不计。想想啊，有人牵着你，有人陪你跌倒陪你瞎闯，一个人摔倒就把另一个人也拽倒，多有趣啊！我要是看得见也会闭上眼睛呢！”两人一路上跌跌撞撞、嘻嘻哈哈地打雪仗，用蔡聪的话说，“因为看不见，所以完全可以目中无人地秀恩爱！”

告诉孩子：即便什么都看不见，也可以做很多

那次美国之行，蔡聪和肖佳访问了金斯顿盲校，那里的孩子都很快乐自信，他们的父母也以他们为傲，这更坚定了蔡聪夫妇要孩子的决心。但是，万一孩子也遗传了父母的视力障碍怎么办？即使他看得见，可他将来如何面对父母是视力障碍的事实？面对父母和朋友各种担心，蔡聪说：“孩子是怎样的，我们都会欣然接受，我们想要孩子，和大多数正常夫妻都想做父母，想体会陪着孩子一起成长的快乐与暖心是一样的。”

2016年1月14日，肖佳24岁生日当天，生下了女儿蔡梦熙。孩子的眼睛又大又漂亮，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健康，模样随妈妈，特别好看。

成为父亲后，蔡聪更有干劲儿，也做了很多尝试：从小爱摄影的他，通过了非视觉摄影培训师考试，创办了国内第一家专门由盲人担当摄影师，拍摄对象也是盲人的非视觉摄影棚;2017年，蔡聪站在了《奇葩大会》的舞台上，替数千万残障人士发声，他自嘲是“妖孽爸爸”，虽然看不见，但他和女儿沟通无障碍，“看”得见孩子的成长与需求，也因为孩子的降生，“看”到了这世界的更多颜色。

肖佳也是，2016年4月，她通过考试成为我国第一位专业非视觉化妆师。“盲人化妆没什么奇怪的，这跟他们拿着盲杖走路、摸索着做饭一样，都是个熟能生巧的过程。”她说，怀孕期间没事儿做，她买了一大堆便宜化妆品，把自己和老公当模特学习化妆。“粉底、口红都不难，眼妆是最难的。”肖佳说，别人化妆可以看镜子，她完全靠手去摸索、比画，靠老公下载的一个英国盲人女孩化妆的教学视频，一点点地掌握了要领，眼影、眼线、睫毛和眉毛。两个月后，肖佳已经能给自己化漂亮的妆了。女儿4个月大时，肖佳决定离开原来的公司，去某知名国际化妆品公司上班。

“那就去吧！我们还有点儿积蓄，可以让你逍遥半年左右。”蔡聪说。一直以来，两人靠自己在北京生活，租房、日常花销甚至是后来有了孩子，他俩也从不向父母开口要钱。夫妻俩积蓄不多，但蔡聪还是支持妻子的选择，支持她做更多的尝试。

肖佳换工作之前，和蔡聪租住的房子就在公司对面，两人结伴上下班，牵着手过个马路就到了。但现在，肖佳的新单位离家有点儿远了，怎么办？“我是男人，当然我得辛苦些。”蔡聪说，他在离妻子公司3站公交车的地方租了房子。这3站地，对已经能使用盲杖的肖佳来说不难，但对蔡聪来说是挑战，因为新家离他的公司要坐5站公共车，再倒两次地铁。

“我喜欢新的挑战，多坐几次不就行了吗？而且和其他普通上班族一样挤地铁，多有成就感啊！”蔡聪还说，“多大点儿事儿！早点儿起床，多试几次，迷路了问路不就行了！”

人生遭遇无法左右，但我们能决定自己的活法

其实肖佳怀孕后，蔡聪的妈妈就来北京了。尽管妈妈在身边，夫妻俩还是尽量自己照顾和陪伴女儿，孩子晚上也是跟肖佳睡的。两人都会给孩子换尿布，都能独自带着女儿出去遛弯儿。怎么做到的？第一次纸尿裤穿反了，第二次就能穿对了。妈妈不同意他们单独带孩子出去，那就先让她跟着，让她在一旁看他们是怎么抱孩子、带孩子玩儿的，多出去几次，妈妈就放心了。

孩子一天天长大，当她知道父母都是盲人时，会怎么想？蔡聪说：“我从小到大都被告知，你看不见，你完蛋了！但事实是，我的人生不但没有完蛋，相反还玩儿得很嗨！所以我早就知道，我们看不见这件事，对孩子来说不是障碍，就像父母有的高有的矮，有的胖有的瘦一样。”蔡聪从未想过孩子会因为自己和妻子是盲人而自卑，因为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为都在告诉孩子：我们不但不自卑怯懦，相反还能根据自己的情况，在这个世界自由发展取得成功。

女儿一岁多时，拿着蔡聪的盲杖乱舞，玩儿得很开心，蔡爸爸拿过盲杖，对孙女说：“那是爸爸的盲杖，不是你的玩具。你要好好保管着别弄坏了，不然，爸爸出门就会摔跤！”从那以后，女儿就把蔡聪和妻子的盲杖当成了心肝宝贝，一看到他们要出门，就马上把盲杖拿出来，认真地嘱咐：“慢慢走，不要摔跤哦。”

日子如水般流走，女儿一天天长大，蔡聪也坦言不会像恋爱时那么浪漫体贴。有时候肖佳做了饭，他连碗都不愿意洗。只是，每当有人夸赞肖佳漂亮时，蔡聪还是有点儿小紧张，然后适时地表现一下。肖佳每天都会化妆，出门前要在镜子前转几圈。一开始，蔡聪寒碜她：“你都看不见，化什么妆？照什么镜子？”肖佳说，她的心能看得到，他们的女儿也看得到。再后来，他就配合妻子，说：“哎呀，镜子里的你真好看，在闪闪发亮呢！”每当这時，女儿就会大声嚷嚷：“妈妈真漂亮！”

天气好的时候，蔡聪的妈妈带着孩子住在北京，雾霾来袭时，她就带着孩子“逃”回湖北老家，但每天，蔡聪都会和女儿视频，尽管不在一起，但女儿的教育，还是他和妻子说了算。

蔡聪说，等女儿大一点儿了，一定会多带她去外面看看。“有能力就去远一点儿的地方，没能力就在附近转悠。”蔡聪说，他和肖佳不会对孩子说“父母没出息”，他们也不会因为看不见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而神伤、自卑和畏首畏尾，他们更愿意做的事情，是用行动告诉女儿：接纳自己的状态，尽力做到最好，任何人都能迎来完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