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草

2018-07-24 16:35王佳玉
福建文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车子理想作文

王佳玉,1997年生,宁夏银川人,福州大学中文系在读本科生。

真倒霉。中午拉了一个酒鬼,吐得车里到处都是。车租还没挣下,倒赔了一百五的洗车费。现在,又碰上这个女人。没错,坐在后排的这个。我似乎认识她,谢天谢地,她没认出我来。我承认我有点慌张。趁着红灯,我点上一支烟,顺手摇下玻璃窗,在这静止的几十秒给自己尴尬的双手找点事干,好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寂寞。这或许是一个出租车司机的职业病吧,一旦双手离开了方向盘和挂挡器,就莫名其妙地不知往哪里放,这让我显得不知所措,所以我讨厌红灯。

我时不时从后视镜中偷看她几眼。这张略显苍老的脸,和十年前毕竟不是一个样。绿灯的忽然跳跃使我不得不目视前方。我轻踩油门,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有点出汗。

准确地说,是十二年前。

将近二十分钟的车程,我一直在思考该不该收她车费。车子缓慢地停在目的地后,她将一张五十元钞票从隔离栏的缝隙递给我,我只好伸手去接。我从后视镜中观察着,她的瞳孔闪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盯着我伸过去接钞票的手。其实只是仅有的三根指头。两根半,事实上。她带着一点可惜和哀叹的语气说,“不用找了,谢谢您了。”

我笑了笑,把这女人施舍的五十块放进钱夹。心想,原先只有我称她为“您”,现在也轮到我了。这人间,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喜欢在夜晚奔驰,凌晨三四点,空旷、平整、坦荡的路面只属于我一个人。我像个疯子,一脚把油门踩到底,仿佛整个世界都畅通无阻,去哪儿都可以。

夜班基本上拉不到什么活,尤其这个点。但我就是喜欢这个感觉,很放肆。

路边有人在招手,一对男女。男的醉得一塌糊涂,一只胳膊挂在女人的脖子上,身体软塌塌的,几乎快要栽进身后的绿化带里去。

我停到路边,示意他们上来。女的将男人塞进后座后,自己钻进来,顺手关住车门。

“康庄小区。”她几乎是喘着几口粗气说出这几个字的。

一路上,我从后视镜中打量着他们。为了看清她的脸,我拨开了后座照明灯。一瞬间的光亮显然让她紧张了,镜子里她的目光撞上了我的。我笑着说,太暗了,当心落下东西。

这不是个女人。这是我观察后得出的结论。准确地说,是个女孩。那条短得不像话的校服裙子暴露了她的身份。她的妆很浓,甚至很不专业,两条僵硬的眉毛挂在干燥的粉底上。

一个女人的眉毛是会说话的,阅历越丰富的女人,眉毛越是风情万种。

在这一点上我有充足理论依据,比如林黛玉,“似蹙非蹙罥烟眉”,就很能说明问题,显然是个没什么恋爱经历的新手,肯定是个处女,眉毛替她做证。

王熙凤就不一样,“两弯柳叶吊稍眉”,乍一听像两把锋利的镰刀,勾男人的镰刀,除了有魅惑力之外,还有杀伤力。

我身后这姑娘的眉毛没有仔细修过,只是用劣质眉笔重重地描过而已,仍然残留着少女的毛茸茸的稚嫩。我想,她或许还是个处女,至少绝对不是鸡,眉毛替她做证。

她身边的男人一上车就躺倒了,头枕在她短短的校服裙上,等红灯的那几十秒,他的呼噜声有节奏地在车内的空气里四处起伏。

车子停在了康庄小区门口,我看着后视镜里的她说:“到了。”

“多少钱?”她向我这个方向倾了倾身子,問道。

“二十一。”我瞄了眼计价器。

女孩熟练地把手伸进男人裤子的口袋,拿出一张一百递给我。我将找好的钱原路递给她,然后看着她把剩下的钱一股脑儿地装进自己兜里。

我在心里笑了笑,想着,这年头的暴利真是无处不在。

她把男人叫醒,费劲地把他从车里拖出来。那个男人依旧软塌塌地挂在她身上,脸贴在她的脖子边,嘴角的口水时不时往她的白衬衫上蹭。她一只手搀着男人,一只手敲了敲车窗,示意我把它摇下来。车窗在我们俩之间徐徐落下,她把手搭在半开的玻璃上说:“等我十分钟。”

反正,大晚上的,也没活儿,等就等呗。我点点头。

这个小区看上去十分气派,大理石砖面反射着道路两旁暖黄色的灯光,每一道光都含着资本的味道。男人的手搭在女孩柔软的后背上,每根指头都散发着暧昧的气息。两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隐隐地消失在这条“康庄大道”的尽头。

不到十分钟,女孩重新出现在我的视野。这一次她坐到了副驾驶位置,没有立即告知接下来去哪儿,只是低着头坐着,两只手揉着太阳穴。她的头发很长,直直地披在肩膀两侧,上面还残留着被皮筋捆绑过的痕迹。我脑海里浮现出了她平时上学的模样,扎着高高的马尾,走起路来有节奏地在背后飞舞。

她仍然没有吭声,我也没有。这种情况不多见,如果是白天,我一定不会这样浪费时间。

“你这是在卖。”我惊讶,我居然说出来了,因为本来我只打算在心里想一想。它原本是个问句,却被我说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我卖什么了?!”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我吼道。

我把两只胳膊轻盈地摆在胸前,微笑着用眼神扫视着她全身上下,用这种方式回答她的发问。

我不想惹怒我的乘客。至少在她付车费之前,我希望我们可以保持友好关系。

一路上,我们彼此都保持着沉默。沉默总是容易激发我的烟瘾。我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在门把手下的储物格里翻找着万宝路。我用嘴唇衔住一支,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它。摇摆的火光在黑暗中清晰地照亮了我右手残缺不全的三根手指。

我的余光告诉我她看到了。可我并不在乎。

考虑到身边坐着的是个姑娘,我把窗子摇下来一半,好让新鲜空气涌进来。

烟的味道在车内弥漫开来,接着又被窗外的风卷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故意吸我吐出的二手烟。

“可以给我一支吗?”我猜到她要这么问。

我一点都不惊讶,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漆黑的路面,将万宝路盒子递给她。她点烟的样子十分熟练,熟练到可以和我这个老烟民一较高下。

“你有理想吗?”吞云吐雾间,她猛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笑了笑,心里感叹,现在的孩子啊!

我学着她的伤感,答道:“有过吧!”

车子停在一幢有些陈旧的居民楼下。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她家。

“明天早上来接我去学校吧,早上我家附近不好打车。”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骄傲,底气很足的骄傲。一个有理想的人,的确有底气骄傲。

“不好意思,我今天只开晚班,早上休息。”

“我七点上课,六点半在这儿等你,就算你晚班的最后一个客人,这些都给你,足够你接我两回了。”说着,她从口袋里把钱掏出来,全部塞给我。这是刚才我找给她的钱。

我笑着把烟蒂捻灭,把钱装回钱夹,想着,廉价的劳动力或许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十块,二十,五十……我将车租费数出来,剩下的再装回钱夹。说实话,我真的瞧不上自己,尤其这种时候。

我没有继续飞奔在马路上。这个时间已经很难再拉到一个客人,飞涨的汽油价格也不允许我这么做。于是,我熄了火,等着送我最后一个客人去上学。

我靠着椅背,闭着眼睛想,谁能没有过理想?大概每个人都曾为理想虔诚地活过,总觉得这个世界一定为自己留了一片海阔天空,把自己的血液搞得沸腾出泡沫。然后发现那满腔热血总是无处安放,于是看谁都瞧不上,这个不顺眼那个不顺眼,时时刻刻憋着一股火气,只想大吼两声,仿佛全世界都欠自己的,殊不知,自己才是最大的傻瓜。理想,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儿。

夜里气温下降得快,空气越来越凉,猛地一吸气,便会觉得有什么东西像刀片一样从你的气管长驱直入,划得胸口生疼。我关住所有窗子,却还是觉得有凉风在腿边呼啸着。那个女人的脸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十二年前,我的语文老师,那时候她还没苍老到这个地步。

如果我说我曾经有过理想是当个作家,你可能会笑。但那个时候,在我有资格谈理想的时候,作家两个字意味着我未来生命的全部。她是第一个对我的理想表示肯定的人,虽然我知道,鼓励学生是老师的一部分工作。可你不懂,一个有理想的人,只要稍微得到一点别人的肯定,他便会觉得理想已经触手可及了。可这不过是一种假象。理想这个东西,说到底还是太抽象了,抽象的东西都不真实。它永远都在触手可及的状态,永远。

我依然记得我的语文老师,在一个清晨穿过空旷的走廊,站上讲台,手搭在讲台上一打摞得很高的作文本上,有节奏地用五个指头轮流敲打着,像是在弹一首轻盈的钢琴曲。

“我们班或许以后真的能出一个作家。”她用了一种郑重又随意的语气,带着一种无力的可能性,坚定又缥缈。话音落下那一刻,我从桌面上抬起头,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从这句话开始,我隐隐地暗示自己,或许我真的能成为一个作家!

那摞作文本由课代表传递到每个人手上。翻开被批阅的那一页,我很紧张,前所未有的慌,像是在做一个无比重要的确认。当然那只不过是一个“优”而已,尾随它的,还有当天的日期,以及夹在两个数字之间的潦草的标点。可我仍然坚信,老师说的那个“或许”就是我。

我写了一篇小说,在我的作文本上。其实老师只是布置了一篇作文,但我写了一篇小说。我从来都不认为任何作文形式的记叙文和真正的小说有什么关联。不过我很快就明白,这样的想法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她眼里,这仅仅是一项作业,一个任务罢了。也许那天交了作业的同学她都給了优,一个普通的批阅记号,但于我而言却意味着太多了。我想要求证这个批阅记号之外的东西,想要证明我的优和其余的六十几个优是有区别的。

我带着期待和忐忑,小心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但当我站在里面的时候却犹豫了。七八位老师,他们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头埋得很低,手里的红笔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打印机的墨水味混合着速溶咖啡的味道,在空气里扩散着,弥漫着。我就站在那儿,手里捏着誊抄过的小说,感觉到自己的不合时宜。

她的表情有些惊讶。我从来没有在课下主动去办公室和老师们交流过什么,那天我站在她面前,连我自己都觉得十分唐突。

“老师,可以帮我看看我的小说吗?”话出口,我又觉得不妥了。应该说“作文”的,“小说”这两个字,有种自命不凡的味道。可我写的,确实是小说,这没什么错。我的尴尬和纠结就徘徊在这两个名词之间。

她接过我的作文纸笑了笑,特别和蔼,是每个老师,尤其是语文老师通常都有的亲切。我没有数过自己写了多少字,只是看着那十几页的作文纸在她手里飞快地穿梭着。她翻页的速度让我感觉她并非在浏览文字,更像是在数钱,以至于后来每每在银行看到点钞机,我都会回忆起这双手。她拿起手边的红笔开始在我的作文纸上画一截又一截的波浪线,就像往常评阅一篇范文时圈出一段段的好词佳句那样。

“这个开头不错……比喻用得好……描写很细致……”她边画边说,语气中包含着充分的肯定,但那一刻,我几乎是崩溃了。我写的是一篇小说啊,不是一篇作文,她为什么就不理解呢?

我发现自己错了。我怎么能奢求这个语文老师在批阅作文时能像鉴赏鲁迅的文章那样投入又深刻呢?我不该的。

我将她笔下正在圈圈画画的作文纸一把夺回。“你根本就不懂文学!”这句话脱口而出,当着所有老师的面。

当我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所有的老师都抬起了脑袋,惊愕的表情里还夹杂着反感。

我转身就逃,甚至忘记掀开办公室的门帘,上面的铃铛被我撞得叮叮作响,没完没了地响,没完没了,直到我跑出了校门口依然能听到。我发了疯地奔跑,为了甩掉这让人恼火的铃声,终于,当火车汽笛声划过我的耳边时,我再也听不到那铃声了。

车内空气逐渐变得湿润,水分子带着寒气在灰尘中游荡。一定是下雨了,我猜。这种味道让我再次梦见了那片土地,长满了狗尾巴草,笔直的车轨将它一分为二。我看见自己的身体在空中画了一个完美的弧线,像一只飞鸟一样,愉快地和身边的每一朵云告别,最终平展地躺在这片草地上。被太阳晒得滚热的杂草将我包裹起来,从远处路过的行人绝对不会注意到,这片茂盛的土地上竟然还躺着一个生命。一阵风吹过来,吹散了最后一丝余晖,吹散了空中最后一片游荡着的云,接着我的灵魂也就这样被吹散了。

一声响亮的车门声唤醒了我。她重新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吃着早餐。

“你怎么来这么早啊?”她将一个塑料袋在我面前打开,扑面而来鸡蛋和香肠的味道,在这个雨天显得不和谐。两个用保鲜袋装好的鸡蛋灌饼,她示意我拿一个。我犹疑了一阵。

“付给你的烟钱。”她补充道。

“我自己做的,无毒无害。”她继续补充道。

我伸手拿了一个放到一边,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打量她。她今天的模样看上去完全不是一个人。卸了妆的脸很稚嫩,很新鲜,是少女独有的饱满。她的马尾扎得很精神,几缕碎发躺在她的脖颈处。纯白色T恤搭配天蓝色牛仔裤。紧接着,我就发现了她的可疑之处。

“你不是去上学吗?怎么连书包都不背,校服也不穿?”我的问题其实是多余的,我不过是个司机而已,开好车就可以了,为什么如此多事,好像我们之间很熟一样?

“我早就毕业了。”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想继续问下去,但我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婆婆妈妈。

车子在潮湿的路面上滑行着,雨水顺着雨刮器划出的空白边缘细密地流淌。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她拨了一个电话,将脸转到车窗方向,小声地说:“我快到了,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感觉到了电话另一边的沉默。“我算好了时间来的,现在是课间,早读刚结束,不会耽误你。”她语气里带着一丝祈求。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透过车窗我看到了一个撑着黑伞的男人站在那里。雨水冲花了他的样子,但敏锐的直觉告诉我,他就是昨天晚上那个醉得一塌糊涂的男人。敏锐的直觉还告诉我,他的年龄足够做这个女孩的父亲。“等我一会儿。”她打开车门的时候对我说。她径直向他走去,由于没带伞,跑到他面前的时候直接钻到了他的伞下。男人酒醒过后的样子看上去要拘谨得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她将鸡蛋灌饼递到他手里,他下意识地向四周看看,拎着塑料袋的手指的力度处在一个很微妙的平衡点。我猜他是个物理老师。瞎猜的。女孩不知不觉向男人靠近着,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男人发现她已近在眼前,又下意识地向后退几步。男人不断地看着手表,女孩明白他的意思,告别后转身小跑回到车里。

她看上去很失落,我能感受到。她看著男人慢慢走远,终于消失在车窗的雨水里,黑色的雨伞变成窗上的一粒尘埃。

“我付给你的车费还有剩余吗?”她问道。

“还有。”我回答道。

“那就一直开吧。把剩下的钱都花完。”

“去哪儿都行。”她补充道。

我叹了口气,心里感叹道,现在的孩子啊!

我掉了个头,找了一个可以泊车的地方把车熄了。我倒是很愿意踩一脚油门,四处逛荡一圈,轻轻松松心安理得把剩下的钱揣进自己口袋。可是这么大的雨,我把她放哪儿合适呢?我刚想问她要不要送你回家,她先开口了。

“他是我高中的物理老师。”她有种置身事外的冷静,像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你有理想吗?”她看着我残缺的右手问道。

我的三根指头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将手放回口袋里。我讨厌别人这样盯着看,但这与自尊无关。

“有过吧。”我回答,希望她能觉察到我不耐烦的语气。

“我的理想就是和理想死在一起。”我根本就没有准备去听她的故事,但她不在乎我愿不愿意听,兀自讲着。

终于雨停了,我看到了云层后面蠢蠢欲动的阳光。我发动了车子,按照她说的,去一个足够远的地方,浪费掉这剩下的几十块钱。

她不问我到底要开去哪里,我只管笔直地在这条路上开下去,默契得像是心照不宣的旅行者。这个西北城市,最大优点就是马路笔直且宽阔,只要你不想拐弯,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开下去。

她睡着了,我看到她随着车子颠簸的身体不受控制,映在车窗上的脸颊看上去十分安详。车子停在终点的时候我没叫她,可她还是醒得很及时。

我摇下玻璃窗,将夹着烟的那只健全的手伸到窗外去。一缕缕烟丝逆光而上,空气是静穆的,没有风吹乱它的方向,就这样畅通无阻地扶摇直上,直到和天上的那抹云融为一体。

她说:“看来你已经习惯了左手点烟。”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的右手上。

“是车祸,一场意外。”我说。

她轻蔑地笑了笑,像在听一个不尽兴的故事结尾。

“只不过是被火车。”我轻轻地抬了抬下巴,用鼻尖指了指天上那抹云说,“那天我飞起来的时候,也就那么高。”

一阵声响从远处扩散过来,逐渐清晰。

她笑着说:“如果是火车,也许不是意外。”

我吸完最后一口烟,还没来得及捻灭它,就被风刮走了。

列车从窗边呼啸而过,在我的耳边带起了一阵风。这风足以刮走我头顶上的那抹云,甚至足以刮走我和我的车。

果然,列车离去的时候,那朵云不在了。她也不在了。我不知道云到底是不是被那阵风带走的,也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打开车门离开的。

我独自一人,再次点燃一支烟,寂静的记忆里再次浮现出那片被铁轨一分为二的土地。我清楚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平展地躺在草地上,在我感到疼痛之前,我还在为我刚才的身轻如燕沾沾自喜。我听着血液渗入泥土的声音,黏腻又模糊。我惊讶草地的温度竟然可以如此炙热。我的身体在发烫,血还在流,我能听见,汩汩的温泉般的声音,身体的某个角落好像藏着一个被凿开的泉眼,没完没了肆意奔腾着。我像条脱尽水分的鱼干,被风干在这片热草上。

责任编辑 陈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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