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维塔耶娃的眼睛

2018-07-28 10:00高伟丽
世界家苑 2018年5期
关键词:诗歌

摘 要:玛丽娜·伊万诺夫娜·茨维塔耶娃(1892—1941)是俄国20世纪的一位伟大的抒情诗人,她的诗歌不仅具有极强的音乐性,更通过选取具有深意的色彩、截取情节片段、将抽象的概念具象化以及情与景的相互交融等手段,使得诗歌的画面极具张力。

关键词:茨维塔耶娃;诗歌;画面张力

玛丽娜·伊万诺夫娜·茨维塔耶娃(1892—1941)是俄国20世纪的诗人,曾被布罗茨基认为是“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还经常与“俄罗斯诗歌的月亮”——阿赫玛托娃相提并论。这位伟大的诗人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父亲伊万·茨维塔耶夫是莫斯科大学教授还是莫斯科美术博物馆的创建者,母亲玛丽娅·梅因则在音乐方面颇有造诣。受母亲影响,茨维塔耶娃培养了对音乐的敏感,并在她诸多诗作中都有体现,尤其体现在诗歌的形式与用词中,其诗歌的音乐性,一直是读者和研究者关注的重点。然而,受父亲影响,茨维塔耶娃的诗歌不仅能带给读者听觉上的享受,在视觉上也同样极富画面感。

一、深意的色彩

一幅画最抓人眼球的当属颜色了,颜色的复杂程度,搭配的恰当与否决定着这幅画的成功与失败。对于诗歌来说,色彩同样重要。茨维塔耶娃的诗歌中不乏各种色彩。蔚蓝色的眼睛,粉红色的灯笼,雪白的天鹅,金色的山岗……有时候这些色彩组合在一起:让你的深红色的裙子闪烁光芒,/我的青春啊,我的黧黑的小鹌鹑!/我的心灵的贪得的欲望!我的青春啊!跳舞吧,安慰安慰我!/挥舞起你那蔚蓝色的披肩,/我的放肆的青春啊!我们两个/已经放肆够了!跳吧,来个沸反盈天!/我的金子般的青春!——别了,我的琥珀!……[1]

简短的两段用了四种不同的颜色,青春一会儿是象征着欲望的红色,一会儿是灿烂的金色,诗人用多彩的颜色勾画出了一个放肆张扬的青春。除了这些斑斓的颜色,茨维塔耶娃用的最多的当属红、白、黑三色,因而在诗歌中有了强烈的象征意味。黑色在诗人那里既象征着死亡,也表示着扼杀诗人的荒唐世界:黑色僧侣在诵读经卷,/闲散的人们在踯躅……/——死去的诗人安息在那里,/正在为复活而庆祝。[2]

在这首献给勃洛克的诗歌中,人们对诗人死亡的漠视,在提示着诗人与愚昧者之间悲剧性的互不相容。有时候,诗人喜欢更为强烈的色彩对比:接骨木覆盖了庭院!/接骨木一片碧绿晶莹!……接骨木碧绿胜过我的眼睛!/然后,像罗斯托普钦的营火,/一夜之间,因为那气泡的颤音,/接骨木一下子便红肿了眼窝!……

接骨木,你仿佛在受酷刑!/鲜血流淌把花园都染红,……[3]

浓烈的色彩,令人感受到了生命的张扬与力量。然而接骨木的成长并非是平稳而缓慢的递进,而是瞬间的爆炸,大片浓郁的绿色刹那转为红色继而消亡,象征着充满激情但短暂的生命,也是诗人一生的写照。

二、截取的片段

和画一样,茨维塔耶娃的诗歌较少对事件完整的记录,往往选取一个片段,进行着力描写。《失眠》组诗的第三首,写“我”失眠之后,独自一人游荡在寂静街道所看到的景色,没有讲明为何失眠,也没有告诉读者最后游荡的结果如何。诗人将笔墨集中于一点,不仅不会造成故事的单调,反而在集中情节的同时留给了读者更多想象的空间。在《斗篷》[4]中,这种对事件片段式截取的写法更为娴熟。诗歌写女子回忆起十一月末的一个夜晚,烟雨蒙蒙,与心上人在楼梯口依依惜别,眼神交错,而后画面又跳回当前。画面的拼接,蒙太奇的巧妙运用,将女子的情思与哀愁刻画的丝丝入扣。

为了使画面更为饱满,茨维塔耶娃还注意对细节的描画:哪怕只有一个窝棚——/只要无人惊动!/水龙头——哗哗流水,/桌椅——吱嘎作声,…[5]

这首诗写于1926年,此时的诗人由捷克迁居法国,住在巴黎郊外的她与丈夫还有两个孩子一间屋子里,总是被“哗哗流水的水龙头”,被“吱嘎作声的桌椅”这些琐事打扰,找不到一个逼仄的角落安心进行文学创作。一笔简单细节摹画的背后是诗人的难以排解痛苦,这和她早年写的“我想和您生活在一起”形成了鲜明对照:您会躺下——我喜欢您这样:慵懒,/心平气和,无所牵挂。/偶尔听到火柴发出/刺耳的一声。/香烟熄灭又点燃。/烟头上的灰烬久久地颤抖,/仿佛短短的灰柱一般。/您甚至懒得将它弹掉——/索性整只香烟飞入火焰。[6]

香烟的火光明明暗暗,可见诗人对这一小细节的準确得把握,极为富有生活气息动作的中透露着诗人对悠闲、散漫生活方式的向往与温暖的爱意,也是诗人对日常生活诗意化一次成功的尝试。

三、具象的比喻

为了使诗歌更具画面感,在牵扯到某一抽象概念的时候,茨维塔耶娃总是喜欢用具体的比喻说明代替。她将死亡的生命比作“生锈的铜钱”[7],将骚动不安的青春比作“不成对的单只鞋”和“红艳艳的布头”[8]。

在《献给勃洛克的诗》[9]中,茨维塔耶娃将诗人的名字比作“捧在手心里的小鸟”、“含在舌头上的冰凌”、“衔在口中的银铃”,用一连串美妙珍贵因而必须小心呵护的东西比喻名字可见茨维塔耶娃对勃洛克的尊敬与崇拜。

《是幸福还是悲哀》中用丝绸、皮毛比喻普希金的妻子娜塔莉亚·贡恰罗娃无忧的一生,诗人与庸人之间难以理解的对立再一次被茨维塔耶娃揭示了出来。她还喜欢这样比喻生命:你夺不走我脸上的绯红——/它旺盛得一如江河泛滥。

你是猎人,可我不会落入陷阱,/你是追兵,可我是逃犯。/你夺不走我充满活力的心灵!/它有如一匹阿拉伯骏马——/把身子揻成一张弯弓,/咬紧牙关,在追捕下/奋蹄崩腾。[10]

诗人将生命力比作泛滥的江河,倾泻而下,充满激情与活力。将时间、死亡比作猎人和追兵,面对这一严酷衙役的追捕,她并没有屈服,而是“咬紧牙关”奋力崩腾,不难感受到诗人一贯的激情与力度。布罗茨基认为“20世纪俄国诗歌中没有比她更富激情的声音了。” [11]奥尔洛夫则认为这与茨维塔耶娃“为所欲为,总想反对所有人,追求自己的本色”的性格有关[12]。其言不假。不太在意外界的眼光,导致了茨维塔耶娃的感情生活总是异样丰富多彩,不论性别,甚至又是与多人同时交往,曾经与帕斯捷尔纳克和里尔克两人构成一段奇异的三角恋。流亡异乡后,茨维塔耶娃时常处于孤独的状态,这与她不亲近侨民文学圈,又远离俄国有很大关系。而这一举动正是其桀骜性格使然。

四、交融的情景

作为一名出色的抒情诗人,在建构画面的同时,茨维塔耶娃也不忘流露自己的情思。有时只是单纯的以景衬情:白昼晴朗,微风儿清新,/ 幽暗的晨星不再隐现。/“外婆啊!不正是因为您,/我的心呀才激蕩不安。” [13]

给勃洛克的组诗第8首中景色的作用也如出一辙。全诗一共八句,前七句,诗人用细腻的笔触描画了一个惬意的午后:那一群群牛虻围绕着无精打采的老马飞旋,这一切安详风景只为衬托诗人如天使一般的名字。一整段景物的描绘,铺垫了情感,使得诗人情思流露更为自然,诗歌层次更为复杂。

有时,诗人也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一颗颗星星升起又陨坠,/(哪里来的这般柔情似水?)/就在我这双眼睛里,/一对对明眸升起又陨坠。/夜深沉,茫茫一片漆黑,/我在歌手的胸前依偎,/(哪里来的这般柔情似水?)/还不曾听过这样的歌声令人心醉。[14]看似写景,实则抒情。星辰的升降,自然界的美好,就像曼德尔施塔姆的诗歌一样流进心里,令人陶醉。而两次“哪里来的这般柔情似水”的插入,看似切断了画面,却更像是歌声应和着当前的场景,成为了背景音乐,这让诗歌有了一丝影视艺术的影子。在另外一些诗歌中,茨维塔耶娃努力将情景相互融合,她的《花楸果树》便是最好的例证,花楸果树寒苦的命运与俄罗斯的悲惨命运相结合,景与情恰到好处的衔接,整首诗弥漫着对祖国命运的担心和浓浓的乡愁。

五、结语

茨维塔耶娃,这位俄罗斯的白银时代的伟大诗人,有着难以掩饰才华,一直致力于创作属于自己的独特的抒情诗,在加强诗歌音乐性的同时,注重诗歌画面的建构。她通过使用多种色彩增加了诗歌画面的丰富程度,选取细节片段和将抽象的概念具象化的表达方法,不仅使得日常生活诗意化,也拉近了诗歌与读者的距离。而情与景的融合,景与乐的相配,更是增加了诗歌的画面层次。茨维塔耶娃,她以自己独到的眼光,用自己对色彩的敏感,对细节的攫取和对生命和诗歌永不退色的激情,构筑了她抒情诗歌中特有的画面张力。

注释:

[1](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著,苏杭译:《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维塔耶娃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19页。

[2](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著,苏杭译:《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维塔耶娃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43页。

[3](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著,苏杭译:《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维塔耶娃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63页。

[4] 《失眠》组诗的第九首。

[5](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著,苏杭译:《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维塔耶娃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51页。

[6](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著,苏杭译:《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维塔耶娃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59页。

[7] 《两首歌》 第二首。(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著,苏杭译:《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维塔耶娃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00页。

[8] 《青春》组诗第一首。(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著,苏杭译:《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维塔耶娃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18页。

[9] 组诗第一首。(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著,苏杭译:《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维塔耶娃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37页。

[10](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著,苏杭译:《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维塔耶娃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43页。

[11] 荣洁编选:《茨维塔耶娃研究文集》,译林出版社,2014年,第88页。

[12] 荣洁编选:《茨维塔耶娃研究文集》,译林出版社,2014年,第294页。

[13](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著,苏杭译:《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维塔耶娃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0页。

[14](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著,苏杭译:《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维塔耶娃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9页。

参考文献

[1](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著,苏杭译:《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维塔耶娃诗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

[2] 荣洁编选:《茨维塔耶娃研究文集》,译林出版社,2014年。

[3]许贤绪著:《20世纪俄罗斯诗歌史》,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4][美]利莉·费勒著,马文通译:《诗歌 战争 死亡 ——茨维塔耶娃传》,东方出版社,2011年版。

[5]曾思艺:《爱情诗艺术手法的创新——试论阿赫玛托娃的早期诗歌》,邵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1年第4期。

作者简介

高伟丽(1994—),女,汉族,籍贯:杭州,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住址:天津市西青区天津师范大学主校区学生公寓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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