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府在哪儿

周轶君

瑞士人的政治生活可热闹了。要不要加入联合国，公投；要不要接纳外来移民，公投；清真寺能不能盖尖顶，公投；表兄妹能不能结婚，公投；养鸡的笼子间隔多宽，公投……八百万瑞士公民成了全球的投票冠军，大小诸事，全都付之众议。包括各级选举在内，瑞士人平均每年投票五到七次，每次就三到五个提案打勾划叉。

这不乱套了吗？我想到“国无宁日”四个字。说给导游杰西卡听，她想了一下，写给我一个网址，上面可以查到瑞士1891年宪法确认以来的全民公投记录。“你会看到，公投并没有影响瑞士宪法的稳定性。”她说。

这并未消除我心中的疑惑：人民总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吗？我习惯相信，少数头脑清醒的伟人贤哲能在众人昏昏的年代，指出啟明星的方向。

此时，一个瑞士籍男士边走边向我解释，最近一次瑞士公投，是关于要不要更多的带薪休假。结果，多数人认为，假期太多会妨碍经济运行，到头来对个人也没什么好处，于是投下否决票。

“我们习惯了对国家政策做出选择、作出决定，所以，对权力也有责任感。给钱放假都不要，很多外国人不能理解瑞士民意。”

他带着十二岁的儿子前来。虽然一家人住在新加坡，但常常收到瑞士政府寄来的公投选票，回国休假时，就带孩子来这里见识一下。

我心中泛起涟漪。不要更多的带薪休假，瑞士人民大概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主人。

国会走廊尽头，是一个简单的办公室——总统问政处。瑞士总统不是一个人，而是七个人，轮流坐庄，一人当一年。七人班子，其实是七个部长，各司两三个部。目前轮值总统是女性，问政处门楣上的“总统”一词，遂改成阴性。

我向导游萨宾娜提出一个问题，惹得好几个瑞士人笑出声来。

“请问，总统府在哪里呢？”

“瑞士没有总统府啊。”

“没有？那总统住在哪里？”

“住在自己家里啊。”

“谁付他们的房租呢，政府吗？”

“他们自己领工资，当然自己付。”

瑞士没有白宫、爱丽舍宫或者克里姆林宫，只设一个礼宾府，供七个总统举行外事活动。权力在民，总统基本上就是一个“值班的”。他们的办公室，就在国会一角。

萨宾娜说，有一次，她在国会旁边的超市采购，前面有一个大个子挡住去路。她左挤右移，终于挪到大个子前面，回头一看，是总统自己在买奶酪，没有保镖，没有随从。

在这里坐公交车，经常会碰到某个部长甚至总统夹着公文包上班。

萨宾娜告诉我，瑞士不但没有个体权威，国家权力机关也被大卸八块：国会在伯尔尼，最高法院在琉森，最高经济仲裁庭在圣加仑……各州分得联邦权力的一块，谁也称不上是“中心城市”。

按照杰西卡给的网址，我查到，从1891年至2013年2月，瑞士共有四百一十二次收集签名、准备修宪的情况发生。其中，三百零一次成功征集到十万个签名，真正走向公投的才一百八十二次。另外有九十次是政府在公投前就妥协了，听取民意，修改法律，不再需要投票。有四次，最高法院裁定公投内容与国际法相抵触或侵犯人权，中止程序。还有六次因为超时，获判无效。到头来，一百二十二年间，宪法一共只修改了十九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