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艺术语言的魅力

赵苹苹

摘要：人眼在光的反射下才能看到大千世界，光线在电影发展的不同阶段也发挥着重要作用。由早期电影中增加亮度与可见度到经典好莱坞时期注重戏剧式美感再到现如今赋予光线灵魂、情感与生命。人们在探索光影可能的同时，进一步发现光影的魅力。本论文目的是基于光影对于影视作品的重要性，通过光影与叙事、光影与人物、光影与画面造型之间关系的分析，了解渗透于影片中的光影策略，体会光影的艺术语言魅力。

关键词：以光线书写；光影与叙事空间；光影与人物性格；光影与抒情；剪影；黄色；象征

《银翼杀手2049》是“黄金搭档”丹尼斯·维伦纽瓦与罗杰·迪金斯三度合作的作品。作品获得了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视觉效果、最佳摄影奖两项大奖，结束了罗杰·迪金斯多达13次的奥斯卡陪跑。作为一部科幻片，其故事的背景设定在“复制人”与人类共存的2049年，银翼杀手K与长官等人发现了一个可以扰乱世界格局的秘密，由此K开启了一步步的探险之旅。

一、光影与叙事

斯托罗拉曾说，“对我而言，光线真的就代表着‘以光线书写，它在某种意义上表达我内心的想法。我试着以我的感觉、我的结构、我的文化背景来表达真正的我。试着透过光线来叙述电影的故事，试着创作出和故事平行的叙述方式，因此透过光影和色彩，观众能够有意识地或下意识地感觉、了解到故事在说什么。”“以光线写作”在一定意义上就是以光线解构故事，又以光线结构影片，每一部优秀影片的光线总是与情节相互照应，形成一以贯之的风格，而罗杰·迪金斯也不约而同地呼应了这个观点。《银翼杀手2049》中的外景始终被浓雾、雨或雪包围，影片选择在昏暗或阴天时段进行拍摄，全片总共出现过三次阳光，一次出现在戴克女儿安娜的想象中；一次出现在k与女友通过特殊的方式结合后；一次出现在k被包括妓女在内的复制人拯救后，阳光的三次出现并未破坏整体光线的风格，而是在不同程度上反映心境，推动情节发展。室内则多采用超现代化以及空旷的背景，墙面上多设置白色或者黄色灯光，突出科技感与缺乏人情的同时又为影片创造合理光源。而整部影片以一种低沉阴郁的光影效果隐喻未来世界的乱像。

《银翼杀手2049》的叙事可以被几个具有典型性的空间解构，光影通过对空间的造型起到配合与连接叙事的作用。这部影片主要由外景、华莱士公司、圣地亚哥城、记忆实验室与拉斯维加斯这几个叙事空间构成。外景在上文中已经提及，此处不再赘述。华莱士公司内部以运动的光影为主，人物走路的步伐伴随光影的线性运动，在缔造视觉美感的同时表现条条框框的秩序。同时在华莱士公司空间的光影造型中运用水纹的处理，多次利用水纹反射光影，构成整个空间的波动感。在整体光影造型上，华莱士公司内部大量运用黄色光，加上线性与水纹式运动光影的处理，营造出一个空旷神秘且压抑的空间。圣地亚哥孤儿院这一空间的光线造型不同于其他室内空间明亮的光线，多采用低照度的手法，反映这片后工业社会废墟城已被主流遗弃以及这里孩子受到压抑的现实，更暗示K即将在这里开启一场迷途之旅。记忆实验室主要以两种光影形态出现在荧幕上。一种是运用自然光效并选择上午日光充足时段进行空间光影造型，运用影片中少有的明媚光线，表现戴克女儿安娜想象中的美丽森林，这一片段与影片整体风格相悖，但是作为想象世界具有合理性的同时又具有对照“现实”、反衬“现实”的作用。另一种是充满白色光的空间光影造型，实验室表面有大量弧形线条，如同一个大贝壳，在实验室的底端有一圈圆形白光，顶端有方形白光，表现安娜孤独的同时为影片提供合理的光源。但是根据安娜脸上柔和均匀的光线可知，这并非两个方向性较强光线可营造的效果，反映幕后人员在用光方面尊重而不完全遵从现实的原则。实验室中有一个极具创意性的光线设计，K与安娜之间相隔玻璃，而K处背景光的亮度明显高于实验室内的光线亮度，明暗反差使得玻璃上清晰地留下K的影子，暗示K的这段“木马”记忆从属于安娜。拉斯维加斯的外景光线依旧遵循影片整体的风格，浓雾黄沙弥漫，高耸的建筑雕塑被黄光笼罩，营造出世界末日的荒凉感与恐慌感。室内同样主要采用黄色光线，但是却蕴蓄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银翼杀手2049》这部影片光影有着和谐的总体把握，同时又在这种总体基调下对不同叙事空间的光影进行特殊处理，表现各个空间特点的同时，又推动叙事的进一步发展，更好地塑造空间人物的性格与情感。

二、光影与人物

光影是直接的又是含蓄的。它可以直接将人物丰盈的性格跃然荧屏，又能含蓄地将人物的内心世界剖析到底，光影对于人物的刻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光影随着电影的发展已经趋近于成熟，如今大部分影片的人物光影造型不再像经典好莱坞时期那样充满戏剧式美感，当然道格玛摄影风格也并非主流，连道格玛95运动的发起人之一拉斯·冯提尔也屡屡打破这种自然而不加额外处理的光影风格。经典好莱坞时期的戏剧式打光与道格玛用光的追求绝对真实站在悬崖的两边，而当今主流优秀影片的光影风格恰好站在它们中间，在不留明显痕迹的情况下，缔造形式与视觉的美感，反映人物的性格，暗示人物的情感波动。

“光是有灵魂的，光可根据不同人物形象来表现人物特性，深刻地刻画人物性格，使人物形象逐步地、真实地、具体生动地展现出来。”① 光线造型能更好地突出人物性格，加深观众对于人物的印象与喜恶。K的面部多采用左右两边明暗区分的打光方式，虽然很少形成“阴阳脸”，但是明暗对比在勾勒面部线条的同时更暗示他阴郁以及矛盾的性格。面对“幼时记忆”，他恐惧又渴望；面对女友乔伊，他深爱又质疑。盲人科学家华莱士脸上多运用非自然的光效，但由于华莱士公司内部光影复杂，所以并不会引起突兀感，光线处理虽然特殊但都有合理光源的存在。华莱士脸上多运用硬光，表现他作为复制人的制造者，如同造物主，具有决定复制人生死与生育的绝对权威。他面部的典型光线还有骷髅光。运用顶光，阴影将华莱士的面部勾勒得如骷髅一般可怕无情，反映华莱士的神秘与冷酷。

“光是有情感的，光可以给人欢乐，也可以给人痛苦。在人物形象处于情感跌宕起伏时，光无声地融入后，就使人物的欢乐更加，痛苦倍增。光有它的喜怒哀乐。”② 一部影视作品总是离不开抒情，或是片中角色的情感，或是幕后人员的情感，光影总能恰如其分的配合情感并把它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银翼杀手K一出场就带着杀死传统复制人萨博的任务，萨博临死前的一句话“你们从来没见过奇迹”，令本应完全服从命令的新一代复制人K陷入沉思。他再次前往萨博住处时，脸部光影对比度明显，而这种光影效果表现了他复杂的情绪，一边是自己无条件服从的使命感，一边是对于杀死同类行为的质疑。K面对女友乔伊时打光明显柔和明亮，即使在阴郁的雨夜中，散射光线的处理也使K的面部更加柔和，表现他对女友的爱意。而影片中第二次阳光出现在K与乔伊在妓女复制人的帮助下灵肉合一之后，此时较为明朗的光线暗喻K与心爱女友结合后的愉悦。当K记忆中的小木马被找到后，他基本确认自己就是被生育的復制人小孩，此时光影调子压低，K只有小部分处于光下，再次表现K矛盾的情绪，一方面K担忧自己将面临永久追杀，但另一方面他又渴望自己是被生育的有灵魂的真实客体。K去拉斯维加斯找到戴克后，悠闲的躺在沙发上休息，此时的光线柔和，表现杀手K作为“‘被生育灵魂客体”的幸福。当乔伊被露芙踩踏消失后，采用浓雾处理以及运用昏暗光线，表明K失去心爱女友的心灰意冷。当K得知自己并非戴克的孩子，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复制人，小木马的记忆不过是保护安娜的权宜之计时，影片第三次出现阳光，阳光的出现预示谜团的明朗，阳光与室内昏暗的环境形成反差，并采用逆光处理，产生剪影效果，暗喻在失去女友与“真实灵魂”的双重打击下K的心理落差。当K看到华莱士公司放出裸体乔伊的全息投影时，虚拟乔伊向K说着与女友乔伊一样的情话，K脸上打上深沉饱和的蓝色光线，表明K对于曾经爱情的否认以及他低沉的情绪。

运用不同的光影造型可以展示不同的人物性格与情绪。《银翼杀手2049》这部影片通过对于不同人的不同光影处理塑造人物性格，又通过同一人不同阶段的光影处理表现人物的情绪变化。光影如同魔术，在不动声色间掌控全局。它不同于画面、声音直截了当地作用观众的视听，但是只要细心体会，观众会发现光影渗透于电影的每一个细节。电影具有全息性，光影在一定意义上也具有全息性，它与电影的叙事、抒情、人物等各方面都有着密切的关系，是影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三、光影与画面造型

摄影艺术是“光”与“影”的造型艺术，而光影正是画面造型的重要工具。从电影意识崛起，人们就开始不断探索追求存在于光影之中的造型美感。好莱坞电影制作的基本照明法也不仅仅为了照明，简单的三点蕴蓄着无穷的智慧，力图将画面造型的视觉与心理美感达到一定高度，为观众开启一场视觉与心理的饕餮盛宴。

《银翼杀手2049》中大量运用逆光方式进行拍摄。“逆光照明与侧逆光照明效果接近，但其受光面极小，画面中阴影的面积非常大，最容易使画面形成低调效果，是拍摄剪影、半剪影、低调画面的理想光线。”③ 影片通过逆光拍摄，构造了大量唯美又饱含象征意味的剪影场景。其中最具有典型性的剪影场景存在于华莱士公司和拉斯维加斯这两个叙事空间，剪影效果无疑是唯美的，但是这两个空间中的剪影却有很大不同，华莱士公司的剪影造型充满了科技感、秩序感和神秘感。而拉斯维加斯这个叙事空间中的剪影效果更多表现一种颓废的末日之象。但同时这两个叙事空间剪影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它们都以黄色为背景色，黄色作为一种矛盾色彩，具有丰富的象征意味，而色彩也正影响着整个画面的光影基调，增强剪影造型中的象征意味。

“在所有色彩中，黄色的意义最为矛盾。从经验上产生的黄色象征意义是积极的：象征光明、太阳还有黄金。但是在西方，打着历史烙印的黄色，其意义却基本是消极的：象征自私、背叛。”④ 黄色的象征意味具有多义性，饱和的黄色更具有视觉张力，《银翼杀手2049》中大量运用黄色以及黄光进行造型。开片萨博家门口有着饱和的黄光，这预示接下来将要发生危机。妓女站街的背后同样用黄色光打亮，这不言而喻是色欲的象征，而色欲在传统意义上又与危险紧密相连，此处的黄色光线依旧有警戒意味。影片中对于黄色光影运用最为充分的场景依旧是华莱士公司与拉斯维加斯。“当它以光线形式出现时，鲜亮的黄色因其富有侵略性的特质，常常让人感到一种威胁感。”⑤ 而华莱士公司鲜亮的黄色光线正给予观众一种压迫感，黄色光线加上空间的特殊布景，形成黄色光影的线条运动、黄色水纹的波动，象征着华莱士公司的侵略性和锋利性，使得观众自发形成警戒感。拉斯维加斯外景运用黄光、浓雾的处理，加上各式各样高大的裸体雕塑，极力表现黄沙弥漫的颓废感与执迷感，预示着危险将至，具有警示意义。戴克室内仍以黄色为主进行光影造型，而这里的黄色光较室外更清亮，较华莱士公司又更柔和，拥有警示意味的同时，也暗喻K的短暂温暖。K以为戴克是自己的父亲，在充满黄色光影的房间内播放音乐、观看“母亲”的照片并安心入睡，黄光在此有一定的积极意义，象征K暂时平和温暖的心境。

画面造型是一部影片的重中之重，而光影又是画面造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一部优秀作品的光影效果不仅具有视觉美感，更为叙事、抒情、主题等服务，携同影片各部分，引导观众形成心理认同。有时为了戏剧性效果或为了表达深意，制作过程中往往会采用彩色光，而彩色光这种设计元素更强化了影片的视觉张力，给予观众更加深刻的观影体验。

《银翼杀手2049》这部影片的摄影师罗杰·迪金斯曾表示他追求真实，在光影造型方面，罗杰·迪金斯追求满足观众的心理预期并尊重现实，但同时他又不遵从现实，现实不是“三一律”，他追求在不漏痕迹下，不断实现自我突破与创新。一部优秀的影片离不开配合，导演丹尼斯也是一位敢于“带着镣铐跳舞”的人，他一改科幻片快节奏的激战，用缓慢的节奏叙事，感悟影片中复制人与人类的矛盾以及复制人的存在意义。而在一定意义上缓慢的节奏确实违背了观众对于科幻片的心理预期，这大概也是本片叫好不叫座的原因之一。但是不论如何，敢于另辟蹊径就值得肯定，而未来电影与光影的发展更离不开创新，今天将成为过去，今天的光影艺术也终将成为过去，未来的光影世界将在探索中令人耳目一新，我们拭目以待。

参考文献：

[1]李培林：《影视摄影技艺》，清华大学出版社

[2]梁明、李立：《电影色彩学》，北京大学出版社

[3]【美】帕蒂·貝兰托尼著，吴泽源译：《视觉化叙事中色彩的力量》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注释：

①李培林：《影视摄影技艺》，清华大学出版社，第122页。

②同上，第125页。

③李培林：《影视摄影技艺》，清华大学出版社，第104页

④梁明、李立：《电影色彩学》，北京大学出版社，第43页。

⑤【美】帕蒂·贝兰托尼著，吴泽源译：《视觉化叙事中色彩的力量》世界图书出版公司，第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