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车克全

原旺养的草鱼死了。

他夫人望着鱼缸里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的鱼，责怪原旺说：这鱼是让你害死的。

也许冤枉了原旺。

春节前拾掇完屋子，原旺看着清新整洁，几净窗明的房间感到缺少点“灵气”。于是他突生一念——养鱼。

鱼市上一排水箱里分类养着金鱼、草鱼、热带鱼等品种。望着灵动的鱼儿欢快戏水，原旺一时出了神，竟忘了买鱼的事儿。老板娘满脸堆笑地打着招呼：“春节买鱼，是‘年年有余啊！”

原旺说，“我没经验，拜托你帮我挑几条金鱼吧。”

“好嘞。”老板娘声音里明显夹带着生意人特有的兴奋。

“我看你红光满面的，养金鱼就对了。这金鱼啊，犹如后宫女一样是各有名分的。先给你来一条‘望天吧。这‘望天鱼，包含着‘仰望天子之意；再挑一条‘鹅头红，预示你来年‘鸿运当头；你看还有这条‘紫寿，养它意味着家人健康长寿；‘水泡咱就不要了吧，你看它头大尾小的，是不是让人有‘头重脚轻、‘虎头蛇尾的感觉？还是这条‘皇冠好，它意味着‘官运亨通。还来……”

“就这样吧。”原旺打断了老板娘的连连“吉语”。随即又从草鱼箱里挑了一尾黑灰条相问的草鱼，是借以表示歉意，还是有所补偿她的意思，他自己也说不清。

看着原旺挑得鱼，老板娘神色稍显异样，欲言又止。

鱼在水缸里游弋，时疾时缓。四条金鱼总是结队在前，那条草鱼一直尾随其后，孤零零地追赶着……原旺想：莫非是金鱼嫌弃草鱼？唉，金鱼啊，你们都已名分显赫了，草鱼虽是出身低贱“徒有虚名”，但也同属鱼类，为什么就不能与你们结伴为伍呢？想到此，原旺突生遗憾，买时怎么就无意问一下草鱼的名分呢？可转而又想，只要它活的有灵性，管它什么名分不名分的，就让它当“无名英雄”好了。

不日，原旺发现几条金鱼的尾翼形有疏乱，还残缺不全，它们见着草鱼非躲既闪。而草鱼仍然是“矢志不移”穷追不舍……也许，它臆想着只要追赶就可以从金鱼身上“博得”自己应有的名分吧！

不为名分要死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原旺虽不得其解，却找来了新的鱼缸，将草鱼单独放养起来。草鱼确实安静“悠闲”了许多，仿佛先前“為名”的追赶让他它精疲力竭了，它累了，安歇了，再也没了“灵动”……它好像成熟了许多，精神也衰老了许多，它无望地看着从金鱼缸里发出的光亮，自己却黯然沉寂下去……

草鱼死了。它在黄昏的沉静中悻然而去，鱼死不闭眼，看躯体倒也安详，可灵魂带着对名分的渴望，永远消失在那浅淡而灵光的净水世界中……见它孤独地浮在水面上，样子虽安详，只是“死不暝目”的，又念它且无名分，不免让人格外萌生了伤感。

它的死应验了夫人当时讲的话：“你单独养它，它会孤独死的。”也许，原旺当时听了……

鱼死在春节前不吉利吗？原旺正想着，手机响了，是他儿子从外地打来的。原旺听着儿子的话语脸色变化着，欣喜也随之渐渐挂上眉梢，刚才脸上的晦气荡然无存。他激动起来，兴奋地向夫人喊着：“儿媳生了，春节回来我们就能抱孙子了！”，两口子喜出望外。卖鱼那老板娘的“吉语”这时清晰无比地回响在原旺的耳边——这“望天”包含着“仰望天（添）子”之意啊。哈哈……灵验啊，原旺大笑起来。

春节过后原旺带着尽享“天伦之乐”的愉悦上班了。同事们“过年好”的问候声，一波连着一波，这与原旺溢于言表的心情相吻合。一天过得飞快，临近下班时天阴下来，原旺望着窗外，心想一场风雪就要来临。桌上的电话响起，原旺接过后去了领导办公室。寒暄后，领导本不自然的笑脸严肃起来：“老原啊，凭你的工作和资历，按说这次职务晋升……我们也做了很大的争取，可遗憾的是上级部门因你年龄问题不再考虑了。不过，你如能到下属单位任职还是可以推荐的。你的意见是？”原旺没有思想准备，一时语塞。为调节气氛，领导关切地问：“老原你是哪一年的？”领导无意问问起自己的年龄，这使原旺明白了许多。他没回答，心想这跟上级领导最近与自己谈心时讲得话可大相径庭了！

原旺这些年的工作业绩是有目共睹的，关键在于年龄来讲，这是他最后一次晋升机会了。原旺百思不得其解，心一直往下沉……想去找上级领导“对质”。

“莫非谁在玩……”，“老原你别多想，这不是谁在玩权术。”原旺脱口而出的话还未讲完就被领导噎了回去。他看着领导，眼前浮现出那条为“追名”而死的草鱼，时而又变幻成卖鱼老板娘的脸，见她只是合动嘴唇，再也发不出连连“吉语”了……

原旺释然地说：“我不去下属单位了。”原旺确切地讲了这句话，离开了。

“一个傻瓜！”身后随之传来了弱而不清楚的嘲笑声。

“是的，只是那条草鱼死得糊涂啊！”不知从何而来的应答声。

原旺思前想后，开始还感到憋屈，后来经不断审察自己，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祸起自身不拘小节，平时把领导视如同事。前些时候与领导一起玩牌，不顾及下属在场，竟然发生让领导下不了台的事。过后有人说，别看是玩的事，可领导当真了：“哼！以小见大，现在就这样不顾领导颜面，将来……还能维护‘组织？”

原旺想到这里再度释然了，“知人不必言尽”，默然以对好了。他决定不去找上级领导，也不愿为之再徒生嫌隙了。

原旺下班了。他像一位魁梧的退伍军人，迈着矫健的步伐行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顶着刚刚刮起的风，脸上看似坦然而平淡，心里却潮水般涌动着，反思着——

也许，自己不应该养鱼。

也许，鱼不应该死。

那么，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