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的混合列车

王珍

混合列车在铁路运输列车的排序上是靠后的。它没有高铁风驰电掣的速度，也没有货运列车、煤炭专列、油罐专列的气派，但它的多功能是别的列车所不及的。

1973年冬，虽然已过了春节，但还是寒风料峭。二月的一天，一列由蒸汽机车牵引的列车从永定门站出发，轰隆隆向西急驶。机车喷吐着白烟，过了石景山南站、大灰厂站、上万站、南观村站……进了山区。

这是什么列车？说它是货车吧，列车编组中有两节绿皮客车;说它是客车吧，编组中又有棚车、敞车、油罐车。现在的年轻人，知道特快、普快、高铁，却很少有人知道这是混合列车。当年我就是这趟混合列车的代理列车长。这列混合列车来往于京原线，是担负着多种使命的列车。

说起京原线，故事一大串。它东起北京石景山南站，西至山西省原平站。全线长418公里，共设有48个车站。1973年1月1日正式通车运营，从此又多了一条晋煤外运的大通道。

京原线的北京段多在山区，列车在崇山峻岭中穿行，经过的桥梁、隧道有几十座。隧道短的几十米，最长的驿马岭隧道有7公里。可以想象当年施工之艰辛！

京原线北京铁路局管段多在山区，车站又是新开站，生活条件很差。有些车站没有水，职工们只好到山下背水。冬天下山凿冰，装进麻袋背回车站化成水再用。针对车站缺水情况，混合列车挂有一列水罐车，给缺水的车站送水，每到这些车站前，就通知他们备好水桶接水。后来车务段领导又组织职工挖了蓄水池，把水蓄存起来备用。之后不久，有条件的车站还安装了自来水，解决了吃水难的问题。

吃水的问题解决了，可是吃饭的问题还很严重。起先，职工想在车站起火做饭，可是又缺粮少菜。有的职工只好在家里炸上一大罐子酱，再带上挂面，暂时解决了吃饭问题。根据这些问题，我们混合列车上的供应车发挥了作用。职工生活供应段把米面油粮菜送到供应车上，每到一站，就把车站预订的东西发给他们。

京原线上车站职工的吃喝问题解决了，而混合列车上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两节客车的供暖问题是当务之急。因为列车员是从新开站上调来的，没有烧独立暖房的经验，我就和列车员一起烧起锅炉来。开始的时候总是弄得车厢里乌烟瘴气。后来有了经验，才慢慢好了。车厢里有了暖气，独立暖房的锅炉，有了开水，旅客不再受冻、挨渴了。

那时，京原线是试运营，车站不售车票，旅客上车后在车上买票，我这个代理列车长又得兼售票员。除此之外，我还得照顾车站放水，还得照顾供应车，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旅客喝水、车站用水解决了，可机车用水怎么办？蒸汽机车水柜里没有水，车轱辘怎么转？那时北京局管辖只到灵丘站，可灵丘站没有给机车上水的水鹤。我们只好用胶皮管子，接在地沟里作为客车上水的水管上给机车上水。列车到达灵丘站是晚上，我们接上水管为机车上水，整整一个晚上才为机车上满了水，保证第二天安全返程。

混合列车编组中还有一列特殊车辆，那就是餐车。这餐车可不是正规的有着明亮大玻璃和整洁桌椅的餐车，而是由棚车改造的餐车。棚车里安了一个大火炉子，摆了几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就组成了它的全部。它的任务不是给旅客做饭，而是为通勤职工做饭。因为他们下了夜班没时间吃饭。当然，餐车里的厨师也是新手，做不出什么好菜，只是大锅熬白菜、炖土豆等，可职工们却吃得津津有味。就这样，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得上的，我得根据车站的远近给职工发餐券，因为“僧多粥少”，有的职工还吃不上呢！

有一次，我正在客车里忙着，列车员跑过来说，分局的领导来了。我赶紧过去迎接，原来是北京分局局长张鹏。我向他汇报了列车上的情况。他说，我知道京原线上的职工工作很辛苦，生活上也很艰苦，慢慢会好起来的，面包会有的。说得大家都乐了。张鹏同志是个高个子，很瘦，穿一件绿色军棉大衣，说话随和，没有大干部的架子。我一看表，到了吃饭的当口，就请张局长到餐车用饭，他爽快地答应了。我们来到餐车，工作人员特意在桌子上铺了一块白单子。一会儿工夫，一盘素炒土豆丝、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就做好了，外加一大碗高汤。里边放了紫菜和虾皮，还点了点儿香油。

张局长一边吃着，一边聊着。那时线路质量不好，车晃得厉害。张局长刚吃到一半，那一碗高汤已经晃得只剩半碗了，他哈哈大笑起来，说，这半碗汤也够吃了，谢谢师傅们，辛苦了，线路质量会好起来的。

火车一通，经济繁荣。京原线的开通，给山区人民带来了无尽的财富和快乐。通车前，山区的人们从来没有看见过火车。当火车第一次开进山区时，人们奔走相告，都来看热闹。我们的混合列车每到一站，都会引来无数村民参观。有的村民看着火车跑得这么快就说，这家伙，躺着就跑得这么快，要是站起来不知道跑得多快呢！有的村民拿来土特产和旅客们换挂面、白糖、白面和生活用品。那情景，就像铁凝写的小说《哦，香雪》里描写的那样，站台上人头攒动，欢声笑语，真像一幅山区风俗画。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京原线沿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的十渡是穷山恶水，如今变成了金山银水的旅游胜地。紫荆关车站也吸引了不少游客。

京原线的开通给山区人民带来了幸福和希望。但是我们不应当忘记，修建京原线的军人和筑路大军的功勋。他们之中有很多为此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据说，修建驿马岭隧道时有一个排的铁道兵战士因塌方犧牲在地下河里。在此，让我们向牺牲的烈士，致以崇高的敬意。

有一段时间，我很想看看英雄们修建的驿马岭隧道。混合列车的蒸汽机车终于换上了内燃机车，我征得了司机的同意，坐进了驾驶室。列车从西向东，向北京方向驶去，一进隧道，正前方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点，小白点慢慢扩大，出现了光亮。当机车驶出隧道的一刹那，一道阳光扑面而来，我的心身也为之一振。我惊叹，7公里的隧道，笔直笔直不差分毫，这是何等的伟大工程，伟大的筑路大军！

我在混合列车上工作的时间虽然是短暂的，但是它在我的一生中刻下了一段美好记忆。

（编辑·宋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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