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信仰

2018-09-07 10:12潇肃
初中生世界·七年级 2018年7期
关键词:阿玛重置学姐

潇肃

(接上期)

尾聲

宗教派北战场医疗大厅——

王书涵从一名战士的肚子里取出一枚子弹,这是她在一个小时里从伤员的身体里取出的第七枚子弹了。

又送来了一批伤者,数量更多、伤得更重。王书涵急忙赶过去。

因为自己偷取英特尔核心的任务失败,作为惩罚,亚特兰将军连夜把她派到北战场救急。但在得知《神圣几何》被窃的消息之后,她和大部分人一样,懵了。

《神圣几何》,那可是宗教派的信仰!宗教派就是为了保护他而存在!因为这是人类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奇迹,不是靠机器人,不是靠软件,这是所有人的道德底线,是所有教徒的信仰所在!他被偷了,神就会死掉的啊!人们的心也会死掉的!新新派就是证明!

因为《神圣几何》的失踪,宗教派混乱了。仅仅一个晚上,就发生了16起凶杀案。

王书涵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救人,多救一个是一个。

但此刻,她却愣住了。推到她面前的,是姚筱,眼睛紧闭、脸色苍白、浑身血迹的姚筱。子弹打穿了她的右胸,浑身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刀伤、擦伤。

一直在克制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扑到姚筱身上,抓住她的肩头。

“嘶——”姚筱轻轻吸一口冷气,低声说:“疼。”

“姚筱?姚筱你还活着?我一定会救你的!来人!来人!”王书涵一惊,大喜过望,赶紧叫人拿工具来。姚筱扯扯王书涵被血染红的白大褂,对着王书涵惊诧的眼神,轻轻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不会的……”眼泪不间断地流,王书涵几近嘶喊,“我没想到……姚筱你居然是这种人!”王书涵双手颤抖着,嘴唇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并提高了八度,几乎是大着喊:“不就是神死了吗?你至于连命都不想要了吗?”

姚筱把咳出来的一口血咽回去,眼眶红得不像样子,就是挤不出眼泪。

姚筱恍惚间觉得自己逊透了,不能再逊下去了。她原本散开的目光,又慢慢聚焦。

完了。王书涵绝望了,这是回光返照,她要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姚筱攥住她的手腕,突然绽放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轻声说:“去救别人吧……”眼睛一翻,手松了。

“姚筱——”王书涵抓住姚筱拼命摇晃,声嘶力竭。

大家都说泪水的味道是咸的。王书涵那一刻确定,泪水明明是苦的,苦彻心扉。

王书涵腿一软,蹲了下来,缩成了一个球,右手紧紧抱住自己,左手紧紧抓住姚筱,一声不响。

“书涵……你别太难过了……”一位学姐鼻子一酸,走到王书涵旁边低声安慰道,伸出手,想扶她起来。谁知王书涵突然站起来,吓了学姐一跳。王书涵低着头,慢慢走向立在墙中间的神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万能的主啊——”她抬起头,哭喊的样子无异于窦娥在行刑前对着天嚎啕大哭诉说自己的冤枉。“我万能的主啊,如果你真的存在,你为什么对你信徒的灾难视而不见?你为什么不来拯救我们?主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告诉我,你不在那几本破书里,而在人的心里!”

新新派五星级机器人公墓——

零一袭白裙,捧着一束菊花,一头白发披散着。

将缚站在后面,穿着黑色西装,胸前口袋里插着一朵小雏菊,神情肃穆,心疼地看着零将手中的花束放在阿玛黑色的墓碑前。

阿玛死后,零的头发一夜间全白了。

“十年前,雅米从博物馆里领走了八岁的我。”零清冷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哀伤。

“那时我还没有名字。我是个孤儿,但我有阿玛。

“阿玛是世界上最好的机器人,我住在父母留下的小房子里,阿玛就是我的母亲。

“从小到大,我没见过父母。不像你,将缚,你妈妈在这个时代也愿意怀胎十月生下你,而不用代孕机器人。我对阿玛的爱,就像你对妈妈的爱……为了阿玛,我可以付出一切。”

寒风凛冽,刮飞了花瓣,乱了零的长发,干了少女眼角的泪水。

将缚沉默着,借此掩饰心如刀割的痛。

他心里藏着一堆事却不能说。是啊,学姐,你可以为阿玛付出一切,阿玛也可以为你付出一切啊。

学姐,你不知道,阿玛八年前就应该死了。我知道,阿玛死了,你会很难过,就像现在这样。所以我想尽办法救它。为此,我甚至偷看了宗教派的绝密档案,控制住了埃尔曼。那个叛徒答应我会努力地帮我挽救阿玛,只要我不把她的事说出去。我没有想到,她居然死了;我没有想到,我居然会遇刺;我没有想到,就在这期间,阿玛被带走了;我更没有想到,阿玛会主动要求被重置。

阿玛作为这世上仅存的能全盘记录主人指令的机器人,在与学姐你朝夕相处的十八年里,竟然能培养出感情。雅米告诉我,阿玛被重置的时候,他们打开了阿玛的内存,没想到它的内存竟多达十多万TB,把与你相处的一分一秒都记录了下来。庞大的内存使它运行缓慢,也就是说,它越来越老了。

雅米说,可能上头就是惧怕这样的感情,才执意销毁它。因为阿玛的自我防御和攻击意识太强大,他们不得不动用终端来重置它的系统。但即使动用了终端,也难以攻破这层防御。你不知道,这时候,阿玛说了句什么。它说:“如果你们允许零拥有最后一点感情,我就可以进行自我重置。”

他们同意了。但是阿玛没有自我重置,它进行了自我销毁。就是说,它没有忘掉一切,它自杀了。

“走吧。”将缚小声地说。他不打算告诉零这一切。

“嗯。”零的声音轻轻的,温柔的,不愿打扰沉睡的“母亲”。

宗教派某小城——

王书涵漫步在一条小河边,为了防止裙子沾湿,她一直提着。

京跟在旁边,安静地走着。

突然,王书涵停了下来。

“这是零托我给你的,她说是雅米要求转交给你的,我可没有打开来看。”她从腰包中取出一封原木质的信封,上面贴着一颗红色的爱心蜡印,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味。

京顿了一下,接过信,收了起来。

“你不看看吗?”

京摇摇头。

王书涵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说:“你妈妈应该很想你。”

“嗯,”京接口道,过了半晌,说,“我也很想她。”

“你确定不看看吗?”王书涵小心翼翼地问。

京扯扯嘴角,语气有些悲凉:“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王书涵歪歪倒倒地走在河边垒起的鹅卵石小坝上,京扶了她一下。

“也是。”王书涵终于稳住脚步,轻声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你的眼睛怎么样了?”京打破沉默,虽然他觉得安静一点也是不错的。

“好多了。眼镜没什么用,我就没戴。”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说你眼睛的故事?”

“就现在吧。”

王书涵站定,仰着天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始叙述:“你知道,我是王家人,继承了黄種人最纯正的血统,为了保持这个血统,我们家族开始近亲结婚。”

京“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我的母亲,是我爸爸的表妹,我算是最幸运的了,只是色盲而已。你不知道我堂弟,他今年9岁,却长了一副90岁的模样,而且这种病无药可救。从小,父母就说我是王家的大小姐,要传承我们医疗世家的传统,要继承我们黄种人的血统,要学这个,要学那个,要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王书涵语气平静,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她耸耸肩继续说,“因为我是色盲,所以在我学医的时候,我必须死记硬背书上画的哪条神经怎么走,哪条血管不能碰。要是别人,他们会直接说,这条青色的神经怎么走,那条紫色的血管不能碰。我所有的药瓶上都必须有文字说明,不然我搞不清。”

“还好我脑子好,记得住。虽然遇到一些特殊情况时还是手足无措,但我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够了。”王书涵微微一笑,想起了自己收到医学院医生班的录取通知书时的欣喜若狂。

“嗯,你这样已经够了。”京说。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每次说王书涵喜欢戴绿帽子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委屈。

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走向目的地——姚府。

王书涵提起黑色长裙,扶着京的手跳下小坝。京理了理黑西装和一丝不苟的发型,牵着王书涵微微颤抖的手向姚府走去。

“姚筱……我来看你啦……”王书涵站在灵堂前,泪水夺眶而出。

某天夜晚,我们将醒来为生命狂欢,

前方这趟美丽的旅程通向不可思议的高空。

点亮蜡烛很难,诅咒黑暗却很容易,

这一刻是人性的黎明,

这每天最后一辆过山车。

——《Last ride of the day》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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