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不绝

2018-09-10 13:56詹斌
青海湖 2018年4期
关键词:笛子青海音乐

古典音乐规模盛大的年代已然落幕,20世纪初开始的现代音乐运动,虽然曲折迂回,但自然渗透到我国社会并在民族的土壤中不断成长。无疑,从作曲的世纪到演奏的世纪的转换与变迁的过程中,我国涌现了无数才华出众的音乐家、歌唱家。在这里,我所要叙述的并非是在全国音乐界、歌唱界光彩夺目的歌唱家,而是在青海这片高大陆上,一直心怀热情执着从事着看似喧嚣实则孤独的音乐歌唱和教育事业的吴一止老师。

工厂大院的音乐启蒙

1949年,一个伟大的时代正式拉开序幕,中国人民在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中,站起来并阔步向前。

太阳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吴一止就在阳光普照的1956年出生在北京西城区的北京新华印刷厂。他母亲是山东人,是新华印刷厂的医务工作者,父亲是浙江人,主要从事茶叶种植研究。当时,他们一家住在新华印刷厂区一个叫北里十路清华里地方。

在吴一止生活的大院,有两个大一点已经上中学的孩子,一个叫七哥,一个叫六哥,这两个孩子都喜欢音乐,七哥会吹黑管,六哥会吹笛子。作为更小的孩子,吴一止注定被他们发出的神奇声音所吸引,天天跟着他们玩。随着好奇心的增长,终于有一天,吴一止萌生了想跟六哥学笛子的想法:六哥,你能不能教我吹笛子?在那个年代一般人家是没有笛子的。六哥答应给他做一个。六哥说,农场里面的蔬菜围栏是竹篱笆,年少的吴一止就去跟门卫大爷说好话,要了一根田里的竹竿。六哥就比着他笛子的长短给他锯了一根。并将“火筷子”烧红以后,按照笛子孔的距离烫了7个眼,然后贴上笛膜,一根笛子就这样诞生了。

六哥看着吴一止说:“你能吹响我就教你。”

“我拿起笛子,嘴唇那么一兜一吐就吹响了。”吴一止回忆。

基本的考核通过,六哥就开始布置作业:“你用一个星期把1234567七个音都练会了,我再教你吹歌。”吴一止心花怒放,每天就在院里吹。那个时候他大概五六岁,记忆力好,很快就记住了。这就跟六哥开始了学习笛子的生涯,只是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就是他音乐生涯的最初启蒙啊。

音乐作为人类的七大艺术之一,千百年来散发的光芒无私地照耀到这个孩子的身上。然而,吴一止当时不可能知道,就是这普通的启蒙以及与音乐的相遇,虽并非在十字路口,但仍将作为一个起点,穿透他的身体,并成为他一生所爱。

天赋加勤奋,《学习雷锋好榜样》这首曲子他很快就学会了,吴一止捧着笛子满院子吹,小心思中自然有稚嫩的表现与骄傲的欲望。果然,不少人都说,“瞧!这孩子可以啊,这么小就会吹笛子了。”

众人的夸赞让吴一止急切渴望拥有一支笛子。他打听到新街口那里有卖的。就与小伙伴一起去买了一支红色笛子。六哥给他贴了一张百灵牌的笛膜,他小心地握着笛子,爱不释手。

1964年,中国社会主义革命正在浩浩荡荡地广泛开展,正好那时有一个“革命歌曲大家唱”運动。有一天,北京新华印刷厂来了几个上级派来教唱歌的人,吴一止他们都很兴奋,只要能背上教歌老师的手风琴,或者把椅子抱上,就可以跟着他们混进去跟着工人学唱歌。《我们走在大路上》《团结就是力量》《咱们工人有力量》,还有《东方红》《歌唱祖国》,这样就学会了五六首歌。这更加激发了吴一止对音乐的喜爱。如果说,学吹笛子是从乐曲上对音乐认知的初步开启,那么,这次“大家唱”就是对音乐歌唱的启蒙了。

从此以后,印刷厂院里的人们便有了一个习惯——每天都听吴一止吹笛子。当时人们并不知道,这曲子,将飞过大江南北,飞向高原,穿过岁月与时光,成为吴一止终生热爱音乐最初的精神力量。

远行,到青海

成为艺术家或音乐家之前,大多数人可能都不会想到,自己或许会永远在路上,经历漂泊的一生。

吴一止的父亲是解放前浙江大学毕业的老知识分子,解放后他就在中国茶叶公司工作。1956年底响应国家的号召来到了青海。吴一止的父亲和同事们很想把茶叶种植引进青海,但搞了几年试验,都没成功,后来只好转行在黄南州商业局工作。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青藏高原有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他们以一腔热忱拓荒开路、搭帐篷、砌锅灶、挖水池、建房屋、种田地,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抗争,历经无数艰难困苦,用自己的热情和毅力战胜了饥饿和严寒,默默为建设青海做着不为人知的贡献。那时,我国交通很落后,特别是人烟稀少的西北地区更是极为不便,车马很慢。吴一止记得那个并不晴朗的下午,母亲单位人事科的宋阿姨来家里做思想工作,让他们全家迁往青海。母亲不太愿意,但是他很向往,因为父亲回来说那里有大草原,风景很美,还可以放羊。

就这样,他们一家三口踏上了去青海的旅途。

吴一止记得,路途遥远而又漫长,8月28日到了西宁。当时住在湟光有三层楼的大众旅社,旁边有个很大的清真饭馆。当天晚上他就经历了第一次失眠。当年少的吴一止迈出北京那一步开始,他肯定不曾想到,今生注定将面临一个陌生、曲折而又百感交集的全新旅程。

天不见亮他们就在南关街坐汽车,夜色降临时车在黄南青沙山抛锚,修好再启程抵达同仁时已是深夜11点多了。即使昨天是如此的劳顿,第二天依然兴奋地早早醒来。跑到门外一望,周围都是山,更让他好奇的是,后门围墙角落的那一个炮楼,虽然,已经变成了马车饲料的仓库。那领路的小孩仍神秘而庆幸地说,打仗时我们都躲在里面,等长大就会发枪给我们。电影中少年英雄形象已经闪现在吴一止的脑海……

1966年9月3日,同仁县第一完小开学,吴一止上小学四年级,班主任见到作为新生的他就问:“你有什么特长没有,会不会唱歌、跳舞?”吴一止说不会,班主任很失望:你怎么什么都不会?这反而让吴一止突然想起:“我会吹笛子。”正好班上有同学家里有笛子,吴一止就当着全班同学吹了《学习雷锋好榜样》《我是一个兵》两首歌曲,这让老师与在座的同学议论纷纷。

1973年,因为家庭出身问题,吴一止再次面临上不了学的困境,最后在一名老师的保荐下,他艰难地上了高中。不过,当时中国社会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面对历史的洪流,吴一止成了第一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中的一员。作为同仁县隆务公社吾屯大队知青,他在生产队里的表现很好,一天可以拓一千多个土坯,还修好了烧坏的超负荷运行的脱粒机,生产队队长慷慨地给他记了12个工分,并外加一份福利:“下午你不用干活,在树荫底下休息。”在第二次农业学大寨如火如荼之际,吴一止所在的生产队分配到了20辆木制人力车,但没有辐条,车轮是空的,必须要自己组装起来。生产队队长想起了吴一止。没弄过这事啊?吴一止和一个知青冥思苦想,反复观察,忙乎了一上午后,六辆车就在乡亲们赞许的目光中滚滚向前。队长中午吃饭时说,“你们两个下午不用干活了,就给我们唱歌吧。”“然而,那时我只会唱《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在喝彩声中大家喊再来一个,但我一首都不会了”。队长说,“今天中午州上演《闪闪的红星》的电影,你去看看,里面的歌能不能学会。”

吴一止和另一名知青作了分工,一人记一句。结果电影看完,他们只记得两三句,很沮丧,但电影是循环放映,吴一止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我们不出去,藏在椅子底下,再看一场……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吴一止就给大家唱《小小竹排江中游》,大家惊呆了,刚刚上映的电影歌曲都会唱。就这样口口相传,像风一样很快就传到了别的生产队。有的生产队队长闻讯找上门来,吴一止便开始一个队一个队地“巡回演唱”,直到有一天,知青点来了两个文工团的同志,一个背着手风琴,一个拿着黑管。“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个会唱歌的尕娃,你去把他叫来。”在他们的伴奏下,吴一止高歌一曲,获得了他们的交口称赞。

1974年春风吹拂的季节,全州搞了一次知青文艺汇演,吴一止代表知青点作了独唱表演,他唱了《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没想到剧场效果极好,大家热烈鼓掌,高喊再来一个。于是他就再唱了一首《小小竹排江中游》,热情的观众再次高声呼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只会两首歌的吴一止只能尴尬地下台了。带队干部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回去就给他找了一本《战地新歌》(第一辑)。之后许多新歌如《我爱公社新一代》《战士歌唱毛主席》等都通过吴一止的歌喉唱遍了草原。

在阳光和暖、天高云淡的季节,许多知青等来了期待而又意想不到的转折。一年后,一百三十多人将要调到州上去工作去了,唯有吴一止被刷下来了。面对命运的考验,吴一止没有哭泣,但十分难过,他的歌声并未给他带来好运,凝望沉默的远山,想到自己的前途与命运,他充满了惆怅与苦闷。

歌声飘扬在春天里

半年之后,吴一止盼来了人生的第一个转折。他仍然记得那个期待已久的声音,带队干部带话让他到州上去一趟。他骑着自行车到州革委会,一看坐了一屋子的人,台上有领导在宣布谁谁到什么地方报到,他突然有些紧张和不安。文件宣布完了,他却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吴一止急切地上前去问:“叔叔,我的名字是不是漏念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同仁县吾屯知青点的吴一止。”“噢,你到州委组织部去报到,你分到州文工队了。”突如其来的喜悦让吴一止的眼眶湿润了。

刚到文工队报到,就被告知:你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晚上就上台演出。

更令吴一止欣喜若狂的是,当天一去报到就领上了当月的工资30元零8角。他把第一次领上的工资交给妈妈。妈妈说,“你现在的工作是演员,不能老穿打补丁的衣服,明天我给你扯点‘的卡”。这是当时最好的面料,吴一止的妈妈一下就扯了八尺,找了村上非常好的裁缝,连夜赶出来一套衣服。第二天就穿着上台演出。穿着新衣服的吴一止觉得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那么好的舞台、音响,他的嗓子拉开了,灵魂随着歌声一起飞翔。

1976年,全省举办了一个专业文艺团体的汇演,吴一止所在的黄南州文工队排练的是歌剧《才让措》,成绩倒数第二名,带队领导因此被免职。新来的指导员,一心一意想翻身,就带领全团的主创人员到热贡去采风。他们把著名藏戏《洛桑法王》整理成剧本,演出在当地非常受欢迎。

可见,群众是喜爱好的文艺节目的。为了把歌唱好,吴一止就拜一位小提琴乐手为师,真正学识谱,并不断跟着广播里学唱《牡丹之歌》等,他的演唱水平快速提高。

1982年9月,黄静波从广东调青海任省长。当时青海玉树、海南、黄南三个州的文工队被调到西宁来演出,海南州是演出《霍岭之战》,黄南的剧目是《洛桑法王》。黄省长一下飞机,没去办公室就直接到青海剧场看演出。演出结束以后,吴一止所在的黄南文工团受到了黄省长接见。黄省长说,“我一下飞机你们就跟我说,青海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什么经济落后、文化落后、工业落后、科技落后,我看今天晚上给我的感觉,文化很发达嘛,这个剧目非常好。”第二天下午务实高效的黄省长专门到海南办事处开会。他说,我们要想把经济搞上去,就首先要把文化搞上去,把青海宣传出去,要“文艺搭台、经济唱戏”。

这是吴一止第一次看到省领导如此重视并听到这么新颖振奋的说法,大家感觉文艺的春天来了。

好马配好鞍,为了增强演出效果,黄南州文工团决定订做一些舞台服装。吴一止拿上图纸尺寸和钱,前往上海戏剧服装厂。吴一止有幸在上海音乐学院聆听了美国纽约罗切斯特大学伊斯特曼音乐学院声乐系主任,世界十大歌唱家斯义桂的讲座。从此,他的内心就有一个梦想,就是到上海音乐学院学习深造。第二天他就找到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的王品素老师指点。王老师对他的嗓音、乐感都给予了充分肯定,这无疑坚定了吴一止从事专业的音乐歌唱的想法。

服装做好,演出就在精心的准备中拉开了序幕。1981年黄南州文工团在广州、深圳、南昌、上海等全国11个省市巡回演出,反应都非常好。在深圳演出的时候,香港富商郑李艳梅看过后,认为慈善的这个主题特别好,想花钱请黄南文工队到香港演出。省委省政府两小时后就答复同意。

这一消息轰动青海,改革开放初期还没几个人有机会到香港呢。

在深圳演出时,正值当年的秋季广交会开幕,吴一止他们就从深圳赶到广州,在友谊剧场演出了一场。随后,又去了上海。当晚他们就演了一场藏戏《意乐仙女》,反响不错。

从业余到专业的“哆来咪”之梦

1983年,吴一止终于来到他梦想的上海音乐学院。他找到王品素老师,跟着学了一个多月。王老师对学生很严格,吴一止心里没底,禁不住大着胆问:“老师,您看我有没有希望考上上海音乐学院?”老师说,“我估计你的专业应该能过关,如果你文化课不拖后腿,应该可以考上。”这话给了吴一止很大的信心。

王品素老师是一个老革命,入党介绍人是周总理和邓颖超。王老师因为吴一止初中一年级时学过一个暑假的木工,给一名浙江的师傅当徒弟,每天早上天不亮就爬起来了,先跑过去给师傅打上洗脸水、毛巾放在脸盆里,然后把茶泡好。这从小养成的习惯,吴一止在学琴期间很好地保持。清晨6点,到老师的琴房打扫得干干净净,钢琴擦得锃亮,开水打好,茶水泡好……

蔡元培先生和萧友梅博士创办的上海音乐学院始称“国立音乐院”,是中国第一所独立建制的国立高等音乐学府,有着悠久的历史,桃李遍布全国及世界各地,被誉为“音乐家的摇篮”。琴房里飘出来的歌声与收音机放出的世界歌唱家的声音没什么两样。当年美国著名小提琴家艾萨克·斯特恩来交流,贺路汀院长陪同,他靠在上海音乐学院附小窗户上说,“这个窗户出来的声音都是天才的声音”。这是多么高的评价啊!

烟花三月。住在地下室旅店的吴一止迎来了中央乐团、广州乐团等全国各地的考生。这些来自大城市的考生,说话都是拿腔拿调、声音浑厚。此情此景更使他唉声叹气,觉得希望很渺茫。

开始备考,就遇到一个问题:得有人给弹钢琴伴奏啊。吴一止在上海人生地不熟,王品素老师帮他请到汤元龙老师给他伴奏。善于观察的吴一止看到钢琴旁的酒瓶,就到襄阳路买了两瓶文竹酒。汤老师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酒?”“我们青海人喜欢喝酒。”吴一止说。“你放心,我给你伴奏,你跑调了我也能给你拉回来。”汤老师说。原来,汤老师曾在青海的诺木洪农场劳动过,这样,吴一止与他的关系就更密切了。

准备专业课考试的时候,王品素老师面授机宜,“你最好先唱一首青海民歌《上去个高山望平川》。放开唱!你唱得好,说明你学得好,你唱得不好,是我教得不好。”但第一轮因紧张和感冒,嗓子很干,吴一止发挥不够好,他感觉完了。不敢去看榜,连晚饭也不敢去吃,在煎熬中焦急地等待,等待别人来告诉他好消息。同宿舍的海北歌舞团的一个考生去看,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今年咱们都落榜了。两人就开始收拾行李。但吴一止心有不甘,就拿着手电筒再去看,一看大喜,原来自己在榜上。在伴奏老师的眼里,他其实发挥得很好,展现了成熟歌手的风采。复试的时候唱的《白毛女》中的一首咏叹调。吴一止一点都不慌了,他看到一位老音乐教授在抹眼泪。感觉不错,晚上与考声乐系的朋友去看榜,结果两人双双入选三试。

吴一止放开了,第三试唱的是《嘉陵江上》,发挥了自己的真实水平,台下有人叫好。两小时后就发了榜,“083号”赫然在目,但一个月以后要参加基本乐理考试。问题是,视唱练耳等基本乐理吴一止根本不会。怎么办呢?王品素老师带着吴一止到学院副院长周小燕那里,请求帮助。周小燕给她妹妹写了张纸条,第二天他就进入教室旁听,吴一止发奋苦练,最后考了86分,让许多考生刮目相看。

到了七月流火的季节,高考来临。下午考政治那天,因为太过疲劳,吴一止中午一觉睡醒两点半,一路狂奔,超过考试时间快半小时。监考老师不让进去,吴一止哀求:老师,帮帮我,我是从高原来的,是真的喜欢音乐,我不能让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啊。吴一止的情真意切让监考老师动了恻隐之心,因时间刚到,便放吴一止进入了考场。1984年9月,吴一止以文化课286分的优异成绩考入他梦寐以求的上海音乐学院。

进入上海音乐学院,似乎就获得了走向专业音乐舞台的通行证。吴一止每天清晨6点钟起来练琴,然后练声,但由于练得过于用功,嗓子哑了。到中山医院一看,声带小结。这犹如晴天霹雳,作为一个歌手来说,等于是被判了死刑,吴一止声乐之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吴一止天生属于达观之人,怎能向命运低头?必須寻医,他去南京,找到了据说让“千年的铁树开了花”的段军医。段军医远近闻名,曾以高超的医术,用针灸疗法让许多聋哑孩子说出了话。据吴一止说,当时曾为《闪闪的红星》等电影配唱插曲的著名铁路文工团独唱演员邓玉华,唱《情深意长》时嗓子哑了,第二天晚上就要演出,但他几针下去,当天下午就能说话了,次日晚她以饱满的声音登台并顺利演唱。基于吴一止的情况比较严重,段军医建议做手术,把小结割掉。可两次手术下来,直到回到上海,他仍然说不出话来,这显然不可接受。

吴一止听说同学单位的一个女中音,也是做了两次手术,但现在唱得很好,还开演唱会呢。这是一个让人充满希望、令人振奋的消息,当天他就跟着女中音去听张光华老师的课。让吴一止迷惑不解的是,同学们都在用极小极小的声音练习,现在看就是“微声”。显然这种教学法与其他教师都不一样。但是,这种练声法却训练培养了很多人才。经王品素老师同意,并主动去找到张光华老师推荐说“这个胖子想跟你学唱歌”。

张光华老师欣然应允。首先就跟吴一止约法三章:第一,我不让你放声唱,你绝对不可放声唱;第二,我要求你一周要学会两首歌,不管是中国作品还是外国作品;第三,每唱一首歌你都要了解时代背景与歌的风格,要用文字写下来。

成为张光华老师的学生是吴一止在上海音乐学院意义最为深远的际遇。经过半年的勤学苦练,同学们突然发现,吴一止声音不哑了,但张光华老师仍然不让他放开嗓子唱。一年之后,吴一止要开演唱会,张老师作了细心指导:“我晚上7点钟来听,你唱时放开十分之一的声音”。那个晚上属于吴一止,嗓音很出色,大家反映非常好。1988年,毕业季来临。按上海音乐学院规定,要拿到学士学位,必须开个人独唱音乐会,中间不许喝水,不许休息,要一气呵成。那晚,吴一止唱了24首作品。下场后,张光华老师骑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到他跟前,什么话也没说,冲他微微一笑就走了,老师从来不直接表扬人,他知道这微笑意味着一种最高的赞赏。

穿越时光、岁月的情义与热情

婉拒去江苏省歌舞团当独唱演员的邀请后,吴一止回到黄南。在各种活动、晚会上和下乡时,他经常为广大群众真诚质朴、激情高亢地演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十五的月亮》等耳熟能详的歌曲。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风起云涌。

在1989年青海举办的全省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中,吴一止获得了亚軍,但当时只有第一名才能被选送参加全国赛。就差那么一点点,但吴一止对走出青海充满了渴望,他找到了时任青海省电视台文艺部田锋导演,说:“能否给我一次机会,把我的录像附带给北京一起送去。”结果让人喜出望外,组委会选择了吴一止,他意外成为幸运儿。

带着青海音乐界的希望,吴一止精心准备,参加第四届“五洲杯”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他不负重望,顺利进入到复赛。正在他精心备战时,传来了张光华老师发生车祸,生命垂危的消息。吴一止听到这消息十分震惊非常难过,当即决定退赛。央视导演说,“不参加决赛你什么奖(包括优秀奖)都没有,但可以给你一个荧屏奖,我只有这个权力。”

是的,他必须去看他的恩师,他深知,没有张光华老师,就没有他的今天。当天晚上吴一止就坐着火车奔赴上海,但是到达时,张光华老师已经去世。据说张老师临终前还在惦记着吴一止参加“五洲杯”大奖赛的事情。他说,我一辈子只教了这么一个男高音。护士说,“张老师非常坚强,临终前还在唱,声音洪亮,唱得非常好”。吴一止泪水长流。十年生死两茫茫。没想到与老师再次见面竟是永诀。让吴一止感到欣慰的是,恩师是在他钟情热爱一生的歌声中飞向天堂的。

“音乐路上对我影响最深的人就是张光华老师,他不仅教了我如何唱歌,也教了我怎么做人。”直到今天,吴一止说起张光华老师,依然充满深情,我看见他的眼睛突然湿润。

吴一止始终铭记老师的教诲,决定转行投身音乐教育事业。1993年他爱人调到了省群艺馆,他调到省艺术学校。当年青海电视台举办了一场青海电视大奖赛,吴一止以一首《倒淌河之歌》获得了冠军。之后彭毛扎西找到他表达想拜师的愿望,由此成为他的第一个学生,半年后青海音协举办了一场青年歌手大奖赛他获得第二名,一毕业,海北州歌舞团就把他要走了。两年之后,他成为歌舞团的副团长。战士袁信是吴一止的第二个学生。袁信嗓音条件不错,吴一止用微声练法教他。袁信进步很快,当年的省青歌赛就拿了第二名,毕业就去了兰州战斗歌舞团。

在吴一止的音乐之路上,著名音乐家林俊卿是绕不开的一个人物。作为一个传奇,林俊卿曾师从意大利歌剧演员和歌唱家及交响乐指挥学习唱歌,发明了咽音练声法,我国著名的温可铮、周小燕、郭淑珍等声乐教育家都是他的弟子。吴一止感到虽然在上海接受过专业的学习,但掌握的声乐技巧仍需丰富,当他读过林俊卿的《歌唱发音的机能状态》后,决定去向他学习,但始终没能成行。

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吴一止极力争取,校长准假半年,他到北京参加了林俊卿的学生举办的一个音乐培训班,学习到了这个方法。1998年学习结束后就遇到学生洛桑,吴一止依照此方法对洛桑施教,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2002年的雪或许来得晚一些,但这一年成为吴一止人生中的一道大坎。

当年西北五省区艺校的老师在西宁小岛基地举办专业技能大赛,超龄的吴一止应邀登上舞台。当唱到高声时,吴一止感觉头突然抽了一下,下场时他爱人发现他说话发音不对,舌头发硬,意识到问题严重,吴一止立即被送往医院,检查发现脑部溢血……当他醒来时,模糊中看见爱人在哭。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就“嗯”了一声,大家高兴万分。虽然他已经沉睡五天,医院都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但显然,上帝拒绝了他,只是他已经不能说话。

吴一止怎么可能接受命运的如此安排!他才46岁,特别是作为一个歌唱演员,能任由双腿和声音被魔鬼窃取和控制吗?他一跃而起,集聚了无比坚定的力量。“命运扼住了他的咽喉……‘你决不能叫我屈服……”(罗曼·罗兰《贝多芬:伟大的创造时代》)。

在床上躺了7个月后,他开始用中医针灸治疗。奇迹出现了,扎干针第二天,脚竟然一下就能抬起来了。针灸大夫告诉吴一止,今天扎完后你能稳站立20分钟,就去买拐,你就可以站起来走了。果真,吴一止在别人的帮助下站稳了,并坚持超过了20分钟,他就开始拄着拐练习。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上帝会眷顾他,吴一止让人们见证了奇迹。何止是站起来,然后重新上路?更大的期盼是,吴一止还想说话、想唱歌。这看上去似乎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人生逆转。但一个歌者怎么可以永远静默?吴一止是声乐专家,接受过良好的训练,懂得发声的原理,清楚身体机能的潜力。于是,为了重返正常的人生,他必须与魔鬼作坚决顽强的斗争,把被魔鬼遮蔽的声音拿回来。

他开始进行咽音练习,每天跑到家里的地下室里弹琴练声。刚开始虽然非常艰难,但吴一止没一点退缩。没多久,他发出了久违的声音。在练习重新发声的同时,他自己练习扶着楼梯上楼。慢慢地,他就可出门拄着拐在操场练习行走。一名叫哈达的学生看见后主动天天扶他,后来,哈达成为了他的学生。

蒙太奇的镜头,回忆总是以黑白的方式,并非在那遥远的地方,而是在城市,在眼前。学生洛桑尖措,在吴一止的精心指导下嗓音越来越好,技巧也越来越娴熟。2003年,青海省举办了跨世纪新人歌手大奖赛,洛桑尖措获得三等奖。后来又去哈尔滨参加了一个全国青年歌手的比赛,这时吴一止已出院,“他回来看我,你根本无法想象,洛桑这次拿了全国金奖”。当身体好转,声音恢复,吴一止又回到工作岗位。此后他克服困难、不辞劳苦地耕耘在音乐教育事业上,直到2014年退休。

在教学之余,吴一止仍注意总结与创新,论文《浅谈声乐歌唱发声训练当中的着力原理》,获得国家教委举办的音乐论文竞赛金奖。回想几十年的教学生涯,吴一止老师最想做的事就是,“将自己的教学理念、教学方法写出来给学生,希望能帮到他们”。最近刚刚写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论美声唱法在藏戏当中的具体应用》。

作为歌唱家,吴一止以深厚的功力和艺术成就深受青海音乐界同行的赞誉与敬仰;作为教育家,他以独特、认真、专业的精神培养了许多学生,可谓桃李满天下。虽然,命运给吴一止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一度让他陷入绝境,但他仍然豁达乐观。他说:“我的一生中音乐对我就是生命,上天眷顾我,给了我好的条件,后半生主要是从事音乐教学。”

“我之所以热爱音乐,是因为音乐使平淡无奇的场景充满了意义。”(《Begin again》),正是因为音乐,吴一止战胜了一切对心灵考验的困难,让奇迹得以发生。现在的吴一止,从说话你根本看不出曾因病致哑过,他的声音是如此洪亮、纯正;他的心态是如此达观、淡然,他似乎从来不求闻达于诸侯。刚刚通电话时,即使行动不便,但他仍站在黄南州的讲堂上。可见,音乐对于吴一止,正如马尔克斯所言,“只有上帝才知道我有多爱你”。

作者简介:詹斌,机关工作人员,2001年开始写作,业余时间主要从事文学评论和电影评论,有近百篇作品在《青海湖》《青海日报》《西海都市报》《雪莲》等报刊杂志发表,有作品入选《新中国建立60周年青海文学作品选》(评论卷、散文卷),《青海湖500期作品精选·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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