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捡到了我的小心心吗(下)

2018-09-14 05:15苏陌
花火B 2018年6期
关键词:小孩儿福利院

苏陌

上期回顾:姜瑶幼时被人贩子拐卖,因长途汽车翻车而侥幸逃离,被福利院收养,一直机灵讨巧地活到十八岁。一场意外的车祸将原本陌生的周连年与姜瑶的命运轨迹联结,结果被说成了“碰瓷”。究其原因,是十岁那年她第一次不想活的时候,就遇上了他。

6

周连年喊了一辆出租车送姜瑶回福利院,大概是因为吃饭的时候周连年种种的“不凑巧”,以至于坐在出租车后座上两人都觉得格外尴尬。

“没想过要搬出来住吗?”

隔了好久,周连年终于找到了新的话题。

姜瑶两只手交叉着握了握,点了点头:“最近在打算……”

“哦,对,”周连年一拍脑门儿,有些懊恼,“租房子还要身份证。”

姜瑶:“……”

周连年抿紧嘴,不敢说话了。

他向来不大擅长劝慰人,跟院长通完话后,大抵也明白了她不愿办身份证的原因。小姑娘敏感倔强,他能想出的、唯一能够促使她迈过这道坎的办法就是搞事情。

搞事情的第一步就是从硬件入手,周连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姜瑶的翻盖手机。

不管她是因为舍不得换新的,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他先把它砸了再说。

至于新手机……

好吧,他原本是出来给靳郁杭买手机的,拿人家的手短,靳家小少爷毕竟依靠自己的出身给公司拉来了这么多钱,他怎么也不该砸人家的手机。单子搞砸了,可以再谈,跟靳小少爷的关系破灭了,他的背后可就没有金主爸爸了。

于是,在靳少爷红着眼睛一边打游戏、一边骂娘的时候,周连年偷偷地跑出来给人家买手机了。

姜瑶的脸也就仅仅出现在他脑中一秒,一直徘徊在他的脑海里的,反而是她那部糟糕的翻盖手机。

青春期的小孩子大都贪慕虚荣、喜欢攀比,他不知道,当着他的面,姜瑶是怎么一脸坦然地拿出自己的舊手机的。

约莫她就是这种的性格,清清淡淡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周连年于是换了主意。

他觉得当初“碰瓷儿”时那小姑娘倔得很,他这么不告而别,小姑娘说不定会在医院等上半宿,因此,他赶忙选了部新款手机,揣在兜里就打车来医院了。

更多的时候,周连年都觉得自己格外庆幸。比如,学业顺利,工作顺遂,身体健康,父母安好,哪怕是出了车祸,自己也仅仅是遭受了轻度撞击,同坐在长椅上吃冷饭的小姑娘相比,自己简直活在了天堂。

可为什么,当初的他,能说出那句“你命可真好”来?

“我的意思是……”周连年挠了挠脖子,有些无措地解释,“身份证这种东西……”

姜瑶双手交叠在一起,哪怕是坐在出租车上也坐得规规矩矩,身板挺得格外直,眼睛一眨不眨,随着车子前进的方向看周围的路况。

闻言,她偏过头来打断周连年的话,又笑眯眯地补充:“没关系,我都听你的。”

所有的担忧和羞耻在你面前都不值一提,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姜瑶想。

这是……

同意了?

周连年有些错愕,他怔忡地看向姜瑶,似乎是想求证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

女孩儿已经重新坐得笔直,他只能看到那人修长的脖颈儿和瘦削的侧脸。

到了福利院的门口,姜瑶犹豫了一下,转头问周连年:“你可以在这里等十分钟吗,我回宿舍拿个东西给你。”

周连年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道:“不着急,我等你。”

姜瑶说“好”,转过头跑得飞快,大概是不想让他等太久。

原本周连年以为姜瑶给他的是什么手工制作的小物件,或者是自己画的画,考试得的奖状等等,可当女孩儿飞快地跑回来的时候,拿在她手里的却是一个蓝底碎花的小布袋。

“这是……”

女孩儿的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汗,脸颊微红,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些奔跑过后的喘息,一双眼睛却又黑又亮。

“给你的。”姜瑶把东西举到周连年的面前。

这回,周连年看清了。

蓝底碎花的布袋其实是个钱包,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装了钱。周连年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整钱、零钱有好几卷,又看了看姜瑶,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我自己攒的钱,快两千块了,我过几天还会发工资,我知道这部手机可能需要更多的钱,可是,现在我只有这么多了。我现在工作了,你以后也别给我钱了,你给钱,我也花不了,都是其他小朋友花的……”

周连年有些无奈,他的想法很简单,之所以每年定期以资助姜瑶的名义给福利院捐款,就是希望院长以及院里其他的老师和领导明白姜瑶存在的价值,不至于因为她的年纪或性格而冷落她,或者任由旁人欺负她。

见周连年不说话,姜瑶又有些紧张,眼巴巴地看着他,又小心翼翼地道:“我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周连年一下子就明白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把自己和姜瑶放到一个对等的位置看待,要么觉得她是个孩子,要么就把她当成是获得他资助的一个附属品,哪怕是刚刚吃饭,他还在信誓旦旦地说要支持她,自以为是地擅自做主,但其实,她是不喜欢这样的吧。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周连年蹙了蹙眉。

“你没有身份证,没办法证明你成年了啊。”

“……”

周连年看着女孩儿有些恼火地咬了咬唇,这才噙着笑,伸出手摸了摸女孩儿毛茸茸的头发。

“行了,就当我送你的礼物,你可以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再回送礼物给我。”

姜瑶眼睛一亮。

“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明年五月。”

姜瑶:“……哦。”

“好了,”周连年把钱包的拉链拉好,拉过她的手,把钱包放在她的手里,这才抽回手插进口袋,“快回去吧,明天我带你去办身份证。”

“你的电话号码。”

姜瑶递给周连年纸、笔,刚刚回去拿钱包,一路上她都在念叨着要电话号码,吃饭的时候,他问她要手机输电话号码,没想到手机摔了,以致电话号码她也没要成。

周连年接过来,把手里的纸折了折,快速写了一串数字,末了,又龙飞凤舞地在后面加了自己的名字。

“给,有我的签名。”

姜瑶点点头,心里感觉很甜蜜,脸上笑开了花,偏偏面上格外冷静,接过纸和笔,又抓紧了手里的钱包。

“那我回去了。”

“小姑娘,”姜瑶走出几步远,周连年又在她的身后喊了她一声,“我以前错怪你碰瓷儿,现在送给你手机又请你吃饭,我们两清了。”

姜瑶顿了顿,没回答,待周连年话音落下,她才急急地跑走了。

两清不了的。她想。

这恩怨盘根错节,永远都两清不了的。

福利院建在城郊,这会儿都快晚上十点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打到车,叫车软件半天没有人接单,周连年就揣着口袋,漫不经心地一边走、一边踢路边的石子儿。

这一天天都什么事儿啊。

周连年又想起了公司融资的事儿,一个亿就这样没了,也许过不了半年,这公司就得改姓靳了。他不知道靳郁杭是怎么考虑的,靳郁杭虽然看着不靠谱儿,可是关键时刻从来没有掉链子的时候,大概靳郁杭是觉得背靠靳氏好乘凉,要么就是为了别的。

公司业务扩展,想在影视界插一脚,少不了需要钱,周连年想给悦历的女CEO打个电话,可一想到那女人色眯眯的样子,就有些下不去手。

还是算了。

黄了就黄了,至少靳氏给了五千万呢,只是,靳郁杭口味这么独特,他还真是没想到。

他这么想着,手机铃声响了,是靳郁杭打来的电话。

“说。”周连年的声音懒懒的。

“你是不是出去了,我刚赢了一局游戏,”靳郁杭的声音很大,能听出来格外开心,“这是迄今为止的第一次胜利,你回来的时候,给我买几个冰激凌,我家里没有了。”

周连年看了看眼前荒凉的、人影都没有的马路,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靳郁杭的听力可厉害了。

“你出来接我,我打不到车。”

“这才几点,你就打不到车?!”靳郁杭号叫道,“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给你的微信发定位,”周连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沉,竟让人无端听出些隐匿的可怜来,末了,他又朝那人道,“快点儿来,蚊子太多了。”

他还在等靳郁杭回话的时候,那端已经挂了电话。

这哥们儿偶尔还挺像个人的。

周连年坐在马路边上被蚊子咬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靳公子。

六月的天,饶是夜晚,都没有一丝凉气,偏偏城郊荒凉的模样让人觉得一阵恶寒。

靳郁杭浑身上下裹得严丝合缝,戴着黑色大口罩和墨镜,身上穿着风衣,除了脚上趿拉着一双人字拖之外,无可挑剔。

“不热吗?”周连年问。

靳郁杭来势汹汹,下了车,几步走到周连年的面前,摘了墨镜和口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说,跟谁的?”

周连年愣了愣:“什么?”

“禽兽!”靳郁杭跺了跺脚,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跟哪个女人生的野种给弄福利院来了?行啊,枉我一直把你当成正人君子。没想到,你下流、无耻、流氓、禽兽……”

周连年站了起来,坐的时间太长,腿有些麻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发出咔咔的声响,这才转头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靳郁杭缩了缩脑袋,转头趿拉着拖鞋往车上跑,“我说,赶紧回去吧,我家这么有钱,再被拍到上娱乐新闻,可咋整,我爷爷会打死我的。”

戏精。

上了车,周连年约莫是累了,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着。靳郁杭被刚刚那一身行头逼出了一身汗,这会儿吹着空调开着车,才觉得自己缓过劲儿来,抿着嘴朝旁邊看了一眼,又瓮声瓮气地开口:“不是我说你,你满打满算也才三十岁,交女朋友不告诉我,也就算了,还搞大人家的肚子。搞大人家的肚子也就算了,人家生下孩子,你还不好好养,你说你把孩子扔福利院里,你说你还是人吗。”

靳郁杭义愤填膺的模样颇像个正义的审判官。

“闭嘴。”周连年揉了揉眉心,又道,“好好开你的车!”

靳郁杭不敢吱声了,点了点脚,用力踩了下油门,心想,自己早晚得把那个狐狸精找出来。

一直到公寓,靳郁杭还是没憋住,跟着周连年上了楼,挡在他的卧室门前,举手:“周老师,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说……”

“你说,”周连年打断他,蹙着眉问,“托学校老师的关系,能让小孩儿上学吗?”

周连年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了教育事业上,在学校里一直很受学生和校领导重视,托他们的关系,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姜瑶上大学。

见靳郁杭傻瞪着眼睛不说话,周连年料他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手一挥把他推到一边,他还没反应过来,周连年已经反锁了门。

周连年出车祸前一个月都在外地出差,事情办完回来正好赶上暴雨,没想到就出了车祸。

他的父母都住在大学公寓,他一个月回不了一趟家,打电话的次数也少得可怜。这次受伤,他没想到会被那个小姑娘救了,她还死心塌地地陪了他整整一晚上,他也就放弃了给父母打电话的想法。

至于靳郁杭,更不靠谱儿了。

只是,周连年一个月没回自己住的公寓,里面没有打扫卫生,也难免觉得冷清,每次出差回来,他都会在靳郁杭这里住两天。

更多的时候,靳郁杭会拉着他打上半宿游戏。

靳郁杭热爱游戏,偏偏是个坑货,每次身边都得有个MVP保护他,周连年就扮演了这个角色,所以,与其说他欢迎周连年,不如说他是欢迎他的保护伞。

什么啊……

靳郁杭这才回过神来,抬起手把周连年的卧室门敲得咚咚响。

“不是,你真有孩子了啊?还上学了?幼儿园还是小学啊?跟哪个狐狸精生的啊?你告诉我啊,你接回来,我给你养啊。保证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给孩子最高级别的待遇,让他有两个爸爸。”

7

第二天,姜瑶早早就到了便利店,因为记挂着办身份证要拍照,工作的时候总是心神不宁。碰到稍微有点儿反光的东西,她就要照一照,生怕自己在仪表上出了差错。

她鲜少拍照,也向来不太在意自己的长相和穿着,只是“人生中第一次拍证件照居然有周连年参与”这件事让她觉得局促且不可思议,更多的是心里弥漫着大片大片的星光,让她的心顿时亮堂且喜悦起来。

老板比她来得更早,没追剧,也没直播,愁眉苦脸地坐在收银台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叔,”姜瑶喊了老板一声,“今天来这么早啊。”

老板姓董,长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富态脸,啤酒将军肚,以往姜瑶跟他打招呼,老板都会爽朗地回一个“早”字,顺便再抓着她录段直播,可刚刚富态的董老板居然没有吭声,只是敷衍地点点头,看都没看她一眼。

姜瑶去查货架有没有缺货,在便利店走了半圈,重新贴了几个标签,回收银台拿东西的时候,老板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和表情。

跟老婆吵架了?

便利店生意不好要倒闭了?

姜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比较大,正琢磨着自己要以怎样的身份和理由来安慰他时,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她的时候目光闪动,里面的歉疚和不好意思,至少当时的姜瑶是没看出来的。

“那谁,”老板朝姜瑶招了招手,姜瑶没动,她和董老板只隔着一张收银台,已经足够近了,“你看啊,你在我这里工作快两个月了吧,不瞒你说,我还挺喜欢你的,你做事儿认真,又能吃苦,长得也漂亮,我直播的时候,你露个脸,还有人给我送游艇……”

只是,很遗憾,这么多的夸赞,后面却跟着“但是”两个字。

姜瑶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睛直直地盯着老板,一动都不敢动,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但是吧,你看,这个店平日里也不怎么忙,再加上我老婆那个人——”老板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老婆心眼儿小,就爱瞎怀疑……”

“我可以跟阿姨解释。”姜瑶急急地回道,“叔,我肯吃苦,我以后可以晚点下班,多帮店里做点事,要不然,工资的话我也可以少要点儿,你别赶我走……”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

“不是,不是钱的事儿,”老板抓了抓头发,看起来有些烦躁,“我老婆有个表妹,这不刚刚高考完,不想在家里闲着,你嫂子的意思就是,看你能不能把这个位置让出来,毕竟我这店也不是很忙,有个人手帮忙就够了……”

姜瑶明白了。

只是,失业来得太快,她一下子缓不过来,半晌才恍惚地点了点头,说:“那行吧,叔,我刚查了下货架和标签,都挺好的,我一会儿就走吧。”

“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老板低着头,大抵是觉得不好意思,没敢抬头,从收银台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又说,“你点点。”

姜瑶没有工资卡,每个月的工资都是老板给现金,看得出来,老板心肠好,现在对她也是真的存有歉意。

姜瑶当着老板的面,把钱从信封里抽出来,一张张数了数,又把多出来的八百块钱放回收银台上。

“拿着吧,”老板叹了口气,“就当是给你的补偿。”

姜瑶的目光暗了暗,摇了摇头:“我该拿的钱都拿了,您也不欠我的,谢谢您给了我这个工作机会。”

说完,姜瑶微微朝面前那人鞠了一躬。

“唉,你找工作不容易,都是我……”

姜瑶看着平时笑起来没心没肺的老板,现在却苦着脸急于向她解释自己的歉意,顿时就觉得难过起来。

以前在福利院,大家都喜欢她,院长夸她能干,老师们夸她聪明,就连做饭的阿姨都夸她嘴甜。她的本意从来就不是给人造成困扰,也无意让人为難,习惯了讨别人的欢喜,许是为了自保,但更多的是想让旁人心无芥蒂地接纳她,像接纳一个正常人一般。

为什么现在会这么难?

姜瑶觉得委屈,但更多的是无措。

低着头扫了一眼收银台旁的糖果盒子,姜瑶从里面拿出两根棒棒糖,朝一脸歉疚的老板晃了晃:“叔,你送我两根棒棒糖糖吧。”

老板没说话,见姜瑶打开了一根棒棒糖的包装纸,舔了舔,弯着眼睛,朝他笑了。

“真甜。”姜瑶说。

林骆见到姜瑶的时候,姜瑶正叼着棒棒糖,大大咧咧地蹲在距便利店不远处的马路边。

中午热烈的阳光直直地照在她的身上,她戴着棒球帽,露出了半张白皙的、巴掌大的脸,她皮肤原本就偏白,这会儿被阳光一烤,更是显得面上泛着光。

林骆愣了愣,走过去,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露出来的细胳膊细腿,抬起脚轻轻地踹了踹她的腿:“傻不傻,在这儿蹲着,不怕中暑吗?”

姜瑶身子被林骆踹得微微晃了晃,见他也蹲在自己的身边,跟受难兄弟似的,想了想,把另一只手里草莓味儿的棒棒糖递过去:“给你吃。”

林骆愣了愣,接过来,下意识就要掏口袋。

“不要给我钱了,”姜瑶耷拉着脑袋,有些无精打采,“我请你吃的。”

林骆攥着糖,没吃,看了看不远处的便利店,又问:“怎么不去干活儿?被老板骂了啊?”

“要是被骂就好了,”姜瑶把脸埋在胳膊,声音闷闷的,“我失业了。”

林骆一愣。

姜瑶今年十八岁,如花一般的年纪,同龄人都趁着这个难得的高考后的假期去旅游、去购物、去聚会,她没有参加高考,忙着生计,大热天苦兮兮地蹲在太阳底下,说自己失业了。她知道林骆不会笑话她,更不会怜悯她,她深恶痛绝的事情,他统统不会做,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处境。那种同龄人之间难得的默契一度让她充满了依赖感。

可是,哪怕她再依赖他,他也是外人。

“走吧,再蹲下去就晒化了。”林骆突然扯着姜瑶的手站起来,姜瑶蹲的时间太长,起来的时候身形晃了晃,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弓着身子站了好一會儿,眼前才渐渐明晰。

林骆皱了皱眉,问她:“低血糖还是中暑?要不要去医院?”

姜瑶脸色发白,没好气儿地说道:“你蹲久了也这样!”

林骆耸了耸肩,没说话。

他再娇生惯养,在太阳底下蹲半小时或一个小时,起来的时候也不会眼前一黑。

两个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冷饮店,林骆不爱吃甜食,给姜瑶点了一大份冰激凌,自己要了杯冰可乐,坐在对面,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冰激凌,倒是格外赏心悦目。

女大十八变,这话一点也不假。

姜瑶幼时的样子,林骆已经记不得了,约莫也是好看的,只是福利院的照顾并没有那么细致,以致留在林骆脑海中的,只剩那日她头上歪歪扭扭、乱蓬蓬的小辫子,套在身上稍显宽大的粉色连衣裙,以及脸上黑白分明却无限茫然的一双眼。

父亲第一次接姜瑶回家吃饭,她就站在父亲的身边,小手紧紧地牵着父亲的手,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像个小傻子。

父母把他最喜欢的玩具都给了小傻子,他还主动让出自己的游戏机,小傻子连一句“谢谢”都没说。

一晃八年。

小傻子越长越高,可身上仍然瘦瘦巴巴的,没有几两肉,父母周末常喊她去家里吃饭,她倒也不客气,“林所长”“骆主任”地喊得格外开心。

他们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别扭的友情,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居然就习惯了。

小傻子白净清瘦,身板儿笔直,整个人都带着他们江南人无限的温婉。

很奇怪,这份温婉里又夹杂着些许灵动和冷清。

“对了,你的手机怎么了?”林骆突然想起来,问她,“早上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关机了。”

“摔了,”姜瑶含糊地回答他,“昨天吃饭,手机被周……”

姜瑶这才想起自己错过了什么事儿,赶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忙问林骆:“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十分,”林骆看了看时间,问她,“怎么了?你刚刚说‘周什么?”

姜瑶咬了咬嘴唇,没回答,他想起昨天周连年的话,他说今天来接她去办身份证,可是,他没说具体的时间,也没说具体的地点。

“把你手机借给我。”

林骆攥紧了手机,说道:“你先说‘周什么。”

姜瑶不说话,站起来就要走。

“给你。”

他不知道她在赌哪门子的气。

她不用翻看昨晚那张字条,那一串数字早就被她记得滚瓜烂熟,她觉得周连年不会骗她,这么想着,就急于不计后果地去求证,。

只是,坐在自己面前的林骆脸色很不好,不晓得在闹什么脾气。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姜瑶听到电话那端有很轻的关门声,然后,她听到周连年礼貌地说道:“你好,我是周连年。”

“你好,”姜瑶紧紧地抓着手机,一刹那的紧张让她头皮发麻,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句,“我是姜瑶,我是不是,”她顿了顿,“冒昧了?”

电话那端,周连年靠在墙上,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揣进裤子口袋,眉目舒展了些,轻轻地笑了。

“没有冒昧,只是我这几天公司确实事情太多,只能空出时间再去找你了。”

姜瑶有一瞬间的失望,目光暗了暗,嘴上却忙说:“没事,没事,不用来找我,你忙吧,不打扰了。”

说完,也不等电话那端再说什么,她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还快速地把手机推到林骆的面前,好像林骆的手机是什么烫手山芋一样。

林骆接过手机,看了看姜瑶拨通的那个电话号码,又看了一眼通话时长,二十三秒,还好。

“‘周什么?”林骆又问。

有期待果然不是好事,姜瑶叹了口气,看着林骆:“带我去慰问下林所长吧,我去把身份证办了。”

“……”

同一时间,连华科技公司的大会议室里已经炸开了锅。

靳郁杭把衬衫袖子挽到了胳膊肘儿,眼看着周连年出去接电话,气得绕着会议室长桌走了大半圈,指着被关紧的会议室大门,对一众高层嚷嚷:“看、看、看,不要脸,是不是不要脸,你们看到了没,周连年避开我们接电话,快看,一分钟了。”靳郁杭指了指腕上的手表,“他出去一分钟了,心里有鬼,给他打电话的一定是那个给他生孩子的狐狸精!”

8

助理小吴坐在一旁做会议记录,听到靳郁杭的话,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一边小心地扯了扯靳郁杭的衣角,一边不时地盯着会议室的门。

看着几个部门的经理憋笑的样子,小吴顿时心一凉。

偏偏这个靳少爷还不分场合,举起会议桌中间的花瓶直嚷嚷着要去找那个狐狸精。

小吴心里那个恨啊,面上还得毕恭毕敬的,她咳了一声,说:“靳总,开会呢。”

“开他姥姥,不玩儿了!”

靳郁杭说着,将花瓶往桌上一撂,小吴忙伸手去扶,见花瓶完好无损,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太好了,几千块保住了。

她再一看,靳郁杭已经摔上门走了。

小吴看了看几个部门经理互相交换眼神的样子,顿时表示心好累。

她从三年前就跟着周连年做工作助理,公司发展得快,在文化行业知名度又高,刚来的那段时间,她逮着人就跟人说自己在连华科技工作,行业内的伙伴先是恭喜她,接着都爱八卦地问她一句:欸,听说你们公司两个老板之间关系很暧昧啊,你怎么看?

她能怎么看,她得闭着眼睛,当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不但行业内这么说,连他们公司内部,员工在业余八卦时间里都是在讨论周总和靳总的关系,只不过没有证据,大家传来传去的,也就几句空穴来风的话。

靳郁杭爱拈花惹草,公司里的漂亮姑娘没有一个没被他调戏过,外界传闻靳少男女通吃,可小吴左看右看,靳少也只是言语调戏了公司的漂亮姑娘,对周总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哪里男女通吃了?

再说周总,她跟了他三年,愣是没看到有哪个姑娘跟他关系密切,姑娘没有,就一个靳少,还是个戏精,妥妥的单身狗。

只是,这些话,她不说憋得慌,说了又逾矩,人家正主儿还没说什么,她也不好意思为人鸣不平。

就是……她气得胃疼。

万一周总哪天不高兴了,受连累的不还是她吗?

她这么想着,周连年推开门进来了,众人立刻噤声,翻翻找找的,看起了手底下的资料。

周连年脸上看不出悲喜,也没有过多的表情,拉开办公椅坐下,又打开笔记本,看了小吴一眼,说:“继续吧。”

小吴愣了愣,看了看旁边靳郁杭空荡荡的座位,硬着头皮道:“可是靳总还没回来……”

“不管他,继续,到谁了?”

商务部老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举手:“我接着说吧。”

周连年点了点头。

靳氏的五千万投资还没到账,周连年后来回过神儿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靳郁杭之前说的已经拿到那五千万不靠谱儿,靳氏只是答应了要给他们公司一个机会,如果公司拿出的方案没有足够的吸引力,他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靳氏集团旗下的公司覆盖面广,单说娱乐产业就有一套自己完善的运营机制,他们若是想拿到钱,就要推陈出新,这次怕是依靠靳郁杭走关系也行不通了。

小吴听着商务部老大的话直打瞌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再偏过头看看周连年,那人的眉头一直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面小吴干脆连会议记录都不记了,直接在上面写了“假、大、空”。

商务部老大洋洋洒洒地说了半个小时,周连年点了点头,没做评价,而是问大家:“还有补充的吗?”

“我觉得……”运营部老大举了手。

“没有的话,散了吧,去吃午饭吧。”周连年直接打断了运营部老大的话。

小吴小小地为周连年的果断点了赞,随着他的节奏,快速地收拾好了东西,跟着他出去了。

会议室里留下一众高层面面相觑。

周总今天心情不好啊……不会是跟靳总闹矛盾了吧……

小吴跟着周连年出了会议室,进电梯的时候,周连年叮嘱她:“你去帮我打听一下,靳氏在南边是不是买了块地。”

“好,”小吴点了点头,又说,“之前说是招标,有风声说是被靳氏拿走了,我再去确认一下。”

“嗯,好。”电梯到了,周连年朝小吴点点头,“你去吃饭吧。”

小吴点点头,一颗心还没彻底放松下来,周连年的声音就又在背后响起。

“小吴,查靳氏那块地前,你还得帮我一个忙。”

讪讪地转过头,小吴原本以为会发现周连年一张心事重重的脸,没想到他看自己的时候,眼里似乎含着笑,她瞬间有些恍惚,她好像很少看到他笑得这么温柔。

周总,可真好看啊,比一直咋咋呼呼、衣服穿得花里胡哨的靳总好看多了。

“您说。”

“你下午拿着我的身份证去办一张手机卡,送到城郊的福利院,具体地址,我等下发给你。去了之后,你就找那小,哦,不,”周连年顿了顿,“你就说找姜瑶,如果她不在的话,直接把手机卡给院长,让她代为转交,再帮我问问姜瑶的工作地址。”

小吴细心地记下了,末了,脑子一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姜瑶是谁?”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立刻低下头,面上的表情无限懊恼,恨不得甩手抽自己两巴掌。

关你什么事啊。

原本以为周连年不会回答,小吴下意识地想随便道个歉溜了,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周连年嘴角噙着笑,一时间蒙了。

“就是一小孩儿。”周连年说。

小孩儿?

什么小孩儿?

难道真跟靳总说的一样,周总未婚先育,有了一个即将上学的小孩儿?

不对,既然是小孩儿,为什么会工作?

小吴一边琢磨,一边去公司食堂,一个没注意,直直地撞到一个人的怀里。

靳郁杭凶巴巴的,他伸出手掐着小吴的脖子:“快说,周连年跟你说了什么,不说的话,我就说你非礼我。”

小吴咽了口唾沫,忙回答:“什么都没说,就问我今天的会议总结而已。”

“他让你帮他什么忙,你是不是要去见那个狐狸精?!”

“靳、靳总,”小吴结结巴巴,脸一垮,都要哭了,“您别为难我了成吗?”

“不成。”靳郁杭把掐小吴脖子的姿势改成揽肩,迎着周围同事的侧目,哥俩好似的往食堂走,一边走,一边微笑地倾过脸对小吴咬耳朵,“我分明是在跟你友好协商,既然你把这个叫作‘为难你,那更说明周连年交代你的事儿非同小可,我今天就非得跟着你不可了。”

靳郁杭除了能哭,最大的技能就是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的靳郁杭技能爆表,说到做到,除了厕所没跟着小吴进去之外,其他果然做到了如影随形。

下午三点,小吴在移动大厅办好手机卡之后,靳郁杭跟着小吴终于如愿地上了车去福利院。

“原来是给那小孩儿办手机卡啊,”靳郁杭托着腮,啧啧了两声,又说,“这父亲还真是当得細致入微。”

小吴被靳郁杭这一下午折磨得浑身带刺儿,听到靳郁杭的话,立刻挑了眉,问:“公司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您不待在公司,万一周总找您,要跟您商量事儿,怎么办?”

“就说我拉肚子呗。”

“那您说假话要是被周总发现了呢?”

“发现就发现了呗,又不是没说过。”

小吴被气乐了,等红绿灯的时候,偏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靳郁杭,说:“靳总,您要是真为周总好,现在应该留在公司帮他。”

小吴的话似乎对靳郁杭起了一丁点儿作用,他竟神奇地没有果断反驳,似乎在思考小吴说的话是不是具有可实施性,良久,他笑眯眯地看着前方,文不对题地回答她:“知道我姓什么吗?”

与往常相比,这个时候的靳郁杭实在是太过冷清,小吴瞥了一眼后视镜,看到他嘴角的笑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紧绷的脸部线条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倨傲且阴郁起来。

小吴立刻噤了声,再也不敢随意开口。

靳氏的继承人,一般人还真是得罪不起。

两个人到福利院的时候,姜瑶果然不在,小吴又托传达室的老师联系了院长,两个人在接待室里喝完了一杯水,院长才姗姗来迟。

小吴说明来意后,立刻将办好的手机卡交给院长,院长一边说好,一边悄悄地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男人皮肤细腻,五官有混血的感觉,与其说是俊美,不如说那中间带着一点点撩人的魅惑,好像……院长茫然地想了想,难道之前在新闻里见过?

小吴有眼力见,见院长一直盯着靳郁杭看,忙介绍道:“院长,这是我们公司的靳郁杭,靳总。”

“哦,是,”院长笑了笑,胖胖的脸上充满了褶子,“青年才俊。”

靳郁杭一直懒懒散散的,听到老太太夸他,才稍稍觉得宽慰了些,问院长:“那小孩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瑶瑶吗?”院长愣了愣,道,“她在外面工作,平时回到这里都七八点,昨天回来得稍晚一些。”

“您能给我个她工作的地址吗?”小吴忙道,“周总说一定拜托您给个地址。”

“当然,当然,”院长连连答应,在一旁找了纸和笔,颤巍巍地写上地址,又说,“我前一阵刚问了瑶瑶工作的地址,还好我记得。”末了,院长把纸张给小吴递过去,又道,“周先生是个好人。”

靳郁杭在一旁哼了哼,心说:一个父亲把孩子扔到福利院,还说这父亲是好人,有病吧。

可又觉得哪里不对,他一时半会儿居然想不起来。

小吴要了地址,送了手机卡,还细心地把手机卡的电话号码记下来,然后起身告辞了。

她同院长客套了几句,站在会议室门口,说“您留步,”靳郁杭这才不疾不徐地跟着她出来。

两个人走到门口,靳郁杭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扯住小吴的胳膊问:“那小孩儿多大了,为什么就工作了?”

小吴也好奇得厉害,摇了摇头,道:“也可能不是说的这小孩儿的工作地址吧。”

小孩儿的妈妈?

周连年那个见不得人的狐狸精?

靳郁杭眯了眯眼睛,没动。

小吴坐在驾驶位上,刚发动车子,就发现自己旁边那位大爷没上车,于是将头探出车窗,喊:“靳总,事儿办完了,我们赶紧回吧。”

靳郁杭不耐烦,手插在口袋干脆转过头,说了句:“你走吧,我在这儿待一会儿。”

小吴觉得眼前一黑,恨不得自己现在马上就晕过去。

她的亲娘四舅姥姥家的大表叔!

认命地下了车,小吴苦着脸走到靳郁杭的身边,劝小孩儿一样说道:“靳总,院长说那孩子每天都七八点才回来,难不成你要等到那时候?这附近一看就不好打车,我开车走了,您怎么办?我们到这里,开车都要一个小时,您要不先回……”

“你怎么还觉得这姜什么是个小孩儿?也许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呢,你想想,可不就是那个狐狸精吗?”

小吴觉得逻辑不通:“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怎么会去外面工作呢?”

“所以说,等等看不就知道了吗?”

“难道要在外面干等着吗?”

“不然,你还想进去喝苦茶吗?”

小吴顿了顿,开始思考起靳郁杭的话中的可能性来,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赶紧带人离开,可是,埋藏在心里的八卦欲被彻底激发,她险些迈不动脚。

看了看时间,现在还不到五点,要等那孩子回来,至少还得两个小时。

“要不,”小吴顿了顿,问,“我们去车里等?”

靳郁杭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去车里等,万一她强行把他拉走了,他找谁说理去,当他傻吗?

小吴叹了一口气,心说,自己干脆跟周总坦白得了,死也死得痛快点儿。可是,她刚一转头,就看到远处依稀是一男一女朝这边走来了。

他们没有打车,约莫是下了公交车,从远处的车站走过来的。

“欸,那是不是……”

顺着小吴手指的方向,靳郁杭远远地看过去,眼睛眯了眯,无意识地撇了撇嘴。

他倒要看看,周连年特意交代小吴来给送手机卡的姜瑶,到底是哪块儿小饼干!

9

几个小时之前,林骆带着姜瑶直接奔向了派出所。

得知林骆是林所长的儿子,帮忙给他们办理身份证的小江格外热情,端茶递水,一个劲儿地夸林骆是青年才俊。林骆不领情,干巴巴地说了句:“江哥,我才高考完。”

小江又乐了:“厉害,厉害,亲自参加高考,年少有为。”

坐在一边填材料的姜瑶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姜瑶的户口落在福利院,需要提供福利院的领养证明,林所长提前跟小江打了招呼,说是材料后续会补交,先进行图像采集。领导都这么说了,小江立刻招呼着姜瑶过去拍照。

很奇怪,之前一直对身份证明这件事无比抗拒的姜瑶,这一刻居然觉得格外紧张和刺激。

她的一顆心扑通扑通地跳,好像经过这一刻,自己就同自己一直抱着无限怨恨的这个世界,和解了一样。

林骆站在她的对面,同小江一起,一直在对她指指点点。

“欸,往左一点,过了,过了,再往右偏一点。”

“瑶瑶,你的下巴低一点儿,眼睛别睁那么大。”

“那也不能眯着眼啊,我觉得刚刚就挺好的,你想笑吗?”小江从相机后面探出头,“笑也是可以的。”

“但是,我其实觉得不笑更好看,”林骆摸着下巴,“有一种清冷的高傲感,再说,作为我们国家的公民,该是多么严肃且骄傲的一件事啊。”

“不能你不苟言笑就要求她也这样吧,我倒觉得笑笑挺好的。”

……

姜瑶觉得自己的脊背都要僵了,嘴角的笑更是刚好扯着,丝毫没有生气,只得咬着牙,低低地说了句:“快点儿。”

林骆和小江各持己见,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儿,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最后各自选了满意的照片让姜瑶来选。

照片上都是她的脸,一个面色寡淡,一个笑得热烈,看着可喜庆。

“你选哪一张?”小江眼巴巴地看着她。

姜瑶看向林骆,他抱着胳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坐在一旁,瞥一眼她,又别开脸,像小孩儿闹别扭一样。

“这张吧,”姜瑶指着第二张,“我喜欢这张,看着喜庆。”

她耿耿于怀这些多年,她希望随着这张身份证的确立,自己能变得通透明亮起来。

“我就说嘛,”小江很开心,“你看眼睛亮晶晶的,多好看。”

“没眼光。”林骆嘟囔了一句。

“那是办加急的,还是正常的?”

“加急的,”林骆忙说,“是七天后过来取吗?”

“哟,你知道得还不少,”小江笑了笑,看着姜瑶,说,“加急的可贵啊。”

姜瑶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咬了咬嘴唇,有些紧张。

“就五十块钱,有什么好吓唬人的。”林骆站起来,走到姜瑶的身边,伸出胳膊揽过她的肩膀,“瑶瑶,拿钱砸死他。”

姜瑤笑了,甩开林骆的胳膊,把钱递给小江,问:“七天后我是直接过来拿吗?”

“对啊,过来拿或者给你快递过去也行。”

“我自己过来拿吧,”姜瑶忙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怕快递寄丢了。”

直到出了派出所,坐公交车送姜瑶回福利院的路上,林骆还一直在嘲笑她。

“之前说让你办身份证,你死活不去,自己不想高考,又把锅推给身份证,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想通了,快递都不敢寄,还说怕丢了。”他一直絮絮叨叨的,“以后别说是我们林家人。”

姜瑶翻了个白眼儿,摸了摸口袋里安安静静地躺着的手机。

办好身份证后,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去办张手机卡。

“想复读吗?”

姜瑶一愣,问林骆:“复读什么?”

“你不想上大学吗?”林骆反问,“如果是担心学费的话,你大学可以勤工俭学,我还可以帮……”

……

有了身份证,她就能像正常小孩儿一样,回归正常的生活吗?

不可能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跟福利院其他被抛弃的小孩子不一样,每每回到福利院,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好像一旦认定了这个事实,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就得到了极大满足似的。

可说到底,这里面有什么区别呢。

时间越往后,她对过去的记忆就越模糊,甚至到现在,她对亲生父母一丝一毫的印象都没有了。

到底那个家是什么样的,弟弟有多可爱,父母有多疼她,妈妈是不是像梦里那般漂亮,是大眼睛还是白皮肤,她统统都想不起来了。

是被抛弃,还是被拐卖,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个人自然是可以活下去的。

她假装看不到别人家父母对小孩儿的宠爱,假装看不到同龄人的无忧无虑,假装她这不顺遂的人生,是老天给她带来的短暂的苦难,熬一熬,忍一忍,就全过去了。

可是,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孩儿就不用遭受这种苦难呢?

为什么别的小孩儿可以无忧无虑,回家有父母疼爱,不用担心学费,不用为生计发愁,为什么他们不是集体户口,到了年纪就有人自动带他们去办理身份证?

生而为人就注定连上天赋予的苦难都分三六九等吗?

“你不是说,”良久,姜瑶偏过头看着林骆,笑眯眯地道,“江临和饶水通了高铁,坐车只要半个小时吗?”

林骆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姜瑶。

“我想去饶水看看我的家人是不是真的在那里。我不想上大学,现在的愿望也只有找到他们。”顿了顿,姜瑶又道,“我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们都不来找我?”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下了公交车已经快下午五点了。

城郊离市中心远,位置也不好,公交车半个小时才来一趟,站牌也在距离福利院很远的地方,晚上九点最后一班车准时开走。

来往的车辆都是货车,或是来福利院的私家车,一般过了晚上九点,连出租车都很少遇到。

这里位置偏,也不太安全。

福利院旁边的马路正在施工,林骆和姜瑶踩在刚刚用石子儿铺好的路面上,脚底硌得慌,一不小心还会崴脚。

“办好身份证,就从福利院搬出来吧。”林骆说。

姜瑶点点头:“之前院长就找我聊过这个,我毕竟十八岁了,院里的宿舍也比较紧张。”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聊着天,远远地看到福利院门口停着的高档车,姜瑶笑了笑,说:“也不知道哪个小孩儿那么幸运,能被人领养。”

被陌生人领养,就是一种幸运吗?

林骆偏过头看了姜瑶一眼,想了想,没说话。

他们一直走到福利院门口,站在车前的两个人都在饱含深意地打量他们。

姜瑶摸了摸鼻子,无视旁边的一男一女,朝林骆挥了挥手。

“我进去了,你路上小心点儿。”

林骆点点头,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身边比他矮半个头的男人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姜瑶?”

“……”

姜瑶愣了愣,转身看身后的男人:“是叫我吗?”

如果刚开始喊名字是不确定的试探,那现在女孩儿的反应就一切清明了,靳郁杭看了看面前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姜瑶,又看了看旁边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林骆,心里的怒火噌地一下起来了。

周连年这个禽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

分明就是小情人!

他居然在福利院藏了个这么高的小情人儿!

周连年才多高,也就比自己高那么一点点,他居然找个那么高的……

靳郁杭想到自己的身高,不禁悲从中来,他们家这么有钱,从小就给他吃维生素、喝高钙奶,为什么他还这么矮?!为什么今天他出门没穿增高鞋垫?!

“你认识我?”看着对面的男人变幻莫测的一张脸,姜瑶往前走了半步,问。

她的声音有些急,有些虚,脑袋里是天旋地转的,快要溢出来无数个“说不定”。

说不定……

说不定,是有人来找她了……

说不定,是她早就遗忘的那些家人中的一员……

林骆走到姜瑶的身边,看到她情绪激动,不禁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她思念亲人的迫切和对亲情的渴望,使得她草木皆兵。突然闯进一个陌生人喊她的名字,她就血液沸腾,紧张激动得要命。

小吴轻咳了一声,看着自家靳总不争气的模样,气得直想翻白眼,忙走到靳郁杭的旁边,笑了笑,说:“你就是姜瑶吧,我是周总的助理,是这样,”小吴清了清嗓子,“周总今天很忙,抽不出时间,特意让我给你办了张手机卡,给你送过来。”

还是……

不行啊。

她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真诚而恳切地许下的心愿,归根结底,还是没能实现啊。

姜瑶垂下眼,神情黯然。

林骆看了姜瑶一眼,又问:“您说的‘周总是……”

小吴得体地笑了,无比笃定地道:“姜小姐认识的,手机卡我放到院长那里了,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就先走了。”说完,她偏过头看了靳郁杭一眼,扯了扯嘴角,“靳总,要不……”

“你多大了?”靳郁杭打斷小吴的话,抿着嘴,揣着口袋,往前走了一步。

林骆将姜瑶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靳郁杭:“有事吗?”

“你跟周连年是什么关系?”

“靳总,”小吴在旁边拽了拽靳郁杭的胳膊,咬着牙,小声道,“别给周总添乱……”

林骆高二时蹿了个儿,身高从一米六五直接蹿到了一米八五,挡在瘦削的姜瑶面前,靳郁杭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长得高了不起吗?!

靳郁杭后退了两步,抿着嘴,格外不爽地看着小吴,又指了指面前林骆的脸:“我不喜欢这个小朋友,请你让他立刻给我死掉!”

小吴:“……”

姜瑶:“……”

林骆:“有病吧。”

靳郁杭气得跳脚,一生气就爱瞪着一双桃花眼骂人。

“他骂我!”靳郁杭扯着小吴的胳膊,“这个小朋友骂我……”小吴拖着靳郁杭上车。

小吴发动车子要离开的时候,靳郁杭还不忘按下玻璃窗朝林骆嚷嚷:“你骂我,我吃亏,你就是只小乌龟!”

林骆、姜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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