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立根的诗

2018-09-19 09:49
滇池 2018年9期
关键词:衣袖白发大风

祝立根,1978年生于云南腾冲。诗歌见《人民文学》《诗刊》《青年文学》《边疆文学》等刊物。参加《诗刊》32届青春诗会、《人民文学》首届“新浪潮”诗歌笔会。获云南省年度优秀文学作品奖、华文青年诗人奖等。出版诗集《宿醉记》《一头黑发令我羞耻》。现居昆明。

菜地边

我是这样想的:

让苋菜浑身是血

让白菜备受惊吓,让萝卜

改正归邪,把白深入到黑中去

让灰色的苤蓝,和树杈刺破的落日

同病相怜,决定在腹中把孩子养大成人

并让我站在它们的中间,向它们学习

那种刀俎之下

落地生根的魄力。

在元江县,另一条红河

虫声里翻滚着另一条红河

我却无法从中捞出清澈的

哪怕一滴:蛙声太孤苦、蝉声太焦虑

蟋蟀的哨子又尖又急。峡谷之中

处处都是溺水者,沉浮的呼叫声

包括树枝上的芒果,它们自顾自的

向往甜蜜的生活,一点点把阳光存进身体

每一阵风吹过,又总有几盏小灯

随风而落,发出的闷响

像我,随手把一块无辜的石头扔进了红河

事件,暮色

人生大舞台,有人是主角

有人注定成为背景

从早到晚的磨刀声是背景

家徒四壁,孤身四十年是背景

门前十万山,在落日中焚烧是背景

想杀卷走工钱的老板,他提着刀笑

想杀负心的女子,他搂着刀哭

他磨着刀,又笑又哭,想起腹中的胎儿

在荒芜的大舞台上

堕胎药才是主角

贫穷和无望才是真正的主角,子宫里载来的

海洛因才是主角,边境线上

刹不住的大卡车,让万物统统成为了草木般苍茫的背景

只有他在通缉令上,望着的无边的暮色

才是一直笼罩着人心的主角

石头之歌

用一场急雪,修补残破的青春

街边上化妆的流莺,来不及想

身体里还能挖出多少铁,更早的时候

她的身体堆满白银。光阴的十字镐下

现在剩下的只有石头了

石头的乳房,石头的耻骨

石头的心。悲伤

当然也就是一地的碎石头

她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却又给不出一滴乳汁

大风满衣袖,或三个风景

大风满衣袖,站在玉峰禅院的悬崖边上

我也想心无挂碍,看一双蝴蝶

往下跳

大风满衣袖,与一棵老柳

坐在饮马河边上,喝冷嗖嗖的酒

说黯淡无光的话

大风满衣袖,就在昨夜

困于斗室,想起“拔剑四顾心茫然”

起身在书柜里翻找匕首,找出的是一卷溪山渔隐图

里面的人,被老鼠咬去了头颅。

驱车过空谷

内心的天涯路上

我想把落日,改装成灯盏

照亮那匹又黑又瘦的老马

用一只喜鹊替换掉一只乌鸦

假如这些都不算什么妄想,我还要

把那一声声猿吼,遗弃在车后

这么多年了,似人非人的呜呜的哀鸣

让我总是觉得,己身一直是一座悬崖。

夜郎谷兼致贵州兄弟

瀑布是青山的白发,青山老了

白花茅是一堆堆乱石的白发,石头

也老了。我一直在等一个这样的下午呀

身体里的黑,被一根根白发照亮

就像今天,在一个蕞尔小国,想象中的

废墟或墓地里,我目光短浅

像一个婴儿,像一个白发丛中的

倒垮下来的石头的雕像

访凤阿古城不到

来这里,是为了与之告别

生之短,途之长

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去凤阿城的路上

无路可走,落日亦是灯塔

来自山巅的一条溪流,应是凤阿歹

为我们点燃的蜡烛

我还是累了,坐在山坡上,数一朵朵

晚云的城池,在天空里兴废

听掌鸠河的一根根琴弦

断入荒草,哦,荒草荒草

我们的来路,我们暮色里的归途。

霜降,听鸽哨声

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我的身体

埋葬了那个青涩的少年,我和他

又曾令一个孤单的孩子

更显孤单。坐在屋顶上

听鸽哨声,这时候

朋友的信息悄悄潜入我的手机

“秋风已经在郊外,跑马圈地

播撒严霜,你们在城中

冷吗?”

——你听!那些秋风的潮水

那些潮水里持久而低沉的尖啸——

那是光阴的利刃,一直在我们头顶上缓缓地拖行。

兴安岭的白桦

1

我向它们吼叫、踢打,用拳头狠命地锤

紧紧抱住它们

它们都对我不理不睬

真的很焦急呀

再過几天,雪就要落下来

那么多的白桦,我无法喊醒它们

又无法为它们一一穿上御寒的棉衣

2

用不着攀亲说故、推杯换盏

同饮一江水

用不着握手、拥抱,交换底线和信物

有些人,或事物,远远望一眼

我就把他们埋在了身体里

3

我顶着云南的白云,远来黑龙江边

想用她一江的黑水

洗一洗,让我也黑发飘飞

可漫山遍野的白桦林

早就白了兴安岭的头

评:

祝立根的诗引人注目的不是它的形式技巧、语言修辞,也不是思想才情,而是它的气象。他的写作朴拙古直,气象峥嵘、浑厚,最见禀赋个性。我以为,气象是诗歌艺术极为重要的方面。祝立根的技艺未必精工,笔力也不能随时保持劲健,但独特的气象使他别开新面。在《海》中的是天地间“一张波澜不惊的脸”,我不知道这张脸的表情是否和陈子昂一样“怆然”,但它有“落地生根的魄力”(《菜地边》),能用“肋骨”“发出声响”(《春风恶》)。这张脸有时是“悬崖”(《驱车过空谷》),而另一些时候则是白发丛中“倒垮下来的石头雕像”(《夜郎谷兼致贵州兄弟》)或者其他,比如僧面与佛面。祝立根所创造的属“有我之境”,浸润在葱茏万象间的“我”探索着它自身的深浅厚薄。诗的境界与此相关。(陈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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