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现实生活的影像化表达

2018-09-27 09:10邓思思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贾樟柯

邓思思

摘要:《天注定》是贾樟柯导演2013年的作品,但是时至今日,其影片中对现实生活的影像处理仍然无人超越。导演对影片中的四个故事进行了社会现实空间与社会生活的隐喻性上的周密安排,给人以视觉及其他感官上的强烈冲击,以足以显示导演对这个充斥着戾气与不公的社会的完整阐述。

关键词:贾樟柯;《天注定》;隐喻性;社会空间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8)11-0120-02

一、前言

艾布拉姆斯在他的著作《镜与灯》中曾提到,表现说“作品不再被认为主要是实际的或拔高自然的反映;对自然举起的镜子变得透明,使之得以洞察诗人的思想和心灵”,《天注定》这部已经作为贾樟柯在拍摄技巧上非常成熟的影片,运用了大量朴实无华的长镜头,展开了以贾樟柯对现实社会生活的深刻理解为中心的充斥着暴力美学的生活场景式的影像内容。那么,这部根据四个真实的社会事件改编的电影,在其事件联系、事件处置、思想内涵上必然要做非常详细的处理,因此导演对社会现实空间与社会生活的隐喻性上进行了及其周密的安排,将真实的社会生活进行了影像加工处理,使影片与冗长、平淡的现实生活区分开,给人以视觉及其他感官上的强烈冲击,以足以显示他对这个充斥着戾气与不公的社会的完整阐述。

二、现代社会空间背景的显现

艾布拉姆斯认为:艺术家的活动天地既可能是想象丰富的直觉世界,也可能是常识世界或科学世界,从《小武》到《车站》,从《车站》到(《三峡好人》,显然常识世界已经成为贾樟柯创作的主要电影内容,同样,电影作为一种对大众传播的重要媒介,立足于社会真实、展现生活故事也是电影需要表现的重要部分。在这部电影中,贾樟柯将大量的画面式的和碎片式空间背景的生活影像不动声色地安排在电影的各个角落,让欣赏者不由自主地接收着这个时代的发展变化。时代背景信息的充斥将影片的四个主人公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社会空间里,使之动弹不得。

电影中注重社会空间中时代背景与生存环境的传统来自于二战后欧洲的一系列现实主义电影运动,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新德国电影开始发展起来,在其中的代表作《玛利亚布莱恩的婚姻》里,已经没有了像《偷自行车里的人》中一味地强调战后的生存环境,而是零碎地将社会空间背景展现在观众面前,提醒观众导致故事发展结局的重要原因。这部可以说是现实主义的影片,展现了中国当代社会人们生存空间环境的真实风貌,但是与上世纪欧洲的现实主义不同的是,贾樟柯在《天注定》中是有意识、有安排地在展现这些社会发展中的各个变化,这些元素在这部电影中已经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系统,已经成为了这部电影的一部分。

首先是画面式的空间展现,导演将现实生活的真实场景有意识地在电影中出现,在画面上形成一定反差,没有一句台词,但是却能让观众一眼看穿。在乡亲为了一袋白面去接焦胜利的场景中,一排穿着红色戏服的大妈们用力地打着鼓,而在画面后方一架飞机慢慢地停了下来,这场带有仪式感的接机画面,也让人看到了贫富差距与社会地位的悬殊。周三走在回家的路上,重庆乡村与城市同时存在于一个画面之中,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几个小孩子站在菜地上,遥遥地看着远处的烟花,这时的对比性更加明显,即使是周三骑着摩托在路上的画面也可以发现时代变化的影子。

导演用了数量多而不重复的碎片式的社会背景影像来向观众传达这个时代正在发生的一些变化。(1)外来宗教的进入:雪地里,文革时期留下毛主席雕塑矗立,地上几个工人坐在车上扶着一幅圣母与圣婴的画像;(2)经济的高速发展:影片中多次出现的广播、电视中对中国现代经济发展的描述;(3)英语语种的被重视:大海来到他姐姐家,侄子正在背英语,两人英加汉的对话使人听来可笑,但是也让人看出在现代空间生活的不易;(4)枪支的出现:周三携带枪支以及要去缅甸换枪的想法,片中并没有说明枪是从哪里来的,但是确实存在在一些人手中拥有枪支的现象;(5)高铁的发展:高铁是近些年来中国高速发展的交通工具,高铁上不能携带管制刀具、高铁是否存在安全隐患,都在影片中有所展现;(6)色情服务:尽管这种职业为人不齿,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职业的普遍存在,影片中也多次提到,比如周三在看人打牌时,故乡人的言语中不时透露着同乡人外出做色情服务的事实、小玉所工作的宾馆就是一个色情服务场所以及东莞的莞式服务;(7)智能手机的发展:小辉问同事借智能手机找老乡;(8)外国人移民来中国:小辉来到东莞找老乡,随处可以看见外国人的形象;(9)官员的贪腐行为:莲蓉在看新闻时,一个女官员的贪腐行为被曝光等等。

随处可见的社会变化发展作为推动影片的重要发展原因及线索,在导演的有意呈现下,强调了现代空间背景对社会人的巨大影响,同时也反思着社会人在这种环境下的何去何从。

三、动物及戏剧的隐喻式表达

“我们常用的补救办法,就是寻觅一些物体,以其类似的特性来了解新的领域中感觉不明显的翻翻面,以较为熟知的事物来说明相对陌生的事物,借有形的事物来论述无形的事物”,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的这段话说明了隐喻手法的使用,这部影片在讲述着四个真实故事的同时用了大量的隐喻式的手法来表达导演对于这四个人物的理解与看法,动物和戏剧的使用尤为突出,这位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山西人,用他最了解和最喜爱的事物向观众展现了他在处理现实生活的影像化处理时的灵活技法和巧妙表达。

(一)人物形象的动物化表达

在这部影片中,我们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形象经过导演的精心安排,动物们被赋予了导演所表达的新的意义。

当大海从衣柜里拿出枪,一幅老虎的画像在镜子中显现,与大海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大海背着枪,将老虎的画像披在身上,宛如一只猛虎下山。一个农民不断抽打着一匹马的画面出现在我们面前,大海走过骂了一句“牲口”,当大海拿着枪再次走过时,大海开枪打死了这个无辜的农民,再次骂了句“贱货”。大海骂的是谁我们心知肚明,但是导演如此强调这匹马的形象,让我们不得不将故事与之联系起来。被人不断抽打着,毫无反抗的余地,这画面与大海被人用高尔夫棍打时的画面似乎太过相像。大海处于社会底层,只得任由别人践踏,即使他拿枪杀了人,救了那匹马,但是那匹马依然拖着重重的货物挣脱不得,也正如大海的命运,不管他做什么也改变不了。

周三回到了家中,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只鸭子的画面出现在观众视野,在之后的画面中我们可以看到鸭子被宰杀的画面,这与大海与马的比喻有异曲同工之妙,周三尽管手中拿着枪,但是他与那只鸭子的命运是相近的。周三开枪杀了人、抢了钱,逃跑了,他戴着他一直戴在头上的上面绣着牛花样的帽子,骑着摩托跟在一辆运牛的车后面,眼神中的空洞与牛的眼神竟如此相像。小玉被追打,进了一辆有灵蛇美女的车,蛇被关在玻璃里,怎么爬也爬不出去,正如小玉怎么逃,也逃不过现实对她的逼迫,当她背着包走在路上,一条蛇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更加强调了小玉与蛇的形象的联系。小玉杀了人之后,在路上遇到了遇到了一只被绑住了猴子,不管是猴子还是蛇,它们都有着一样的命运,这些动物充斥在小玉周围,意喻着小玉的一生。

小辉的部分中只有一种动物出现就是金鱼以及一个口头上的形象“小小鸟”,金鱼放在塑料袋里,四处游寻,怎么游也游不出去,即使放到河里,它们也生存不下去,它们只适合生活中小小的鱼缸里,像莲蓉也像“小小鸟”的小辉。

不同的动物,一样的命运,导演用不同的动物来象征四个不同的人,但是他们都逃脱不了“天注定”的命运。

(二)导演的戏剧式意图的使用

戏剧与电影都是人写出来和演出来的,导演在电影中使用了许多戏剧和电影的片段来象征故事的发展走向和表现导演对这部影片的内涵表达以及思想传达。

晋剧《断桥》唱的是《白蛇传》中白娘子与许仙的断情,大海与昔日的好友焦胜利和村干部的斗争也逐渐展开。大海从姐姐那回来之后,村里人开始戏弄他为“老高”,一曲《林冲夜奔》昭示着大海即将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马上,当大海背着枪、披着虎皮,威风凛凛的走在街上时,一曲晋剧《铡判官》随即响了起来,大海即将替天行道。

周三坐在汽车上,汽车里放着杜琪峰导演的《放逐》,一声声周三最喜爱的枪声不断响起,但是背景音樂却很是哀伤,周三坚持下了车,电影里的生活其实也是周三的生活,现实生活中没有没上的音乐,但是电影里有。

小玉在宾馆里工作时和躺在工作的宾馆里时,电视里都正在放电影《青蛇》,上文已经说过蛇的形象与小玉的形象一致,而导演早就通过电影电视告诉了我们。电视中解说员对动物自杀的描述引起了小玉的兴趣,动物会因为各种原因自杀,人也会,在现代社会中现实生活的挤压也会造成人的自杀,导演在这里早已经暗示了现代社会的巨大压力所造成的对人生命的威胁和动物与人的相似之处,也仿佛暗示着小辉的结局。小玉剪了头发,去了山西,站在戏台前面,《玉堂春》中一句“你可知罪”让小玉皱起了眉头。这句话不仅是在问小玉,也是在问这个社会、这个社会中的人,但是到底谁有罪,谁也说不清,这也是导演所要传达的重要一点。

这部电影中导演很少使用音乐,戏剧的多次使用足以展现导演的所有的意图和思想,动物的隐喻使用也将导演对人物的刻画从另一方面表现了出来。

其实早在2006年贾樟柯导演的《三峡好人》中已经运用了隐喻式的手法:韩三明带着在重庆认识的工友回山西,临走时看见一个在悬崖间走钢丝的人,韩三明回头看了一眼工友,但是没有一个人对这件事在意,最后韩三明也离去了,导演将这样一个极具隐喻式的画面放在了影片的结尾,暗示着那样一群像走钢丝那样小心翼翼生活的人的艰难,却没有一个人关注他们的事实。

到了《天注定》这部影片,贾樟柯对将原始生活事物与影片内容结合的隐喻手法的使用已经及其娴熟了,隐喻的表达手法也成为这部电影的一大特征。

四、结语

贾樟柯着力于表现社会底层人的真实生活,这在他所有的影片中都有所体现,同时在他的每部影片中我们都可以看到他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和深刻感悟。

他对社会中的人们是以一个传达者的角度来展现的,即使影片中四个故事的主人公杀了人或自杀,他也是怀着对他们的深刻理解来表述这四件事。影片中几乎都是以平视的拍摄角度来拍摄人物,甚至带有一点仰视。当大海背着枪、披着虎皮去杀人时,导演所配的戏曲的段落是将他奉为一个英雄人物来展现的;周三虽然抢钱杀人,但是几乎感受不到导演对这样一个人强盗形象的传达,而更像是一个杀手,杀人拿钱;小玉不堪屈辱拿刀杀人时,眼中的凌厉与杀人犯差异甚大,侠女的气质却油然而生;小辉虽然是自杀,但是导演并没有用俯视的镜头而是用仰视,一个高大的形象从空中落下。

贾樟柯主观地将这四个真实故事改编成了他心中最想传达的模样,成功地完成了他现实生活与电影影像问的转换,底层人的生活空间以及他们的未来,贾樟柯在这部现实主义电影中表现了他深深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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