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乡愁

李松山

听说 最后留守故乡的父辈们也走了

听说 布满山弯的老房子要推了

听说 祖辈们种过的地已荒了

听说 伴我长大的树也砍了

听说 儿时走过的路没了

于是 我忽然从思乡的梦中醒了

这一醒 再也没有故乡了

鸟儿飞得累了

要往哪儿落呢

船儿遇着风了

要往哪儿靠呢

树高千尺啊

咋能没有根呢

河流万里啊

咋能没有源呢

漂泊的人啊

哪能没有故乡呢

年关将近

年味渐浓

乡愁乍起

远方的游子

把乡愁捎给轻轻吹拂的风儿

带给回飞的雁儿

融入飞舞的雪花里

种进解冻的泥土里

而我，一个失去故乡孩子

满杯的乡愁啊

又往哪儿寄呢

你说你的乡愁

是挂在老屋墙上的犁耙

是缭绕在村里的炊烟

你说你的乡愁

是父亲烟斗里的火星

是妈妈手中的长线

你说你的乡愁

是月满月缺的长歌

是星闪星烁的遥望

你说你的乡愁

是返乡路上的奔波

是递哥手中的包裹

而我，你一定想不到

失去了故乡的乡愁是怎样一种味道

像一只放飞的风筝啊

我半世游荡

乡愁就是那拉我的线绳

一头拴在我身上

一头攥在我的故乡

这一线让我飞得放心呀

也不让我迷失方向

可我曾经是那样的愚蠢啊

满脑子只是飞翔飞翔

我顾不上回望一眼起飞的地方

我曾经是怎样的幼稚啊

竟嫌弃故乡的天不够高气不够朗

甚至抱怨过那拉我的绳儿

把我扯得太紧

可如今那根拴系的绳儿断了

我的灵魂啊将要安顿于何方

忘了就忘了吧，忘掉那些

发过霉的青稞面饼饼

生过虫的干红薯片片

蘸过醋的曲曲菜芽芽

拌过面的胡萝卜根根

粘过锅的小米糊糊

掺过雪的炒面团团

救过命的灰条籽籽

养过人的山药蛋蛋

忘了就忘了吧，忘掉那些

晒过太阳的南墙弯弯

谊过慌儿的杂话台台

捉过迷藏的泥土窑窑

割过小手的青石板板

掏过乌窝的崖头缝缝

偷过豆角的北坡槽槽

挖过蕨麻的水湖滩滩

割过猪草的梯田埂埂

寻过干柴的阳屲墩墩

拣过牛粪的阴坡沟沟

背过山灰的南山顶顶

放过牛羊的青草岭岭

忘了就忘了吧

忘掉那花儿岭上的花儿

粉团花有点粉

香妍花有点妍

马莲花有点紫

野菊花有点土

山丹花有点娇

狗娃花有点俗

忘了就忘了吧，忘了那些

叫上叫不上名的鸟娃

节节高总是飞得太高

麻雀儿有时太吵

灰喜雀太闹

布谷鸟打扮过于花哨

捂蛋的白鸽

老是占用咱老宅的椽花

讨厌的老鹰

有时叼走老母鸡身后的鸡娃

忘了就忘了吧

大不了不闻

妈妈热炕烟薰的味儿了

大不了不听

父亲重复老掉牙的故事了

大不了不围

铁皮卷成的火炉了

大不了不熬

苦味太重的茯茶了

大不了不吃

姑姑腌制的酸菜了

大不了不看

舅舅演唱的秦腔了

大不了不玩

踩着高跷的社火了

忘了就忘了吧

没有了故乡

我只能忘了乡愁

没有了故乡

我再也不言乡愁

没来得及一个拥抱

我的乡亲呀

你们就这样走了

没有顾得上一声道别

我的乡亲呀你们全都走了

不知道離开的时候

你们有没有捧上一捧家乡的黄土

听说 你们下山入川了

听说 你们从口里走到口外了

听说 撒下那一把黄土就埋下盼头了

听说 哪儿住得久了哪儿又是故乡了

听说 叶落在哪儿哪儿就可以生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