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男孩

2018-10-12 10:37陈永江
文学少年(原创儿童文学) 2018年9期
关键词:艾力别克葵花

文|陈永江

图|鹿 比

因工作原因,我要去阿哈提大哥家住一周,零距离体验乡村生活,切身感受民风乡情。

车子缓缓驶过村庄的小巷子,斑驳的树影透过车窗,像慢镜头的电影般一帧一帧筛落在脸上。

远处一片灿然,像是热烈欢迎我的向日葵。

当我昏昏欲睡的时候,阿哈提家就到了。

阿哈提是个热情的哈萨克族大哥,刚下车他就豪爽地扛起我的行李招呼我进屋喝奶茶。可是才走进他家宽敞的大院,两只高大的哈萨克牧羊犬就冲着我狂吠,吓得我傻怔在了原地。阿哈提大哥说,没事,它们拴着铁链子呢。

阿哈提大哥家虽然住着土房子,但是打理得整洁又干净。天蓝色油漆踢脚与地上一尘不染的红砖构成了明朗的绝佳组合,一面面粉刷成白色的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地毯,地毯上用奔腾的骏马、成群的羊儿和一望无际的草原勾勒出哈萨克族人幸福的牧野生活。

也许是这些悬挂在墙壁上的地毯起到了消声隔音的作用,坐在阿哈提大哥家,所有的聒噪似乎都被拒之千里之外,屋子里有一种很踏实的安静。双手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就觉得暖到心窝。

可是,我总感觉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好像有虫子在爬。我抹了一把脸,什么也没有。

我继续喝我的奶茶,听阿哈提大哥讲他过去在山上辛酸的放牧生活。

然而我又分心了,我的脸上又有“虫子”在爬。

“艾力别克!别再照了!”阿哈提大哥厉声呵斥。

里屋的门虚掩着,当我的目光和一个拿着激光灯的男孩目光交汇的一刹那,那个男孩一溜烟跑了出去。

阿哈提告诉我,这是家中的老小,名叫艾力别克。

晚上吃过晚饭,阿哈提大哥和嫂子要去邻居家跳舞,他们邀请我也去参加,不会跳舞的我再三推辞也难以冷却他们的拳拳盛意。于是我只好嘻嘻哈哈跟随他们掺和进葡萄架下欢乐的人群里。

每一个哈萨克族人好像都是天生的舞蹈家。他们喜欢节奏鲜明的音乐,音乐声一旦响起,他们的手脚就会瞬间被注入舞蹈的能量,他们的身体仿佛和那欢快的节拍彼此通融。音乐不停,他们不停。

黑走马是他们聚会时必跳的舞蹈,而这也是我唯一熟悉一些的哈萨克族舞蹈了。我附和着律动强烈的曲子,学着阿哈提大哥跳舞的样子,张开双臂,脖子一伸,再抬起脚——我感觉我变成了一只想飞又飞不起来的笨鸭子。还好这农家小院的灯比较昏暗,不然我的丑态要被所有人看到了。再看肢体协调的阿哈提大哥,他舞蹈的时候看起来就像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可以自由拆卸,灵活得像一匹矫健的骏马。

我胡乱跳了会儿就去一旁当围观群众了。这里的夜晚真凉爽,微风抚过每个人的脸庞,给热烈舞蹈的人们送来阵阵惬意。空气里夹带着一丝淡淡的葡萄味,植物的气息总是让人着迷的,我踮起脚尖努力贴近还未成熟的一大串青葡萄,深深吮吸着它的味道,感觉比吃到成熟的葡萄还满足。

突然,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个踉跄猛地向前,我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回头一看,又是艾力别克这小子,还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呢,倒是整蛊上瘾了。他拿着他的破激光灯在我脸上照啊照,好像在说,你来啊,来追我啊。

我怎能屈服于小屁孩的挑衅!

我一个大跨步飞奔过去,机灵的他也顿时开溜。虽然他有他的风火轮,但也难逃我的火箭腿。

艾力别克还没冲出门就被我逮住了。我拽着他的小胳膊,问他要往哪里跑。他嗷嗷直叫要我放开他。我说被我抓住了就别想跑,走,和我一起跳舞去!他哀求我说不会跳。我置之不理,拉着他就往热闹的人群走,我说没事,我教你。

艾力别克的全名叫艾力别克·阿哈提,对于讲汉语的我来说叫起来有些拗口,我干脆称他别克。

我的双手紧紧拉着别克的双手,生怕这家伙又溜走。我们都不会跳舞,别克仰起脸腼腆地对我笑,我低头还给他8颗皓齿。没什么会不会跳的,跟随音乐跳起来就是舞蹈呀。我拉着别克跳蹦床似的跳啊跳,转啊转,像两条不安分的鱼一般在人群里穿来穿去。这样的舞蹈简直比跑步还要累,别克却开心得根本停不下来,一曲结束还要拉着我继续跳。

两曲跳完我已精疲力竭,满头大汗。我挣脱别克的小手坐下来倒水喝,他的激光灯又开始蹂躏我的脸,气得我一口气喝完了一大杯水。

我再次跃进了“舞池”。

“别克,你给我站住!”

这一次,在舞动的人群迷宫里,我怎么也抓不住别克了。

阿哈提大哥家总有喝不完的牛奶。早晨醒来,奶皮茶香香的味道溢满了整个屋子,奶酪就着烤馕吃也别有一番风味。午饭过后再喝一碗甜酸奶,这种货真价实的自制酸奶若不加糖真的会酸到牙齿抽风。晚上看电视时,嫂子又给大家端来了鲜浓的热牛奶,纯纯的牛奶会让每个人都长起“白胡子”。

这些牛奶都产自阿哈提家的黑白花大奶牛。阿哈提大哥每天早晚都会挤满满两桶牛奶,难以想象,这头奶牛一天居然可以产三十多斤牛奶。

即使每天都有邻居来买牛奶,即使每天都会喝很多很多的牛奶,家里的瓶瓶罐罐依然存满了牛奶。

一天清晨,迷迷糊糊的我醒来拿我的杯子喝水,才抿了一口我就吐了——这水怎么这么腥!往杯子里一瞧,原来是谁把生牛奶倒进了我的杯子里!

除了别克还能有谁。

我拎着杯子来到正在装睡的别克床前,问:“亲爱的小朋友,你为什么要把生牛奶倒进我的杯子里?”

别克整个头都闷在被子里,不知道是在偷笑还是怕我训他。

我一把掀开他的被子。

他像河马一样蜷缩着,慢吞吞地说:“我还没睡醒呢。”

“起来吧,我有好东西给你喝。”我把杯子塞进别克手里。

别克起来把杯子放到一旁,说:“我想上厕所,等会儿喝吧。”

我按住他的肩膀,“喝了再去。”

“哎呀,叔叔不要欺负我嘛。”小屁孩还对我撒起娇来。

“说吧,你把生牛奶倒进我杯子干吗?”

“我没有把生牛奶倒进你的杯子。”

“难道牛奶还会飞进我的杯子?”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凑近我的耳朵对说:“叔叔,我真的没有把生牛奶倒进你的杯子里,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快说吧。”

“昨天晚上,我用你的杯子挤了些羊奶。”

——告诉我真相的别克鞋也没穿,光着脚丫就往外跑。

羊奶!

气得我真想把这些生羊奶一口一口喂给别克喝。

“别克!你给我站住!”

别克穿过前门,绕过一棵棵苹果树,突然又从我身旁窜出来。当我以为他要束手就擒时,他像只老鼠般从我眼皮底下溜走了。

你跑到哪儿,我就跑到哪儿——这么美好的清晨跑跑步也是在积累健康财富呀。

结果我还是没追到别克。我明明看到别克跑进了一片葵花田,但是找了半天也看不到他的踪影。失落的我准备原路返回,悲剧的是方向感一向较好的我居然迷路了。现在葵花对着的方向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那应该是东边,我就是从东边进来的。然而我一直向东,一个钟头过去了,我依然被朵朵葵花爱不释手地包围着。像施了魔咒。

没带手机,无法导航。我坐在葵花田里,等待着别人“救援”。

等到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当空时,我觉得,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我正要大喊时,别克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说:“叔叔,你怎么没追到我呀?我等了你好长时间。”

我没好气地说:“臭小子你在哪儿等我呢?”

“叔叔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别克又开跑了。

“跑慢点儿!”

我紧紧追随着别克,生怕再次迷失。

金色的葵花田里,我们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掉下来。

当我们停下来,我们已站在葵花田的尽头。

别克指着远方,“看,火车来了!”

我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列长长的火车像从天而降的长龙,它正飞速向我们这里游来。大概是因为我们身处地势较低的地方,那列火车仿佛飘在天上,像是很远又似乎很近。

我们在深谷一样的地方,有着无数个小太阳的地方,听见火车呼啸而过。有那么一瞬,我仿佛看见了刺耳的鸣笛声划过耳膜时碰撞出的花火,它点燃了我的耳朵,让我的耳朵失聪了好一会儿。

我问别克:“你的耳朵还好吗?”

他说:“没事啊。快,叔叔我们去追火车!”

别克的小手紧紧拽着我。

再一次,我们奔跑的风轻轻摇曳着一株株葵花。

我的双腿酸困,我说:“别跑了,我们永远都追不上火车的。”

“但至少会离火车近一些。”

我笑:“近了又能怎样?”

“可以离奶奶更近些。”

“奶奶?”

“去年,奶奶乘坐火车去了伊宁,她说还会回来看我的,可是一直都没有回来过。我很想奶奶啊,奶奶在的时候,会给我讲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她走后,再也没人给我讲故事了。”

原来,这个快乐的小少年心底还藏着伤感的心事。

我说:“有机会,我会带你去看奶奶的。”

“真的吗?”别克的眼里闪着无数小太阳,“不要骗我。”

“不会的。”

阳光下满目的向日葵,如火如荼地盛开着,淹没了所有灰暗的颜色。

每天放学,别克总是踩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步伐冲进家门,把他的两个姐姐远远甩在身后。接着,他便丢下书包,不是把玩他的弹力球就是用他的激光灯挑衅别人。

他能把弹力球从院子里弹到高高的房顶上,再戏法般爬上房顶,上房揭瓦找了半天无果,结果球常常出现在院子的角落里。

抑或用他的激光灯惹怒了姐姐和他的小伙伴,再去把小牛犊也照得蹄子乱蹬。等所有人都被他气得直跺脚时,他会把激光灯照向傍晚墨蓝色的天空,聚精会神地睁着他好看的大眼睛仰望天空,无比认真地问我他的激光灯会落在哪颗星球上。我无奈地说,只有上天知道。

当然,别克也有安静的时候。

这天放学,别克慢腾腾地走回家,静悄悄地取出书本在屋子里做作业,没有发出一点点儿声响。若在平时,他肯定要先闹腾一会儿再去写作业。

我帮阿哈提大哥喂了牛羊后,坐在别克身边看他写作业。

他写了一会儿,露出受伤的表情,对我说:“叔叔,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

“帮我签个字,签我爸爸的名字。”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张试卷。

我接过来一看,终于知道别克反常表现的原因了。

他的数学第四单元测试卷考了56分。

别克勾着脑袋不说话。

我抚了抚别克的后脑勺,“别克,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事?”

“在伊宁,你的奶奶还有个比你小两岁的孙女,也就是你的表妹,她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你的奶奶非常喜欢她。这些,你爸爸也应该告诉过你吧。”

“我明白了,因为我的学习成绩很差,所以奶奶就再也不愿意回来看我了,是吗?”

我摇摇头安慰他:“奶奶并不是因为你的学习离开你。她在伊宁也有家,奶奶身体不好,不能时常出远门了。你想想,如果你再次见到奶奶时,你的学习成绩还是一塌糊涂,奶奶会开心吗?”

别克深深埋着脑袋。

“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别克抬头看着我,眼神坚定地点点头。

我想,这个男孩今后一定会像努力的向日葵,不知疲倦地向阳生长。

马上就要离开了,下次来阿哈提大哥家不知是什么时候。临走前,我想送给别克一幅自画像。

我从小学习素描,自我感觉画人物肖像还可以。

别克被我揪过来,我让他坐在沙发上别动。

之前没有想到,这对别克来说是地狱一样的煎熬。

别克正坐的姿势不到10秒钟,他身体里活跃的细胞就按捺不住了。他突然站起来,站在地上还不行,他要站到沙发上,站着他也难受,他又一下子躺倒在沙发上,躺着也不能安分,他的头左右左右摇得像个失控的机器人,两只脚像划船似的蹬啊蹬。

我难以下笔,一笔都难下。为了让他安分点儿,我把手机递给他,让他在那儿躺着别动玩游戏。

这个方法还挺奏效,他开始安心玩游戏了。

侧着脸的别克小小年纪鼻梁就很高挺,深深的眼窝里眼睛是那么乌黑明亮,眼睫毛比很多女孩子还要长。他的后脑勺很大,但整个头型看起来也很漂亮。

我没有画过少数民族的肖像,别克虽然不动了,但我还是画不好。我画不出他眼睛的深邃感,画不出嘴角流露出的可爱,也画不出后脑勺的那点儿淘气。我把他的眼睛画得像有点像蛇精,嘴巴画得太大,脑袋画成了葫芦。画成这样还不如不画,我撕掉失败的画作打算重新动笔。

大约过了10分钟,我对别克说:“我画好了,你过来看看。”

别克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玩游戏,无暇理我。

“别克小朋友,能听到我说话吗?”

“等会儿我再看。”

还真玩上瘾了,我说:“把手机还给我。”

他从沙发起来,瞅了我一眼,接下来让我意想不到是,他拿着我的手机跑了。

我哭笑不得,“别克,你小子你给我回来,来看看我把你画得多逼真。”

——我把他画成了一朵明媚的向日葵。

别克看到这幅画后,拉着我就往外跑,他要再和我去葵花田里追一次火车。

可是接我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我对别克说:“你一定要努力哦,国庆节我们乘着火车穿过葵花田,一起去伊宁看奶奶!”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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