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生活

2018-10-19 06:34门外木
做人与处世 2018年18期
关键词:官能土拨鼠瓦尔登湖

门外木

● 1 ●

人都希望活得像个人似的,梭罗却愿意“像野兽似的度过我的岁月”。当他提着一串鱼,扛着钓竿穿过树林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所谓的家,就是那间小木屋。借着林间微弱的星光,他瞥見一只土拨鼠偷偷地穿过小径,立刻感到一阵野性的喜悦,手指尖微微颤抖,就像野狼撞见猎物时躁动的爪子。他被强烈地引诱了,只想扑上去把土拨鼠抓住。倒不是因为肚子饿了,而是想享用它所代表的野性。当然他不会真去抓住土拨鼠,土拨鼠尽可以放心。

梭罗在湖上生活的日子,有时候像一条饥饿的猎犬那样在林中奔突,想觅取可以吞食的兽肉,他想象任何兽肉都能吞下去。这个满腹经纶的哈佛学子,才华超群的作家和诗人,发现自己内心有一种追求原始行为和野性生活的本能。他说:“我之爱野性,不下于我之爱善良。”在野性与善良之间划等号,大概很少人这么想。在他看来,渔夫、猎户、樵夫等人,终生在原野湖泽山林中度过,已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大自然不怕向他们展览自身,他们观察大自然比诗人和哲学家更契合大自然的心思,而后者是带着一定的目的性去观察的,这种“别有用心”或许令双方都不自在。

令人不安的是,有些人甚至旅行家在草原上成了猎手,在密苏里和哥伦比亚上游成了捕兽者,在圣玛丽大瀑布又成了渔夫。来瓦尔登湖前夕,梭罗卖掉了猎枪。他对喜欢打猎的少年人并无成见,并抱有希望,说:“相信他们将来会超越过这个阶段的。还没有一个人在无思无虑地过完了他的童年之后,还会随便杀死任何生物,因为生物跟他一样有生存的权利。”此刻他又想起瓦尔登湖边丛林里最常见的野兔,说:“兔子到了末路,呼喊得真像一个小孩。”他对待它们也像对待孩子。他终身未娶,无儿无女,然而他心中却不乏爱与情,他说“大自然就是我的新娘”。

梭罗看到,许多青年通过打猎接近森林,并发展身体里最有天性的那一部分。我几次去瓦尔登湖,岸上总有一处挤满钓鱼的人,但一年又一年,人数并不见增多。那些钓鱼人,垂钓千百次,这种喜好就沉到了湖底,这一净化过程随时都在继续着。如果立法,不过是作出该湖准许钓多少鱼或规定多少钓钩;但是谁能说清楚钓走了多少湖上风光,而立法也成为钓饵了。

● 2 ●

梭罗总是强调生活要“简单、简单、再简单”,也就是极简的生活方式。他觉得,一个小面包、几个土豆就可以了,既少麻烦,又无胃肠负担。他认为简单刻苦的生活,在许多方面显得更美,更有意义,更符合生命的规律。“我相信每一个热衷于把他更高级的、诗意的官能保存在最好状态中的人,必然是特别地避免吃兽肉,还要避免多吃任何食物的。”梭罗从柯尔比和斯班司的书中读到:“有些昆虫在最完美状态中,虽有饮食的器官,并不使用它们,”并把这归纳为“一个一般性的规则,在成虫时期的昆虫吃得比它们在蛹期少得多”,贪吃的蛹一变而为蝴蝶,贪婪的蛆虫一变而为苍蝇之后,只要很少食物和一两滴甘洌液体就足够了。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写:“大食者是还处于蛹状态中的人;有些国家的全部国民都处于这种状态,这些国民没有幻想,没有想象力,只有一个出卖了他们的大肚皮。”虽然谁都不甘心对号入座,但人类确实在努力改变自己,更健康的生活理念逐渐形成。我相信没有人愿意被归入一个“吃货”族类,成为退化到“蛹状态”的“大食者”。

一个秋日黄昏,天气已相当寒冷,梭罗看到一个人劳动归来,坐在家门口沉思。那个人一边计划着下一步的工作,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远远传来的笛声。听着听着,他脸上沉重的表情消失了,展现出少有的轻松和满足。笛声是从完全不同于他工作的环境中传出来的,美妙而柔和,乐音吹走了街道、村子和他的心事。也许他的心此刻是彻底空了,那是一种丰富而美丽的空,欢快之情充溢心灵。梭罗想,一个人如果总是欢快地迎送白天和黑夜,生活就会像鲜花和香草一样芳香。然而梭罗知道,这种向往并不现实,生活中不会总是“乐音”,还有许多杂音和噪音,不但“乐声发而尽室欢”,还会“悲音奏而列坐泣”。

梭罗也有迷惘或怅惘,他说:“每天生命的最真实收获,也仿佛朝霞暮霭那样地不可捉摸,不可言传。我得到的只是一点儿尘埃,我抓住的只是一段彩虹而已。”但梭罗绝不苛求,他是需求最少的人。虽然五光十色的饮品十分诱人,喜欢喝的话喝点也无妨,但他只喝白开水,他相信一个聪明人的饮料就是白开水。梭罗告诉人们:“我反对长时间的拼命做苦工的理由是它强迫我也拼命地吃和喝。”如果吃东西不是为了养活生命,也不是为了激励精神生活,而只是在肚皮里缠住那几条嘴馋的蛔虫,那就“从西风中听一听谴责之辞吧,一定有的,听不到的人是不幸的”。

● 3 ●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这是孟子说的,被梭罗引用在文章中。梭罗说:“我们知道我们身体里面有一只野兽,当我们的更高的天性沉沉欲睡时,它就醒过来了。这是官能的,像一条毒蛇一样,也许难于整个驱除掉;也像一些虫子,甚至在我们生活着并且活得很健康的时候,它们寄生在我们的体内。”有一天,梭罗捡到一只野猪的下腭骨,那雪白完整的长牙,令人隐约感觉到一种精神上的健康和活力。动物会用节欲和纯洁获得旺盛的生命力吗?梭罗在问,却没有回声。

不管怎么说,人是应该有操守的。如果我们谨守着纯洁和克制,谁能预料将会得到何等灿烂的生命?精神能够一时之间渗透并控制身体上的每一个官能,把外表最粗俗的东西转化为内心的纯洁与虔诚。自知身体之内的兽性一天天消失,而神性一天天生长的人是明智的。当人和劣等的兽性结合时,便只有羞辱,那是莫大的人类之耻。梭罗担心的是:“我们只是农牧之神和森林之神那样的神或半神与兽结合的妖怪,饕餮好色的动物。”梭罗还说:“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圣庙的建筑师。我们都是雕刻家与画家,用我们的血肉骨骼做材料。任何崇高的品质,一开始就使一个人的形态有所改善,任何卑俗或淫欲立刻使他变成禽兽。”希望像野兽那样富有生命力地生活却绝对不被兽化,这就是梭罗的生活理念。

(编辑/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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