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金陵新志》刻书价格探究

2018-10-23 11:23郑吉伟
学理论·下 2018年5期

郑吉伟

摘 要:《至正金陵新志》一书是元代南京的方志,由张铉编撰,于元至正四年(1344)年刊刻出版。读其序例、察其花销,始觉此书刊刻费用着实惊人。究其原因,不外乎物价上升造成刻书成本增加;书院刻书,资金充足,刻书之时,只求最精,不求最省;元时吏治腐败,刻书存在欺上瞒下,恶意从中克扣之嫌。

关键词:至正金陵新志;刻书价格;书院刻书;吏治腐败;刻书成本

中图分类号:G239.29;K247 文献標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8)05-0128-02

《至正金陵新志》是继宋代的《景定建康志》之后公认的第二部关于南京的方志,历来受到方志研究者和其他相关研究者的重视,但对于此书刊刻费用的骇人之处却鲜有人提及。叶德辉先生在《书林清话》中首先对刻书费用这一问题进行分析,不过先生对其中很多问题都只是一笔带过,并未深入,本文就针对叶德辉先生未尽之问题对《至正金陵新志》的刻书价格进行一些微探。

一、《至正金陵新志》刊刻价格及比较分析

《至正金陵新志》张铉编纂,至正三年(1343)年底编成,元至正四(1344)年刊,十五卷,为续补《景定建康志》之作。据陈编《廉石居记》载:

“元张铉《金陵新志》十五卷,前抄录御史台等处文移,略云:宋景定十志,旧版已经烧毁,元时重刊。当时议因旧志之已成,增本朝之新创,故其书皆用《建康志》准式……照依原料工物价钱,与各学院钱粮内破。共中统钞壹佰肆拾叁定贰拾玖两捌钱玖分玖厘。”[1]134

元代官方规定,一锭为五十两,值百贯。刻书价格中统钞壹佰肆拾叁定贰拾玖两捌钱玖分玖厘即中统钞7 179.899两。据《元史》记载,元至大二年(1309)改造银钞,一两至大钞兑至元钞五贯、兑白银一两,一贯至元钞又相当于中统钞五贯[2]2370。所以至正时期白银一两相当于中统钞25贯或中统钞12.5两,那么《至正金陵新志》的白银刊刻价格应为574.392两。

现存两部《至正金陵新志》页数均在1300页左右,对此小部头书籍来说刊刻价格是否合理,我们还需要做一些对比分析。关于元代物价资料,目前依旧十分零散,不易择取,因此我们选取具有普遍意义的物品价格进行研究。

《农田馀话》曾载至正十年(1350)米价为中统旧钞67贯每石。前面已经说明,元代一锭五十两,值百贯,也就是一两值钱两贯。刊刻一本《至正金陵新志》的价格为中统钞7 179.899两,即可折合至正十年(1350)时米214.325石。对于以石作为计量单位我们现今已比较陌生,再次转换,转换成更为直接的亩产。陈贤春先生在《元代粮食亩产探析中》记有:“江浙、江西、湖广三省为农业生产最发达的地区,……平均每亩产量约在二至三石之间,今以二点五石计算是有把握的。”[3]在农业最发达的地区亩产平均为2.5石,那么214.325石就是85.73亩地的年产量,这是我们选取正常光景中的一则粮价进行分析。

还有至正六年出土的徽州土地交易文书,“徽州夏田一亩二十六步半,记租十八秤,卖钱中统钞五百四十贯,亩均中统钞五百贯。”[4]17以亩均中统钞500贯计算,也就是刊刻一本至正《金陵新志》的价格价值夏田28.720亩。

同年徽州夏山的交易记录,“夏山两亩,卖钱中统钞十贯。”[5]这样换算下来就是夏山2 871.958亩。

同时期的图书刊刻价格,元后至元五年(1339),谢应芳刊印《十七史》,共募得中统钞745贯,雕刻于集庆路儒学。按《至正金陵新志》所载,当时集庆路所藏《十七史》书板计纸二万三千张,所以谢应芳刊印《十七史》的页均成本为中统钞32.391文。《至正金陵新志》现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和钦定四库全书本,前者1 278页,后者1 300页。即按多着1 300页来算,页均为中统钞11 045.999文,二者差距何其之大。据前文资料可知,宋景定十志,旧版已经烧毁,元时重刊,金陵新志是在景定十志基础上雕造刊刻的。史料不全,不知景定十志何时重刊,若《金陵新志》刻板全部或大部重新刊刻,前面算法则偏颇较大。谢应芳刊印的《十七史》模版俱全,所以其成本不会具有印造模版的花费。印造模版花费的记载实属寥寥,张泰刻《豫章罗先生文集》,《目录》后有“刻板八十三片,上下二帙,一百六十一页,绣梓工资二十四两”[6]用此以做参考。绣梓是指书板雕刻的工价,包括刻板、刻字、工食等各项费用。由上述史料可知一块板块的成本约为0.289两。按照平均一板两页计算,《至正金陵新志》则需板650块,板刻费用为187.85两。刨除雕板之工价,《至正金陵新志》的页均成本为中统钞7433.5文,仍是《十七史》页均成本的229倍还要多。

上述材料我们换算成了亩产、实物进行对比分析,无论政权如何更迭、经济如何发展,土地是具有稳定性的,其产值变化是缓慢的。另外同时期的刻书活动具有相似的刊刻环境和相近的成本因素,从对比中我们不难发现《至正金陵新志》的刊刻价格远远超过了其本应原有的价值。无论是正常年景,抑或是同行业的对比分析,其价值都表现出较大的差异性和不合理性。

二、《至正金陵新志》刊刻价格原因浅探

综合分析《至正金陵新志》刊刻情况,影响刻书价格因素大致可分为以下三方面:刊刻所需原料、工费等成本的上升;官方主持的书院刻书,刊刻精良;贪欲及腐败所造成的刻书价格虚高。

(一)刻书成本上升

《金陵新志》刊刻于至正四年(1344),离元朝灭亡只有二十多年。纵观元代经济发展曲线,成宗大德十年(1306),物价开始有较大的上涨,《吏学指南》载有“今年以来,价增六七倍,渐至十倍,以致诸物及佣工之假直亦莫不然。”[7]201从材料中就可看出,在大德十年之时,刻书的成本就要较之以前高出六七倍。至正时期社会动乱、兵戈四起、民命颠危,南方农民起义已渐成规模,所以这一时期物价更是涨幅惊人,甚至不可控制。刊刻原料的具体涨幅,由于没有具体资料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可以从米价的涨幅情况以窥一隅,元朝至正年间的米价是元朝初年的三百多倍。或许刊刻原料和刻工的涨幅不会有如此之巨大,但根据元朝物价整体涨幅情况,其涨幅也不会小。除了物价的自然增长,至正四年(1344)还发生了两件足以影响刻书成本的事,其一:至正四年(1344)初黄河泛滥,山东、河南几十万百姓成为难民,黄河沿岸地区的良田几乎全被淹没;其二:淮北大旱,颗粒无收。在如此严重的自然灾害之下,再加上无良商人的囤积居奇,造成社会物资短缺,物价自然不再遵循市场固有规律,会有一个快速增长。结合整元末的社会物价情况,《至正金陵新志》的刊刻成本较之以前的书籍刊刻成本会有较大增高。

(二)书院刻书经费充足

《至正金陵新志》的所有刊刻全部由书院、州学承担。元代书院除了讲学、授教之外,更兼有一项重要的功能——刻书。元朝统治者实行“崇儒”政策,对各地儒家书院更是采取积极地保护政策。元世祖忽必烈曾下令:“令江南路学及各县学内设立小学……其他先儒过化之地,名贤经行之所,于好事之家出钱粟赡学者,并立为书院。”[2]2032元代的这些崇儒、推儒政策都极大地推动了元代书院的发展。元代的书院较前代书院有较大的自主性,这个自主性主要体现在学田上。学田归书院所有,是书院开展活动的经济支柱。元代政府用法律的形式把书院学田制度做了明文规定,书院学田不仅享受减额收租,并且对私自侵占学田、冒领学田者会进行重究。对于无学田的书院,官府常常划拨闲置荒地作为学田,以供书院的正常运营,政府划拨书院的学田往往数额都较大,动辄百亩,有时甚至达到数千亩。正是元代统治者的种种政策,使得元代书院充满活力、并且资金充裕,这也为元代书院刻书提供了最坚实的物质基础。再看《至正金陵新志》,分为四部分别刊刻,四部的承担者均为书院,这些书院都是财力充裕者,他们刻书更加注重书籍质量,对于刻书原料更是精益求精。细察现存《至正金陵新志》就可发现,此书字大行疏,清晰直观;墨色晶莹,持久不退。后人认为元代刻书好于宋书者,多便是元代书院刻书。《至正金陵新志》刻书之质量远超普通刻书,因此其刻书价格自然要稍高。

(三)政治腐败下浮支冒领

叶德辉先生针对《至正金陵新志》刻书价格甚高,做出过元纲不振、于此可见的评价。先生认为是由刻书之时各官员、各层次浮支冒领的结果。结合元代政治,我们不难发现先生的推断是合理的。元代贪污腐败的风气自建国起就存在。对于元代汉化有莫大贡献的元世祖忽必烈就开皇帝腐败之先河。元世祖忽必烈为了敛财,任用阿合马、桑哥等一批权臣。这批人恋权贪财,为了利益外示刑法、内加赋税。元中期贪污之风更盛,大德七年(1303)“七道奉使宣抚所罢赃污官吏凡一万八千四百七十三人,赃四万五千八百六十五锭”[2]456。仅七道便有明确贪污官吏一万多人,全国二十二道,贪污官吏已泛滥成灾。元顺帝时期伯颜专政“台宪官皆谐价而得,往往至数千缗……于是有司承风,上下贿赂,公行如市,荡然无复纪纲矣。”[8]82纲纪无存,上行下效,官员腐败愈发严重,元朝社会混乱一片。地方政府官员更是在各地横征暴敛,贪污腐败之风较过去尤胜。另外元朝实行四等人和包税制度,官职大部分为蒙古人、色目人和回回人所包揽,这些人奴隶制思想浓厚,依舊保留有很多游牧民族的劣性,他们贪婪、肆夺,为官素质低下,经验不足,这样就更容易产生贪污腐败。元代为了束缚思想,对图书刊刻出版进行严格把控,元代图书出版必须由下陈请,首先呈备学使,学使检视之,如可,则进呈文资部,直到文资部同意,才能开板刊印,通过这种层层批报的方式,图书出版被牢牢控制在政府手中。官员直接掌控刻书,在至正年间如此吏治之下,难免出现浮支冒领的情况,结合元代吏治、至正年间社会情况,始觉叶德辉先生之推断甚是合理。

书籍刊刻作为一种社会活动,由于刊刻情况各有所异,因此也会表现出参差不齐的价格,但价格与书籍价值本身一般不会有太大的差异。根据上述论证原因再分析,刻书原料、工钱上涨一定会影响刊刻成本,但是从谢应芳用二十多两银刊印了两万多页的《十七史》可知,至正初年左右刻书成本的上涨尚在合理范围之内。《金陵新志》的刊刻时间据《十七史》的刊印时间相差仅五年,社会环境变化应该不大,所以推测刻书成本上涨会影响《至正金陵新志》的刊刻价格,但不是造成序例记载价格的主要原因。再者分析书院刻书的原因,从谢应芳刊印《十七史》的文字记载中可知,此书的刊印地和《至正金陵新志》的刊刻地同是集庆路儒学。虽然《至正金陵新志》的刊刻是官方主持,会较谢应芳私人刊印的更加精善,但页均差距太过庞大,并不是官私刻书所能造成的。结合元代的政治情况,造成序例所载刊刻价格的主要原因可以大胆推测为元政不纲,各层次、各官员浮支冒领、贪腐谎报、人心不足造成如此悬殊之数字。历元一代贪腐不绝,至元二十年就有阿八赤、姚演利用营造工程之机,侵用官钞之事。另外元代贪腐名目众多,生辰、逢事、拜见等均需奉钱,甚至婚嫁都要行贿,“河南刘万户贪淫暴戾,郡中婚嫁,必先赂之,得所请而后行,咸呼之为翁。”[2]3747更有官吏为求贿赂,诬陷忠良,迫使行贿。元代贪腐,江南地区尤甚,“寒向江南暖,饥向江南饱”是当时官场的真实写照,《至正金陵新志》刻书在集庆路儒学,正是贪污频发的重灾区,书籍刊刻存在贪腐现象实属正常,较之其他贪腐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三、结语

历史上任何一个奇特现象的出现都不是偶然的,其都包含着种种必然因素。《至正金陵新志》一书的刊刻价格若真按序例之记载,确是过高,不合实情。鉴于叶德辉先生的研究现状,结合刻书年代元代的政治、经济、社会、物价和元代书院刻书的普遍特征对这一奇特现象进行具体分析,做出合理猜想,以探求其深层相关之因素。

参考文献:

[1]叶德辉.书林清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3]陈贤春.元代粮食亩产探析[J].历史研究,1995(4).

[4]王钰欣,周绍泉:徽州千年契约文书[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1.

[5]周向华.安徽师范大学馆藏徽州文书[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9.

[6]罗从彦.豫章罗先生文集[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影印本目录后木记.

[7]徐元瑞.吏学指南[M].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8]叶子奇.草木子[M].北京:中华书局,1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