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体诗入韵失误辨析

2018-10-23 09:58马志伦
文教资料 2018年25期

马志伦

摘 要: 近体诗入韵辨析失误的原因在于对近体诗的写作规则(特别是平仄和入韵)不知不熟,倘若明白了近体诗的讲究平仄及平声入韵为主的道理,对于近体诗入韵的误解就可以避免,解决的办法是下功夫熟知熟记近体诗的写作规则,才能避免近体诗入韵辨析的失误。

关键词: 近体诗的入韵 讲究平仄 平声入韵

“兵戈不见老莱衣,叹息人间万事非。我已无家寻弟妹,君今何处访庭闱?黄牛峡静滩声转,白马江寒树影稀。此别应须各努力,故乡犹恐未同归”(唐·杜甫《送韩十四江东觐省》)。问学生这首七律入韵的字有几个?有说五个的,有说六个的,也有说七个的,莫衷一是。答案应该是五个,即“衣”、“非”、“闱”、“稀”和“归”。

近体诗(律诗和绝句)除了平仄和对仗的规律之外,尚有两个规律:一是字数(五律每句五个字,每首八句,全首共四十个字;五绝的字数是五律的一半,即二十个字。七律每句七个字,每首八句,全首共五十六个字;七绝的字数是七律的一半,即二十八个字),二是入韵(七律五律第二四六八句入韵,七绝五绝第二四句入韵,七律五律第一三五七句不入韵,七绝五绝第一三句不入韵,这是正例;但七律五律七绝五绝亦有首句入韵的,这是变例)。

《送韩十四江东觐省》是首句入韵的七律,入韵的“衣”、“非”、“闱”、“稀”和“归”五个字,在诗韵里属于上平声中的“微”韵。如果按照现代汉语的读音,“妹”和“力”似乎也是入韵的,这就涉及近体诗的入韵规则。近体诗的入韵以平韵(阴平、阳平)为多,仄韵(上声、去声、入声)比较少见,它的用韵要求很严格,无论律诗(五律、七律和排律)和绝句(五绝和七绝),都必须一韵到底,并且不许邻韵通押。“妹”在诗韵里属于去声中的“队”韵,而“力”则属于入声中的“职”韵。

近体诗的入韵虽然以平韵为主,但仄韵并非没有,无论是律诗还是绝句,都能找到这样的例子。比如唐代刘长卿的《湘中纪行十首(录一)·浮石濑》:“秋月照潇湘,月明闻盪浆。石横晚濑急,水落寒沙广。众岭猿啸重,空江人语响。清晖朝复暮,如待扁舟赏。”这首五律入韵的字“浆”、“广”、“响”和“赏”,在诗韵里属于上声中的“养”韵,“湘”不入韵,因为它是平声。仄韵绝句中五绝较常见,例如唐代顾况的《忆旧游》:“悠悠南国思,夜向江南泊。楚客断肠时,月明枫子落。”是入声入韵。七绝虽然罕见,但是也有例子可寻:“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唐·张籍《成都曲》)“海畔风吹冻泥裂,梧桐叶落枝梢折。横笛闻声不见人,红旗直上天山雪。”(唐·陈羽《从军行》)两首七绝都是入声入韵。

七律五律第二四六八句必须入韵,七绝五绝第二四句必须入韵;七律五律第一三五七句不入韵(第一句可入韵亦可不入韵),七绝五绝第一三句不入韵(第一句可入韵亦可不入韵),这样的规定与近体诗的讲究平仄有关。平仄是近体诗最重要的格律因素,它在诗和韵文中的作用是构成一种节奏,作者依照汉语声调的特点,安排一种高低长短互相交错的节奏,这就是所谓的声律。近体诗还有“粘对”的要求,使得平仄的处理多样化,因为如果不“对”,上下两句的平仄就雷同了,如果不“粘”,前后两联的平仄又雷同了,讲求“粘对”,能使整首诗的平仄有变化,有回环,对诗的节奏优美起到一定的作用。

杜甫的《送韩十四江东觐省》是平起式的七律(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依据平起式七律的基本格式(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全首诗只有第四句中第三字“何”、第七句中第五字“各”、第八句中第一字“故”和第八句中第三字“猶”四个字不合平仄,但那些地方都是可以通融的。“平平平仄仄平平”是“平平仄仄仄平平”的变例(七言诗句的第三字的平仄可以不论,除了“仄仄平平仄仄平”之外。如果“仄仄平平仄仄平”改为“仄仄仄平仄仄平”,就是“犯孤平”,因为韵脚的平声字是固定的,除此之外,句中就只剩一个平声字,“孤平”是诗家的大忌);“仄仄平平仄仄仄”是“仄仄平平平仄仄”的变例(第三字用的是平声,以避“孤平”);“仄平平仄仄平平”是“平平仄仄仄平平”的变例(七言诗句的第一字的平仄,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是可以不论的)。从平仄上说,《送韩十四江东觐省》是近体诗中的标准诗。

倘若明白了近体诗的讲究平仄及平声入韵为主的道理,对于近体诗入韵的误解就可以避免。例如唐代韩翃的《宿石邑山中》:“浮云不共此山齐,山霭苍苍望转迷。晓月暂飞高树里,秋河隔在数峰西。”这首七绝入韵的字是“齐”、“迷”和“西”,为何“里”不是入韵的字,因为“里”是上声。且不说近体诗的入韵以平韵为主,单就入韵来说也须一韵到底,不能与邻韵通押,“齐”、“迷”和“西”是诗韵里上平声中的“齐”韵,而“里”则是诗韵里上声中的“纸”韵。“出韵”是近体诗中的大忌,宁可避免险韵(以生僻字为诗韵,如“江”、“佳”、“肴”和“咸”韵),决不能让它出韵。科场中的诗要是出了韵(又称“落韵”),无论诗意怎样高超,都不能算是及格的。然而在首句入韵时,诗人却借用邻韵的字作为首句的韵脚,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认为近体诗的押韵很宽(另有合韵的情况,即邻近的韵互相通押),因为这只限于第一句,第一句实际上可以说是多余的韵脚,入韵与否是自由的。

或许有人会说,有的近体诗的押韵,并非一韵到底,譬如唐代杜甫的《九日蓝田崔氏庄》:“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这首七律入韵的字是“宽”、“欢”、“冠”、“寒”和“看”,“健”字仄声(是诗韵里去声中的“愿”韵)不入韵,然而“冠”和“看”,按现代汉语的读音,也是仄声(去声),怎么就是入韵的了?这是由于古代汉语中有些字是平仄两读的,“冠”读平声时,意思是“帽子”,作名词,与出句中的“帽”意义相合;读仄声(去声)时,意思是“为首”。“看”本来只有平声,唐以后兼读去声。“宽”、“欢”、“冠”、“寒”和“看”,在诗韵里属上平声中的“寒”韵。另宋代唐庚的《醉眠》:“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余花犹可醉,好鸟不妨眠。世味门常掩,时光簟已便。梦中频得句,拈笔又忘荃。”“年”、“眠”、“便”和“荃”押韵,“便”也有平仄两读的情况,平声,安静也;仄声(去声),方便也;如作“就”字讲,也念去声。“冠”、“看”和“便”,读平声与仄声时,意义有不同。不过也有平仄两读时意义不变的字。宋代陈师道的《和冠十一晚登白门》:“重楼杰观屹相望,表里山河自一方。小市张灯归意动,轻衫当户晚风长。孤臣白首逢新政,游子青春见故乡。富贵本非吾辈事,江湖安得便相忘!”“望”、“方”、“长”、“乡”和“忘”入韵,其中“望”平仄两读时意义不变,但是“声望”中的“望”,必须读去声;“忘”也是平仄两读时意思不变的。《和冠十一晚登白门》中的“望”和“忘”,当读平声。平仄两读意义不变的字有“看”、“过”、“望”、“忘”、“听”和“醒”等;平声表示的意义和仄声有不同的字有“中”、“重”、“雍”、“从”、“供”、“离”、“吹”、“骑”、“为”、“施”、“治”、“思”、“衣”、“汙”、“疏”、“分”、“殷”、“闻”、“论”、“观”、“冠”、“判”、“翰”、“难”、“间”、“先”、“燕”、“扇”、“便”、“扁”、“传”、“旋”、“要”、“调”、“烧”、“教”、“荷”、“那”、“颇”、“和”、“华”、“行”、“王”、“浪”、“傍”、“当”、“强”、“长”、“相”、“正”、“令”、“兴”、“胜”、“乘”、“称”、“不”、“任”、“禁”和“占”等。

关于某字归某韵,除了硬记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宋代陆游的《西村》:“乱山深处小桃源,往岁求浆忆叩门。高柳簇桥初转马,数家临水自成村。茂林风送幽禽语,坏壁苔侵醉墨痕。一首清诗忆今夕,细云新月耿黄昏。”诗中“源”、“门”、“村”、“痕”和“昏”押韵。依据现代汉语的读音,“源”似与其他几个字不押韵,但在诗韵里,“源”、“门”、“村”、“痕”和“昏”属上平声中的“元”韵。又如宋代杨万里的《虞丞相挽词三首(其一)》:“负荷偏宜重,经纶别有源。雪山真将相,赤壁再乾坤。奄忽人千古,凄凉月一痕。世无生仲达,好手未须论。”“源”、“坤”、“痕”、“论”属“元”韵,其中“论”读平声时,作动词讨论说,读仄声时,其意是言论,作名词。此诗中的“论”,意为“讨论”,故读平声。

知晓了一些字的平仄两读,还可以判断近体诗的首句是否入韵。宋代姜夔的《钓雪亭》:“阑干风冷雪漫漫,惆怅无人把钓竿。时有官船桥畔过,白鸥飞去落前灘。”“漫”读平声时,表大水貌;读去声时,表完全及随便之意。此诗中的“漫”,读平声,因此这是一首首句入韵的七绝。

通过一些近体诗的入韵分析,可知在律诗中,避免在第三五七句中入韵,在绝句中,避免在第三句中入韵,已然是一种规则。唐代杜甫《绝句漫兴九首(其七)》:“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笋根雉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第三句中,“见”字不入韵。唐代裴迪《华子岗》:“日落松风起,还家草露稀。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稀”和“衣”押韵。宋代林逋《山园小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园”、“昏”、“魂”和“樽”押韵,是诗韵里上平声中的“元”韵,“妍”是诗韵里下平声中的“先”韵,这是借用邻韵入韵的例子(宋人作诗首句用邻韵是故意的,在当时可说是一种时髦。首句入韵而不同韵,只可称之为“衬韵”,《山园小梅》是以“先”韵称“元”韵)。宋代唐庚《春归》:“东风定何物?所至辄苍然。小市花间合,孤城柳外圆。禽声犯寒食,江色带新年。无计驱愁得,还推到酒边。”“然”、“圆”、“年”和“边”是平声押韵,“物”、“合”、“食”和“得”却都是入声字,十分有趣。相同的例子还有宋代梅尧臣的《寄题徐都官新居假山》:“太湖万穴古山骨,共结峰岚势不孤。苔径三层平木末,河流一道接墙隅。已知谷口多花药,只欠林间落狖鼯。谁持中鞲此游乐,里中遗老肯相呼?”“孤”“隅”、“鼯”和“呼”是平声(入韵),“骨”、“末”、“药”和“乐”则是入声(不入韵),《春归》和《寄题徐都官新居假山》两首诗的出句用仄脚,是因为近体诗以平韵为原则,对句既然用平脚,那么出句用仄脚才能相对,由此形成抑扬顿挫的声韵变化。

对于律诗的第三五七句及绝句的第三句避免入韵的规则,还可以从诗人之间的和(hè)诗中得到证明。唐代白居易和同时代的张仲素《燕子楼》,用的是“霜”、“床”和“长”三韵,第三句因为不入韵,所以用字就不同一。张仲素原诗:“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白居易和诗:“满床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张仲素原诗中的第三句最后一个字是“少”,白居易和诗中的第三句最后一个字则是“夜”,并不违反入韵的规则。

唐以后的古风和乐府在七言诗中以隔句用韵为常,句句用韵为变。唐代韩偓的《寄远》:“眉如半照云如鬟。梧桐叶落敲并乾。孤灯亭亭公署寒;微霜凄凄客衣单。想佳人兮云一端。梦魂悠悠关山难。空床展转怀悲酸;铜壶漏尽开金鸾。”这是属于柏梁体(相传汉武帝作柏梁台,与群臣共赋句句入韵的七言联句)的古风,即汉魏古体,不是近体诗。

总之,近体诗入韵辨析失误的原因,在于对近体诗的写作规则(特别是平仄和入韵)不知不熟所致,解决的办法只能是下功夫熟知熟记近体诗的写作规则,才能避免近体诗入韵辨析的失误。

参考文献:

[1]王力.汉语诗律学[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