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白:支配性男性气质的牺牲品

2018-10-23 09:58周方
文教资料 2018年25期
关键词:麦克白

周方

摘 要: 《麦克白》是“人”的悲剧,对麦克白悲剧命运成因的探究从未停止过。本文主要从R. W.康奈尔男性气质理论切入,分析麦克白用一种霸权方式构建和维持支配性男性气质,当这种构建和维持达到极端的程度便造成自身的悲剧性命运,从而成为支配性男性气质的牺牲品。

关键词: 麦克白 性别工程 支配性男性气质

作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麦克白》最富于哲理性,它是在精神上最能和现代人沟通的一个古典悲剧”[1]。它讲述了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为了“黄金的冠冕”如何逐渐变成一个弑君者和暴君,最后被复国军打败、被旧臣砍下头颅的悲剧故事。麦克白为何会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悲剧命运道路呢?中外研究者多从麦夫人和女巫的引诱等外部因素进行分析,本文将从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入手,发掘麦克白命运悲剧的内在成因。

男性气质理论是20世纪初伴随着女性主义浪潮的兴起而逐渐发展起来的,直到1982年R.W.康奈尔首次提出“霸权性男性气质”(hegemonic masculinity)这一概念,社会学意义上的男性气质研究才开始出现[2]。

作为社会学范畴男性气质理论如何能为文学文本批评提供有力的理论支撑呢?詹俊峰教授从获取资料的方式及分析资料的方法等方面对康奈尔研究男性气质的社会学模式和文学、文化研究中的文本批评方法做了比对,发现两者之间存在相似之处。例如从康奈尔采集资料的过程看,受访者的叙述内容难免经过无意识或有意识的加工处理,就难以确保这些材料是真实有效的。在这种情况下,“真实”的生命史材料和“虚构”的文本之间的对立似乎并不那么稳定[3]。文学通常被称为人学,它与社会学研究在某种程度上是共通的,这就为我们运用这一理论解读文学文本提供了可能。

一、麦克白的“性别工程”

女性主义自产生和发展以来就自然而然成为文学、文化研究的主要话语,女性主义思想主要将男性作为压迫女性的罪魁祸首,但是“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允许我们这样看待文本中的男性气质现象:首先,男性不一定是压迫者,他可能是被支配、被边缘化的对象……其次,男性要形成男性气质,必须要有一个自我构建的动态过程,在其寻求身份认同过程中,难免有快感、压力和痛苦,这样的男性形象显然不是以往类型化的父权批判分析所能解释的;再次,男性要形成男性气质,必须在社会性别配置中,与相关联的女性和其他男性进行协商,这种权利上的此消彼长、平衡或者失衡的动态过程,用女性主义很难揭示”[4]。

《麦克白》所体现的男性气质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呈现出一种建构性和变化性,在康奈尔提出的男性气质类型,即支配性、从属性、边缘性和共谋性这四种男性气质中,麦克白的支配性男性气质的变化异常显著,呈现出一种“性别工程”,在建构过程中又反过来影响人物的行为。

关于麦克白支配性男性气质的建构过程,首先要从女巫和麦夫人分析起。

女巫丙对麦克白说:“万福,麦克白!未来的君王!”[5]此时的麦克白倒退一步,猛然转身。女巫预言班柯的后代称帝王时,班柯的反应远没有麦克白强烈,这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当麦克白被封为“考特爵士”的荣衔之后,他陷入沉思:想象中的恐怖远过于实际上的恐怖;我的思想中不过偶然浮起了杀人的妄念,就已经使我全身震撼,心灵在猜测之中丧失了作用,把虚无的幻影认为真实了[6]。此时的麦克白还不知道国王要册封长子做王储就已经动了杀机,说明女巫的预言正好契合他的潜意识,将他一直不敢正视的欲望拉出水面,所以麦克白的“野心”被女巫的预言唤醒了。

毫无疑问,国王邓肯是具有支配性男性气质的,他居于权利的最高层,受万人敬仰,拥有绝对的权威性。如果麦克白想实现自己的野心,就要建立起自己的支配性男性气质消灭国王的支配性位置并取而代之。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用暴力的方式杀掉国王,篡夺王位,“男子气概既被理解为生殖的,欲望的和社会能力,也被理解为斗争或施暴的才能”[7],这也意味着用暴力的方式篡夺王位是对麦克白男性气质的一种检测,甚至对那些无力得到或者始终不可能得到王位的人来说也是如此,那些拒绝这种支配模式的人不得不斗争或者妥协。当麦克白杀死邓肯之后,苏格兰贵族大多选择妥协,麦克德夫和马尔康选择暂时妥协然后斗争的道路。

在麦克白构建支配性男性气质的过程中麦夫人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她认为麦克白“天生忧虑”“缺少和那种野心相联属的奸恶”[8],认为他心虚胆怯,并质问麦克白:“你宁愿像一只畏首畏尾的猫儿,顾全你所认为生命的装饰品的名誉,不惜让你在自己眼中成为一个懦夫,让‘我不敢永远跟随在‘我想要的后面吗?”[9]这“忧虑”、“畏首畏尾”、“懦夫”是从属性男性气质的代名词,从属性男性气被冠以一系列贬义词,例如女人腔、胆小鬼、没有丈夫气的男人、妈妈的小男孩……在一定程度上,从属性男性气质是支配性男性气质的对立面,这种气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麦克白取得王位的,所以他说:“只要是男子汉做的事,我都敢做;没有人比我有更大的胆量。”[10]麦克白要消灭自身的从属性男性气质,所以在此后的故事发展中,他把“男子汉”“大丈夫”作为自己的标签。当班柯的鬼魂出现在麦克白眼前的时候,他惊慌失神,但是仍用这些标签塑造自己,说:“我是一个堂堂男子汉,可以使魔鬼胆裂的东西,我也敢睁眼瞧它。”[11]他讽刺马尔康是“妇人所生的”,强调自己的支配性,而忘了自己也是妇人所生的。当麦克白杀死了国王之后他自身的支配性气质就基本形成了,这种气质驱使他以极快的速度杀死了班柯和麦克德夫的夫人和儿子,在罪恶的路上一路狂奔。

二、走向悲剧命运深渊

很多学者认为麦克白的悲剧是盲目的毫无目的宿命论的悲剧,正如《俄狄浦斯王》中所体现的浓重的命运观。《麦克白》中的三个女巫的预言正像是《俄狄浦斯王》中的“神谕”一般,让麦克白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但是这两种预言有着明显的区别,《俄狄浦斯王》中的弑父娶母的预言是清晰的,三个女巫的预言在一定程度上是模糊的、隐喻的。这三个女巫一共登场了五次,第一次出场在第一幕第一场,在即将隐灭的时候,三女巫说了一句:美即丑恶丑即美[12]。在方平翻译的版本《麦克贝斯》中,这句话被翻译成:祸即是福,福即是祸[13]。这个预言显然带有某种深层含义,“祸”和“福”都有所指,具体指的是什么则呈现出含混性。如果说麦克白因其功绩而获得“考特爵士”的称号是“福”的话,那么女巫预言的初步印证就是麦克白走向灭亡的“祸”的萌发点。这“祸”和“福”在何时转换,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麦克白个人的行动意志。又如,女巫第五次登场在第四幕第一场,三女巫从油锅里召唤出幽灵,借幽灵的嘴说出预言,幽灵丙说:“麦克白永远不会被人打败,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树林会向邓西嫩高山移动。”[14]这里的预言明显带有隐喻性,“勃南的树林”正是象征着马尔康的军队。但正是麦克白无法得知这深层的含义,所以他在与麦克德夫决斗时说:“愿这些欺人的魔鬼再也不被人相信,他们用模棱两可的话愚弄我们,虽然句句应验,却完全和我们原来的期望相反。”[15]在三个女巫的预言里存在大量的留白,麦克白原可以不这样做,但是最终惨死的悲剧源于他的选择,这选择的主导因素就是他的支配性男性气质。当他的支配性男性气质形成之后,这种气质就是处于社会主导地位,对其他男性气质进行压迫,这种压迫除了通过刺杀这种阴暗的处理方式以外,还通过一种由暗杀所形成的恐怖气氛对臣民所产生的隐形阉割。例如,第三幕第六场列诺克斯和一个贵族在聊天,他们已然知道是麦克白杀死了国王,并看出麦克白的暴君本性,贵族说:“让我们能够一方面输诚效忠,一方面安受爵赏而心无疑虑。”[16]他們臣服于麦克白的掌控之下,不会反抗,也不会像麦克德夫那样投奔马尔康。

从麦克白杀死邓肯国王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苏格兰土地上的“叹息、呻吟、震撼天空的呼号,都是日常听惯的声音,不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沉痛的悲哀变成一般的风气;葬钟敲响的时候,谁也不再关心它是为谁而鸣”[17]。

麦克白的这些罪恶的行动带有一种非理性的意味,仿佛像一个坏小孩一样横冲直撞。他想要控制一切,他甚至相信自己霸权式的控制可以取得成果,直到最后仍困兽犹斗,但为时已晚。康奈尔认为:“如果存在弱点,焦虑将激发过分的男性气质。在阿德勒著名的惯用语中,‘男性抗争是神经衰弱症的中心。它意味着对攻击倾向的过分补偿和对胜利的无休止的追求。”[18]麦克白的弱点在于以非正义的手段坐上了王位,他不像邓肯国王那样是合理合法的,这种非正义性使他受到良心的谴责,从而产生焦虑,焦虑自己难以寿终正寝,焦虑诅咒的到来,“老年人所应该享有的尊荣、爱敬、服从和成群的朋友”[19]。对他来说都遥不可及。就如康奈尔所言,这种焦虑加剧了麦克白的攻击性及对欲望的无止境追求。这种饱含攻击性的支配性男性气质同时也在瓦解麦克白,因为“与直接的暴力相比,这种男性气质更容易获得支配性的标志——权威性”[20]。麦克白通过暴力的手段建构支配性男性气质,这种非正义的暴力就让麦克白失去了令众人信服的权威性,从而使众臣反叛,士兵倒戈,让别人割了头颅,造成了令人扼腕的悲剧命运。

总之,《麦克白》这部悲剧之所以如此伟大,是因为它讲述了“人”的主题,莎士比亚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呈现在读者面前,不管是麦克白还是麦夫人,他们的身上都有我们的影子,让人们时刻反省自身,只不过莎士比亚将他们的命运与内心写得更加戲剧化。麦克白的悲剧不仅是外因促成,更多的是自己的选择,这种选择似乎难以逃脱人性的控制,当麦克白杀死了国王品尝到戴上王冠滋味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自己所构建的支配性男性气质影响了,成了自我的牺牲品,或者说成为霸权式支配性男性气质的牺牲品,令人扼腕叹息。

参考文献:

[1]方平.人性的探索者——悲剧时期的莎士比亚[J].外国评论,1994(103).

[2][3][4]詹俊峰.性别之路:瑞文·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探索[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18):165-166,18.

[5][6][8][9][10][11][12][14][15][16][17][19][美]莎士比亚,著.朱生豪,译.莎士比亚喜剧悲剧集[M].南京:译林出社,2001:728,731,734,738,738,761,724,771,795,766,781,788.

[7]詹俊峰,洪文慧,刘岩,编著.男性身份研究读本[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

[13][美]莎士比亚,著.方平,译.麦克贝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6.

[18][20][美]R.W.康奈尔,著.柳莉,译.男性气质[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2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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