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南来一点风

2018-10-29 11:05潘姝
鹿鸣 2018年7期
关键词:鄂博白云草原

潘姝

白云鄂博的天空是无云的,就好似鲁迅先生笔下的童年玩伴闰土,实则命数之中五行缺土一样。白云的天,蓝得清新爽利,若是利用传统颜色分类方式来形容,应属恰在缥与碧之间。就像仙界诸神用毕生法力精心打磨的玻璃镜面一般,于行进之中的车辆窗口举目远眺,与樱草青葱的原野各分得画幅的一半,远远相接于草天一线。能判断车辆是在行进抑或是在暂歇的唯一方式便是不停狂奔而去的匀速转动的用于风力发电的白色风车和输电高压线。倘若掉个书袋,这天地正如明代冯梦龙先生笔下所述:“万里无云贺六龙,千林不放鸟飞空。地燃石裂江湖沸,不见南来一点风。”

“江山好,立马白云飞处。”结束一天的奔波,伫立于旷野之上,西望长河落日,娴静转身耐心等候即可迎来月出东方,在天地之间孑然一身,感受时光的流逝。世人都道“八千里路云和月”,似是云必与月同生,只有彩云追月的夜空才是美满的,其实,那是他没有机会真正见识过万里无云的夜空。月圆之夜,当红月似名门闺秀般四平八稳一步一步走出地平线,只有在周围没有任何遮挡物的情况下,你才能清楚地看到玉盘中由暗色火山喷出的玄武岩熔岩流充填的巨大撞击坑所组成的广阔“月海”。红月是天空与原野间唯一的亮色。在周围没有任何光污染的环境中,草原的月也显得比别处的硕大,似是月光真的就铺成了一条直达九重天的路,也就不难理解草原上为什么形成了那许多与月有关的动人旋律与瑰丽传说。

一幕旷远雄浑的沉静

当红月升至中天,夜幕才能算作正式降临草原,只身站立在被皎洁月光暖化的草原,背向草天之间城市夜晚那一抹喧嚣的霓虹,身侧燃着沸腾的篝火,耳畔传来悠扬的长调和委婉的马头琴声,张开双臂,尽情地拥抱初夏夜晚和煦的微风,一丝醉人的草香便攻城掠地般直入胸腔,迎面而来的是草原的开阔与包容,轻轻合上被电子设备整日侵蚀的双目,涌入思绪的是人作为生物意义上的存在,你会真切地感受到,此时的你和脚下的草,脚畔的石,吃饱喝足悠闲打着响鼻的马儿,是如此平等,不过是长生天恩赐,容忍你此时此刻有机会和这些草原天生的主宰共处一处。玩儿心溅起涟漪,双手拢于嘴畔,悠悠学几声狼啸,静待草原的回音,长生天似乎真就感受到了我发自肺腑的卑微,一阵低吟浅唱般的丝竹与陶土之声由远及近浅浅传入心田,侧耳凝神,那是排箫与埙的和鸣,似是奏着一支远古的曲调,像《苏武牧羊》,又像《阳关三叠》,细细辨析就是《阳关三叠》,过了初叠,声音越来越响,进入二叠,眼前开始如电影放映般飞驰而过一帧又一帧的影像,那应是冷兵器时代的刀光剑影、金戈铁马,刀剑铿锵、铁马铮铮之中,一瞬短兵相接的火花飞溅,强烈刺激着我源自灵台深处的一丝清明。

不禁莞尔,这是长生天在给这个初次踏临茂明安草原的我,倾诉它辉煌的过去。对,这里是白云鄂博,曾是“但使龙城飞将在”定可阻胡马于北麓的,荒凉萧瑟、战火纷飞的阴山;是“天似穹庐,隆盖四野;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天地辽阔、水草丰美的阴山下,敕勒川;曾是那“月黑雁飞”单于夜遁之所。这里是阴山北麓不可多得的沃野千里丘陵草原,是匈奴、鲜卑、突厥、回纥、契丹、女真、蒙古等游牧英雄古来必争之地,若是这里天公不作美,缺水少雨长达一年有余,借着三杯两盏淡酒,游牧民族的首领一腔热血贲张便可提缰纵横,长刀至劈,挥旌南下,越陰山、过平川,一举拿下河套平原,直逼中原腹地锦绣皇城,与农耕民族一较高下,竟逼的那仅擅阵地战的中原君主在这无险可依、无石可用的草原不得不数次劳心劳力,就地取材,兴土木、垒边墙……

鸿雁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历史是个顽皮的孩童,他总会选择性遗忘一些事。所以风起云涌的茂明安草原,并没能留下与他的金戈铁马浓墨重彩相匹配的明显标记。但是,长生天不会忘记,它把这里的故事嵌入阴山山脉数以万计的岩画,糅进牧人世世代代心口相传的呼麦长调与英雄传说。白云鄂博在等待,等待着一个来推门走进他的,懂他的人……直到那一天。

一位擦身而过的青年

这是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的一天。若是我们以今天为起止线,站在上帝视角,回望匆匆向前滚动的历史车轮,就会发现这一年发生了许多荡气回肠的重大事件,对白云鄂博,乃至对整个中国而言,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但在当时一切却再正常不过。

这一年,白云鄂博迎来一位与它擦身而过的青年,这位青年的到来,正式将这片孑身自立却又从不孤寂的草原推上舞台……

这个青年是一贵州老表,生于世代书香,族内人人皆以读书为荣的官宦清流之家,年近三十,几年前,怀着满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只身北上,考入全国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又历六年寒窗,半工半读,兢兢业业,顺风顺水读到毕业,留校当了个小助教,快满一年。可以说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但还不完全具备三十而立的资本。

他一直秉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志向,可自打入私塾读经那日起至今二十余年,尽在闭窗苦读,路却没机会多走几步。最近一年,国内形势依旧几多动荡,好在学界一片清明,不过是在腊梅刚落、玉兰初放的时候,从胶东沿海传来学界楷模康先生病逝的消息。也就在此时,机会来了。校方欲和十多位欧洲科学家组成一个西北科考团,他和几个同事因年富力强、勤奋好学接到了主办方的橄榄枝,他此前从未有机会走出书斋,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踏出了他今生野外科考的第一步,不过,他当时自然不会知道,这一步使他在青葱年华便实现了一生之中最为辉煌的成就。他的这一步被一个叫做“白云鄂博”的地方等待了数千年……

戒台寺那20多棵百年的古丁香刚开一二朵,科考团一行就出发了,坐上刚修通不几年的京绥铁路一路直抵包头镇,嗯,不对,包头县城。包头县城北望延绵数百公里的阴山山脉之中那巍巍的大青山,南临滚滚黄河水,半城山半城水,一直是军事要塞,古称“云中郡”,地名之中就诗意满满,近几百年在走西口的晋商辛勤耕耘之下,又成了享誉西北的毛皮集散地。近年来,铁路运输与黄河航运交汇,往来客商云集,是标准的水陆码头。去年刚刚撤镇设县,自有西北小城的一番气派。这里是科考队途径的最后一座城,亦是此行的首发之地。科考队在这儿有个为期十天的休整,登临黄河,打点装备、办齐粮草、雇佣仆从、聘请有经验的商贾做领队,坐拥山西势及绥远的百川督军闻悉此事,亦送来一队蒙古族青年,以防沿途遭遇马匪胡子,同时便于和当地的少数民族原住民沟通。

十日期满,随着晋商领队一声响彻十里的“走嘞”,科考队正式出发。出发前一日傍晚,从他们走下火车那刻起就一直在刮,接连数日战斗力极强的白毛风,忽就停了。火红的晚霞红透西天,正应了“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好兆头,同行的蒙古族小警卫说这是长生天的庇佑,此行必定无波无澜,平平安安。出发当日果然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科考队群心振奋。

借着好天气并好心情,科考队在晋商领队的引领下沿传统商道,一路北上,出夹边沟,过阴山,进入草原。青年第一次踏上草原,便被这里的辽阔雄浑所倾倒,心胸都变得开阔。他知道作为小字辈,在这支由考古学、人类学、生物学、民俗学、天文地质气象学,各界学术精英前辈云集的队伍中,除了承担基本的科考任务外,还得时常打头阵当先锋,与领队沟通,与卫队协作,休息时帮助仆从装卸易损的书籍设备,因此很快被勤快的领队和仆从所喜爱。且自幼崇尚“天人合一”儒学思想的他在目睹崇尚武力的欧洲人使用现代火器以殺戮草原生灵为乐时并不参与,也很快被信奉萨满教,坚信万物有灵的蒙古卫队所接纳。甚至经过几次短暂接触,还迅速与当地热情好客的蒙古族土著僧侣、牧民成了朋友。大家都知道这个名叫仲良的青年,就喜欢石头,所以无论谁看到好玩儿的石头,都愿意拿给他看看。

转眼间又一月有余,考察队在草原中找了片开阔地安营扎寨,之后便兵分三路探路、绘地图,仲良领到的任务是北线,他精心点了几个聊得来、工作合拍的晋商领队和蒙汉兼通的蒙古族侍卫出发了,人带的不多,大量骆驼都用来拉趁手的书籍和设备。

接下来的几日,天气格外晴好,草原已经等这个青年很久了,腾格里也在冥冥之中为这支小分队渐入草原腹地保驾护航,蓝天碧草,天高地阔,青年老成持重的脾性逐渐褪去,原属于这个青葱年华的朝气和热血反增了不少,他越来越爱在草原之上择一个正确的方位之后信马由缰,唯一忧虑的是原野太过辽阔,草天之间乏着一个具有不同等高线特质的地理坐标。

改写白云鄂博历史的这一天就在此时悄然而至。晨起,旭日东升,迎着北方继续行进,随着马儿欢快律动的青年,遥遥望着一个被朝阳包了一层金衣的凸起,缓缓跃出地平线,继而逐渐清晰,那是一个黑金色的山头,青年喜不自禁地抬手指向山头“那是”,身侧的领队随声应和,“对,那就是白银博格都,富饶的神山,是方圆几百里的圣山,是整个茂明安草原的守护神。”其实,白云鄂博地名的由来,并不如笔者薄文开篇所述那般肤浅,“白云博格都”是蒙语的音译,若是意译过来便是“富饶的神山”。许是我们的祖先有未卜先知的大智慧,又许是在历史车轮滚滚行进之中,真的蕴含某种神秘的力量,使白云鄂博在名字中就蕴含了千百年后这里即将发生的故事……这是青年数天以来希之盼之的一个坐标点,对于搞地质的人来说,有山必有石,有石就会有发现。青年越想越兴奋,手下的鞭子不禁就加紧几分,大有朝着圣山策马奔腾之势,领队知道至少还得有几十里的路,怕青年真就望山跑死了马,“仲良,莫急,莫急,听听故事”,领队这条路走过多次,早知道那山的故事,但怕自己嘴笨,吸引不了仲良,遂唤来一个能言善语的蒙古族牧人,并嘱咐他慢慢说。仲良闻声略略将行进速度调了回来,他在大本营时和一位常年风餐露宿的考古学家学到一个经验,好多传说都不是空穴来风,故事的源头或许都蕴藏着某些更深层次的科学道理。

那是一个在这片草原流传了近千年的故事,关乎一个对草原居功至伟的英雄和他的辉煌时代。大意是成吉思汗征伐西夏,手下爱将特古斯追西夏军至此,敌我双方战马见山均止步不前,而后特古斯的马鞍、马镫、马掌皆化作一匹金马腾空而起,至此金马庇佑着整个茂明安草原。仲良的喜悦和欢腾随着故事的推进有增无减,丰厚的学识积淀告诉他,这故事背后许就真有些地质学的原理,这山怕是必不一般。

又三日,青年脚步日渐趋缓,昼夜少眠,白天走访牧民,晚上挑灯夜读,可是他并没有在史书上翻到只言片语,只在一个军事地图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他那时恐怕还没有清楚意识到这座山已等了他千百万年。

行至山前只见白云博格都傲然屹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顶天的敖包,五彩的经幡迎风招展,据说茂明安全旗的牧民都会来此祈求长生天庇佑草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进而,青年终于迎来了他猜测、期盼已久的发现,铁矿矿沙沿沟散布,愈深愈富,青年许在那一刻笃定,这圣山在几十年之后,国泰民安之时,必定给草原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之后他负重登山,足迹遍布整座山峰,凭着知识储备和职业直觉顺利找到矿床,摸清成因,采集标本数十箱计,绘图数以百计,撰写文字资料数以万计。他清晰判定,白云鄂博是一个蕴藏丰富且有开采价值的大型铁矿。

十几天后,因此次科考还有更长的路要走,青年只好继续西行,与茂明安草原,与白云鄂博匆匆擦肩。之后三年,青年在戈壁沙漠之中,于荒无人烟之地,跋山涉水,历尽艰辛,行程数万里,横跨蒙宁陇青新五省,对近400万平方公里区域内的自然地理状况进行了详尽考察。

西北科考结束后,白云鄂博依然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又三年,他撰写了著名的《绥远白云鄂博铁矿报告》,在其中提出内蒙古首次发现大铁矿。他还设想修铁路将附近的大青山煤田与之相连,使煤铁积于一地,并在包头建设一个钢铁基地,进而连通京绥铁路,对西北的交通、经济将有重大影响。他还将不远万里带回的珍贵标本赠予同窗,他的同窗亦历三年寒暑,从标本之中提炼出了珍贵的稀土,并在那个内忧外患的时代预言了,中国——世界稀土大国的地位。

这是白云鄂博最初的故事,也是钢城包头最初的故事。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白云鄂博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文献之中,就是源于这个青年,他叫丁道衡,发现白云鄂博铁矿这一年,他28岁。他的同窗叫何作霖,从白云鄂博矿石之中提炼出稀土这一年,他34岁。

白云鄂博终用他上亿年的积淀等来了这个与他擦肩而过的青年,草原用他的宽广与包容引得跨越两千公里前来的青年实现了他初出茅庐的学术抱负。青年虽然步履匆匆,却也不远千里为草原带来千年未有之福音。许是因第一个将白云鄂博推向历史与世界舞台的恰是青年的缘故,使这座塞外小城于孕育之中就自带了昂然向上的生机和朝气蓬勃的希望。

一部感天动地的史诗

那一天,“英英白云浮在天,下无根蒂旁无连”。那是一个中华民族处于内忧外患时代之中的一天,那是读书人与时运的博弈,虽几经长途跋涉,几历冷凳寒窗,除了引来外寇的数度垂涎,论断依旧是论断,推演只能是推演,草原还是那个沉静的草原。茂明安在等待一个风调雨顺,白云鄂博在祈祷一个国泰民安。

直至一个新的历史时期终被白云鄂博等来,一元复始,百废待兴,一个曾经积贫积弱、任人宰割的国家渴求强盛,一个痛彻地经历过山河破碎之苦的民族期望复兴,他们比任何人都更珍惜来之不易的民族尊严,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期都更期盼失之已久的工业复苏。白云矿区就在这样一个时期迎来新生。

草原工业的起步阶段几近与共和国同龄,新的一批和丁道衡同一专业领域,甚至和他当年初次来到这片土地时年龄相仿的青年,最先来到这里,他们是这片土地的拓荒者,他们通宵达旦,风餐露宿,甚至与狼共舞,他们继续丁道衡当年想做但没有机会做的事,他们一做就是三年又三年,他们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地将这项工作做深、做细,他们比丁道衡幸运,因为他们的推演可以不再是推演,草原的一个新局面将在他们推演的基础之上形成。

之后的几年间,白云鄂博开始大量迎来一批又一批青年,他们来自天南地北,他们之中有功勋卓著的支边干部,有浴血奋战的转业军人,有各大礦山的产业工人,也有刚刚走出校门的读书人,他们曾有过不同的人生经历,操着不同的口音,他们拜别年迈的父母,挥别挚爱的恋人,来到蒙古高原,他们或走出书斋,或铸剑为犁,他们将青春的热血泼洒在白云鄂博的广袤之上,他们拥有共同的目标,怀着同一个梦,振兴钢铁工业,改变少数民族地区没有重工业的历史。

茂明安是延绵起伏的草原,一望无垠,是一张等待描绘的白纸,对于早已习惯城市喧嚣的青年,除了每日热火朝天的工作,最难排解的就是面对自己内心时的孤寂,他们把自己交给繁忙,将孤寂溶解进废寝忘食的生产。

白云鄂博是内陆干燥气候,因受西伯利亚强冷空气影响,常年低温少雨,干旱多风,昼夜温差特别大。春旱风沙大,夏短雨集中,秋爽多日照,冬长天寒冷。一年四季三季风,一季长达四个月。黄沙漫天,风吹石跑,最难忍受的,是对家长的思念。他们把自己交给繁忙,将思念随风播洒进不分昼夜的建设。

那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年代,他们没有大型机械,只有铁锤钢钳,他们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血肉之躯与激情坚韧。

他们建厂采矿,工业生产逐渐从人工作业被大型机械所取代。同时,也将居住环境由原本的毛毡帐篷变为水泥建筑,生命之源由原本的湖泊降雨变为引黄而入,必由之路由原本的勒勒车辙变成高速公路。草原之上开始有了商圈、学校,继而有了政治文化中心,家家炊烟缕缕,户户鸡犬相闻……一座现代化城市在白纸一张天地茫茫的草原之上,由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之中,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草原亦是仁慈的,她如母亲般深爱着这群青年,当他们结束劳作,走出厂区。春天,草长莺飞,返青的嫩绿,是他们孤单寂寞之时,最温柔的抚恤。夏天,花开遍地,迎面而来的马兰花海,是他们盼来爱人之时,最浪漫的慰藉。秋天,雁过留声,牧人肥壮的牛羊,是他们拥抱孩童之时,最丰盛的补给。冬天,冰天雪地,油光锃亮的毛皮,是他们思念父母之时,最贴心的献礼。每一天的日暮降临,他们和白云鄂博在一起,看着一天天处于变化之中的城市,听着草原腹地吹来的风,便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而出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他们自信而笃定,如白云的天空一般从容。

就这样,有人来了又走,但更多的还是选择留在这里。他们在遭遇打击时,记起梦想的珍贵,在陷入迷茫时,坚信勤奋的力量,他们行在白云,爱在白云,听从本心,无问西东。他们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外界的诱惑,而是,当诱惑来临时,他们更能关照自己的初心,更能体味对白云的深情。他们有人是因爱人而来,进而爱上了这片土地。有人是因事业而来,白云给了他们最广阔的天地。无论他们飞得多高,白云都给他们托底。

无云,草原便感谢风的恩赐,一朵蒲公英吹至草原,它在这里扎根,来年春天,就是一片花海;一群青年吹到草原,他就在这里扎根,明年春来,便是一座新城……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这段故事不长,因为再多的语言在一个甲子的坚持面前都略显苍白。这段故事的主人公,是无数白云鄂博建设者的剪影,他们是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的白云鄂博青年,他们来到白云鄂博时大多都刚刚二十出头,从他们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他们就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白云人。

韶光逝,留无计,六十载时光匆匆,数代来到白云的青年用自己未知的青春换来白云已知的今天,一座盛放的新城自草原之上拔地而起,这里成了享誉世界的“稀土之都”。

一个不负韶华的明天

今天,在白云鄂博这片土地上的青年,无论他们来自何方,无论他们因何而来,都渐渐被这片土地特有的城市性格所浸染,他们不但拥有千年前游牧民族的豪放与包容,拥有百年前莘莘学子的开放与严谨,拥有六十年来产业工人的热血与坚韧。他们的视野更广、“野心”更大、思想更前卫,他们已经不满足于从深山之中一铲一铲地挖掘财富,他们正在讲故事翻开新的章节……使初次踏临这片草原的我亦被他们深深感染。

随着时光的轮回,白云鄂博草原的支柱产业已经完全更替为以能源工业为中心,积淀上亿年,傲视草原生灵的圣山和马兰花开遍地的草原,渐进退出并让步于厂房,为人们对工业的追寻奉献。视众生万物平等的腾格里在目睹着作为新主宰的人类带给草原百年来的飞速迭代时,应是有滋滋欢腾的喜悦自心底滚滚溢出吧。但,当他同样目睹着曾沃野千里的草原,随着现代机械的昼夜运转似树木年轮般逐年探入地心时,除了感叹这是白云载入史籍的深嵌指纹外,心底是否隐约透着一丝淡黑色的疼痛与忧虑。不过,日夜耕耘于这里的青年在任何时刻对这赐予他们财富并默默奉献的草原都保有足以使人叹喟的深沉之爱。仅仅为今天的草原创造财富,早已不足以满足他们,他们把目光放得更远,他们不能允许在这匹万里青山画卷之上人为留下墨迹污点,用自己的心血修复着大地的创痕,他们重新在废弃的矿坑之上遍植松林,建千顷矿山公园。人道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而他们还曾经的金山银山又一个绿水青山。不难想象,假以时日,万亩松林必会枝繁叶茂,树大根深,绿茵漫天,草长莺飞,引万物生息。重历万千年时光流转,几经日月沧海桑田,这万亩松林许又是一个金山银山。

其实,无论白云鄂博一望无垠、无云缥碧的天空多么诗意,他總会伴随一个致命的弱点。云是大气中的水蒸气遇冷液化成的小水滴或凝华而成的小冰晶,顽皮地飘在天空,聚在一处报团取暖的化相,它代表着地球上最为庞大的水循环系统,无云便是无雨。在地理学中有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线,它将同一时间里降水量相同的各点连在一起,被称为“等降水量线”。白云鄂博恰在“400米等降水量线”以北。缺水是白云鄂博绕不过的致命弱点。无水之地的人最是爱水,曾几何时,就是这水引得游牧民族在极度少雨的年份,与中原政权几经无数次生死较量。白云随着矿山建设的推进,引入滚滚黄河水解决缺水问题的同时,伴随产生了大量的工业废水,这也险些成为白云鄂博又一个绕不过的发展桎梏。但是,今天,新一代的白云青年比这片土地的先民更爱水,他们为这满腔的爱注入智慧的助推,他们用水动力循环系统实现稀土的管道运输,大大降低生产成本;他们又将原本的生产废水净化成中水,打造草原中难得一见的湿地,六湖连缀,使得豪放粗犷的塞外草原坐拥江面小镇的温婉可人……

我自幼居住的地方,隔壁曾是一间大型的工厂,我自幼骑着一辆小童车,扎着两条麻花辫,摇头晃脑、哼哧哼哧地骑行在厂内的机械与吊桥之间,因而体内勃发对机械,对大工业生产与生俱来的亲近感。在我的记忆中,工厂的环境嘈杂喧嚣。空气中升腾着车床的碰撞声,偶尔夹杂着工人师傅的高声谈论,满眼充斥着他们奔波忙碌的身影,脚下生风,往返穿梭,吊桥起落,扳锤叮当,偶尔一不留神就会有机油蹭到花枝招展的新衣服上,很难清洗干净,短不了一顿打,便是我对工业生产的全部印象。没来白云之前,我带着对白云储量占世界近三分之一的稀土,满足全世界近八成的稀土消耗的认知,对矿山企业的想象,依旧是深植于记忆之中的热火朝天,直至有缘来到白云,走进包钢,带上安全帽,走进工厂,硕大的厂房之中,数层楼高的机械静默无声的匀速运转,厂区内放眼望去几近无人,所有大型机械操作几乎全部由工人利用智能设备数控完成。曾经繁复的人力劳动被大型机械所取代,宁静之中衬着悠然。

“北望平川。飞步孱颜。人语笑,白云间。”短短数十年,今天的白云青年,他们还草原以青山,他们还草原以绿水,他们还草原以宁静,以梦为马,正在努力给草原一个不负韶华的明天。

白云,无云。许是因白云的云化作了白云的矿山、风车与羊群。白云的云滋养了世代生活在这里的牧人、产业工人,亦滋养了在《草原晨曲》中巍然屹立起来的包克图……

一曲终了,蓦然回首。白云的万千过往皆烙于心间。草香幽幽,白云用一曲《阳关三叠》给初临茂明安的我讲述了一段《凤凰展翅》的欢歌。

“去从闹市红尘去,归向白云深处归。”翻阅浩如烟海的史书,任思绪信马由缰,一座城市聚落的形成需要多长的时间?洛阳是4000余年,长沙是3000余年,桂林是2000余年,拉萨是1000年,就连承德也用了300年,而白云鄂博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之上从无到有,仅仅用了60年。人们常说:“三千年中国史看西安,千年中国史看北京,百年中国史看上海”,其实,若问甲子兴盛事,请君还看白云城。60年,短短一个甲子,60位星宿神刚刚轮值了一遍,于白云鄂博山地质年龄远古代的加里东时期不过是沧海一粟;于千百年的游牧民族争霸史也无非是白驹过隙。但就是这个再渺小不过的甲子所实现的成就,却超越了以往任何一个历史时期。白云鄂博,从无到有,由弱至强,终于书写出属于自己的浓墨与重彩。这是因一代代白云人将生命中最美好的芳华留在这里,白云也以他的宽广和智慧为下一个甲子的青年搭建好一个实现自我的平台。

有友人讲过一个故事说,当年白云鄂博初创期的条件艰苦,不能刮风,一场大风刮过,可能会刮走几个大学生,留下来的人都有铁花一般的奉献与坚毅,他们把根深深地扎在这里。而今,他们用一个甲子把白云鄂博打造成白云鄂博无云的天空,宽广缥碧,深深包容吸引着下一个甲子的青年,走进这座城,爱上这座城。再不见南来一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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