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题

2018-11-01 10:42吕芳
火花 2018年10期
关键词:花子小叔木匠

吕芳

远去的花子

三月的天气已经很暖了。妈妈回老家住了几天,带回大包小包的野菜,妈妈边择着那些真正的绿色食品,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起村里的事情:什么秀娟大妈家的进财离婚了,什么阿起奶奶去世了。这些在我看来必然的娶了个彪媳妇的地步。一年后,花子的傻妈妈生下花子——一个同样模样周正却弱智的女孩。花子三岁时,精明的爷爷得病去世了,我刚懂事的时候就听大人们常议论花子爷爷的死因——是窝囊死的。是啊,一个精明一世的老人整天守着一家子如此模样的人,能不抑郁成疾吗?花子的父亲不仅言语不清、老实木事情,妈妈却唠叨得很来劲,没办法,人老了或许都有点唠叨吧。

“彪花子也死了!”妈妈说完叹了口气。“花子死了?”我又问了一遍。“嗯,死了。唉,死了也好,或许对于花子而言,这是她最好的归宿。”妈妈说。

花子不是要饭的叫花子,她是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女孩,也算儿时的伙伴。彪花子是村里老老少少对她的通称。花子的爸爸是家中独子,且是个“半语子”,就是那种发音不清、说话不囫囵的人,所以三十多岁才娶了花子的妈妈——一个长相漂亮但智力却只相当于五六岁孩童的女人。花子的爷爷奶奶都是很精明的人,不想到了花子父亲这一辈沦落到讷,而且胆小懦弱,无奈之下,花子的奶奶便撑起了那个家。很小的时候我便经常见到花子的奶奶颠着小脚追赶着街上欺负花子的淘气小子,边追边恶狠狠地骂着,似乎是在发泄内心的无奈与酸楚。

我对花子没有好感也没有讨厌,我不和她一起玩耍,只是她有时会傻乎乎地跟在我身后,边擦着流到嘴角的鼻涕边兴奋地跑来跑去。那时的我在村里的孩子中也算个小小的领袖,连那些被花子奶奶追来撵去的淘气小子也都听我指挥,对于花子,我只是感到她可怜——我家里有粑粑饼子、黑面馒头吃,可花子却只能整天拿个地瓜啃得香香的;我的爸爸妈妈在村里有威望,别人看了都会笑眯眯地点头打招呼,而花子那穿得破破烂烂的爸爸妈妈,别人见了都爱理不理一脸的不屑。花子喜欢追随在我的身后,想必跟我时不时给她一块饼子、馒头有很大的关系,她看我时,脏兮兮的脸上写满了讨好与崇拜——那个时候,在那样闭塞的小山村,能够用饼子和馒头填饱肚子的毕竟为数不多。

花子很傻,但她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赖。看到那些皮小子她就会跑得远远的,但看到我她就会笑嘻嘻地迎过来,不管我是否高兴见到她。花子对吃有着特殊的感情,也许这是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吧,再说花子在那个时候一定是极饿的。花子的贪吃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只要谁手里有好吃的她就会紧紧跟着,也不管人家厌恶她呵斥她。正是因为花子的“馋”,这个傻女子遭遇了另一劫:村里一个得过小儿麻痹后遗症的残疾人在花子十四岁的时候诱奸了她,当时只用了一块花子不曾多见的桃酥。花子裤子上的血迹被她奶奶看到了,追问之下才知道缘由。花子的奶奶从此一病不起,病中的花子奶奶硬是让半语子儿子和傻儿媳用小推车推着自己去当时的公社告了状,最后把那个残疾人送进了监狱。据说那人最后病死在狱中,这或许是他欺负傻女子天理不容的报应吧。

花子的奶奶———一个要强了一辈子的老人,在那个畜生被抓的第二天便撇下花子一家走了,她是死死地抓着花子父亲和花子的手、瞪着一双没有闭上的眼睛去世的。

从此以后,花子虽然年龄一年年增长,做事却是比以前更傻了。十八岁那年,她嫁给了邻村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光棍,再后来老光棍死了,家里人又把她卖到了一个更穷的山沟里。

六年前的冬天,村里有人到山里去做生意,见到了已不成人形的花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瑟瑟地抖着。村里人不忍心让花子这样冻死在异域他乡,就把花子给带回来了。听说买花子的那户人家把花子买回去后发现花子傻得什么都不知道,那户人家就把花子锁在一间小屋里,想起来就给她一口吃的,想不起来她就饿着。几年后,那户人家对锁住花子也失去了耐心,便把花子放了出来,任她自生自灭,花子便到处流浪着。当然花子是饿不死的,她从小练就了什么都能吃得下、吃什么都不生病的本事,因而顽强地生存着。

花子回到村里的时候,她的半语子父亲已经去世,傻妈妈就和花子相依为命,一对傻母女在村里好心人的照顾下生活着。去年年底,花子的妈妈也去世了,花子没有哭,她看着逝去的傻妈妈什么表情也没有,或许花子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妈妈还在说着花子的死,感叹着那一家人的命运。

感叹是思维正常的人才有的,花子有吗?我从没问过花子,我知道即使问了花子,花子也只会嘿嘿地傻笑。花子有没有感到过幸福抑或痛苦呢?或许花子饥饿的时候能够吃到别人给她的一块馒头于她就是一种幸福,抑或花子的奶奶为花子颠着小脚追骂那些皮小子于她也是一种幸福……我不知道花子对幸福如何理解,但我知道花子肯定忍受过痛苦,在奶奶去世后无人庇护她的时候,在她流落异乡忍饥挨饿的时候……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花子死了,而依旧沉浮于名利苦海与红尘梦中的我认为,这也许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记得曾看过一部电视连续剧叫《幸福像花儿一样》,或许花子的爷爷奶奶给她取名时,是希望她的人生如花般灿烂,有着花样的幸福年华吧,可我的童年伙伴花子何曾有过幸福?我不知道花子在离去之前,对这个于她毫无幸福可言的世界有没有过曾经的留恋?

小婶的爱情

在一个暖阳高照的冬日,我竟见到了二十多年未见的小婶。

说是小婶,其实是曾经的堂婶。二十多年前小婶跟小叔离了婚,乡里人都传说着小婶“跑了”,都说她为了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小木匠而离开了有正式工作的小叔。

记忆中的小婶个头不高,穿着洋气,人也漂亮,脸上总是带着甜甜的笑。那时的我总是以仰慕的目光去看小婶,小婶是城里的女子,家庭条件优越,而小叔除了有工作再就一无所有了。小叔家在农村,弟兄姊妹多,二爷爷又去世得早,二奶奶能把孩子们拉扯大已是不易,至于结婚成家就谈不上资助什么了,小婶嫁给小叔在那时算是下嫁了。刚结婚时,小婶的笑总是甜蜜蜜的,小婶虽是城里女子,却很随和,又很喜欢孩子,每次见了我都会拉着我的手帮我擦脸上由于淘气而来的汗水。所以每次小婶回到老家我总是极喜欢缠着小婶,成了小婶的跟屁虫。

也许是生活中的幸福来得太快,来得太快的幸福往往不会被人珍惜。由于小婶贤惠,小叔婚后什么都不用做,就天天喝酒,喝了酒的小叔便醉醺醺地骂爹骂娘。等我再次看到结婚几年后回老家的小婶时,她脸上的笑容就有些牵强了,眼神中有了一些无奈和酸楚,再之后便传来小婶跟小木匠“跑了”的消息……

望着小婶,曾经那么爱漂亮的她,如今的衣衫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一双粗糙的手显现出她终日的辛勤劳作。岁月在小婶脸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曾经的美丽已经蜕变成老年的成熟,但却不见沧桑。她身边曾经的小木匠,现在的白发老男人,身板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笔直,佝偻着腰身,依然用充满关爱的眼神时不时地看着与我说话的小婶,那手始终是牵着小婶的。

正值中午,我便邀小婶与小木匠一同吃饭。小婶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拒绝我的诚邀。进了饭店,我拿过菜单让小婶点菜,小婶拿了菜单翻了一遍又再翻一遍,只点了两个小凉菜。两个小菜三个人怎么够吃?于是我又加了两个热菜。小婶一个劲儿地说太浪费了,过日子不能太大手大脚的。我心里一酸,看来“跑了”的小婶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

吃饭时小婶终于跟我谈起了尘封的往事,当年由于小叔的酗酒以及酗酒后的种种劣迹,小婶与小叔的关系日益恶化。恰在彼时小婶与小木匠相遇,小木匠的细心体贴温暖了小婶那日渐冰冷的心,于是小婶放弃了工作和婚姻,在二奶奶恨恨的咒骂声中,在亲朋乡亲们的规劝、嘲笑与压力中,小婶与小木匠“跑了”。她逃离了原来的环境,逃离了二奶奶与小叔的诅咒,跟着小木匠到乡下过起了夫唱妇随的生活。久违的甜蜜蜜的笑容,伴随着逃离又重新回到了小婶的脸上。

第二年,小婶生下了一个男孩,孩子很争气,现在已经快大学毕业了。只是,生活中总会有很多的不测。三年前,感到身体不适而日渐消瘦的小木匠查出得了不治之症。小婶倾其所有,带着小木匠去北京的大医院看病。病中的小木匠曾劝小婶放弃治疗,怕由于自己的病让小婶最终落个人财两空,更怕自己去了之后小婶会负债度日。但是小婶从没有放弃过,好在现在病情已经稳定。

小婶好似很满足地说:“这些年我跟你叔(小木匠)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是我很满足,从你小叔那里没有得到的,在你叔这里我都得到了。我从没想过什么大富大贵,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现在我都已经得到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注意到小婶在说这话的时候,小木匠充满温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小婶。

我曾经可怜过离婚后酗酒更加严重的小叔,也曾附和过二奶奶对小婶恨恨地咒骂,可看着如今虽苦犹甜的小婶和小木匠叔,我茫然了———小婶那曾经被人耻笑过的、离经叛道的爱情,或许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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