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刁民想害朕

2018-11-06 04:49谢知言
桃之夭夭A 2018年7期
关键词:陛下小王子

谢知言

简介:我身为堂堂女帝,受万众敬仰,唯被一人屡次冒犯,每天都在相爱相杀中度过。什么?我还掐不死他?他是小强吗?等等,他上一秒还想杀了我,下一秒就要亲亲,他有毒吧!

1.每逢裴述必有一诈

2.往事

3.陈情

4.诀别

5.来日方长

从朕刚以女子之身成为皇储的时候,就有无数人想把我从皇储的位置上弄下来,但裴述就很清奇了,他是想弄死我。他秉持着这个目标兢兢业业,间接直接给我使了不少绊子,而我跟他掐起来也绝不手软,粗略算去至少将他赐死了十来回,但是每次,他都能换个身体再重新回到我面前蹦哒。

这就真的很难受了。

“陛下,这是此次春闱中的第一名,那文章写得真是漂亮!人也长得英俊潇洒。此人名叫裴述,可谓德才兼备,前途无量,日后必能成为我朝栋梁。”张阁老不停地捋着他那没剩几根的白胡子,一双眼睛发亮。

“是吗……”我盯着他说的那个裴述,眯了眯眼睛。那张脸极其陌生,我敢肯定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但是他身上的那种气质我真的很熟悉,是那种我恨不得打爆他狗头的那种熟悉。

裴述察觉到我的目光,竟是避也不避,反而朝我笑了一笑,那一笑,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陛下,那他……”

我点了点头:“嗯,拖出去斩了吧。”

张阁老激动地差点把胡子全拽下来,没能全拽下来的原因是,他当庭一口气没上来背过气了,这下满朝的文武大臣都慌了,都围在他身边给他顺气,手忙脚乱地叫太医。

偌大的殿庭唯有两人巍然不动,我端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如水,直视站在殿内正中的裴述,对他做了个口型:“又是你。”

裴述点头笑了一笑,同样用口型回我:“宋惜音,又见面了。”

这场闹剧以肱骨之臣当庭血谏“昏君”为结尾,我逼不得已暂且收回了杀掉裴述的旨意,不仅如此,还当场授予他礼部尚书的官职,回去后我憋气得要命,硬生生憋出了一脸包,在毁容的边缘徘徊。

裴述热衷于找死这件事我老早以前就知道了,当宫里人战战兢兢地向我通报他想要求见我时,我一点都没感觉到意外,反而木着一张脸同意了。

裴述一见我就扑哧一声乐了出来,仿佛癫痫病人一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陛,陛下,您这个妆很是别致嘛。”

我咬牙微笑:“裴大人也可以很别致,要不要试一试?”

裴述立刻站直,朝我作揖:“臣惶恐,这样的妆容臣实在驾驭不了,只有陛下这样的天女之资才能化腐朽为神奇。”

我只觉得胸中升腾的怒气快把心肺都顶出去了,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朕这还不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气朕,朕能这样吗?!”

我忘了裴述最是能睁眼说瞎话,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他先是故作疑惑,诧异地看着我:“臣怎么了?”然后又作恍然大悟状,“臣与陛下不过初次见面,陛下就说臣气您,臣思来想去,左不过就是因为张阁老夸我才华出众,又长相优越,相比之下您觉得有些自卑,心里气自己罢了。”

忽又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抬起头,眼里竟含了盈盈泪光:“陛下您不必如此!长得好看又有才,是臣的错!不是陛下的错!您要怪就怪臣,罚也就罚臣吧!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我看得呆了,人都说一个女人一台戏,裴述这一个男人自己就能演一整本话本子!

反应过来之后,我又怒气爆发,直接摔了杯子,怒吼道:“滚!”

没想到裴述就真的直接往地上一躺,然后一只手撑地,身体翻转,真的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滚了出去。

我觉得我这个正常人完全理解不了他这个神经病的想法,但我之前被他坑了上百次的经验告诉我,他绝对是憋着坏水呢。于是指了一个太监:“你跟过去看看,他是又作什么幺蛾子。”

过了一会儿,太监回来了,说:“启禀陛下,裴大人一路滚到了太和殿门前。正巧碰到了前来找您议事的孙大人、赵大人、李大人等等十几位大人,他们一起将惨不忍睹、连路都走不了的裴大人扶了起来。”

我眼皮跳了一跳:“然后呢?”

“诸位大人围着问裴大人是怎么回事,裴大人说,都是他的错。他今天根本不应该穿颜色那么鲜艳的衣服,将他的美色衬托得那么出彩,让陛下您生气了。然后他就开始边哭边脱衣服,孙大人他们拼命地帮他穿衣服。”

我扶了扶额,忍着额头一跳一跳的青筋:“然后呢?”

“裴大人又说,他不该读那么多书,让陛下觉得惭愧了。陛下日理万机,书读得少不是陛下的错。然后将袖里揣着的书撕了,孙大人他们又拼命地帮他捡书。”

“然后?”

“裴大人哭号的声音猛地大了,说为人臣子不能替陛下分忧,反而惹得陛下生气,是他的失败。陛下叫他滚,他只能遵旨。只是这实在太辱没他裴家名声,唯有一死才能解脱。他突然去撞了太和殿的柱子!”

我跳了起来,惊喜地说:“他死了?!”

连太监都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没死,被孙大人他们拉回来了。孙大人他们正围着他忙着安慰呢。”

我突然明白裴述是要干什么了。

明天早上,朕妒才欺压忠臣贤士之名就会传遍整个儿京城。然后全国的读书人就都会写文章来声讨我,保不齐还能弄出一个萬民书什么的。我要是再动他,没准就能引起一场很大的骚乱。非常可以,非常完美,裴述演了这么一场戏,就成功把我套了进去,轻而易举地既让我不能动他,也将我架上了火堆烤。裴述是今年春闱第一名,在全国读书人的眼里,裴述就是他们的代表,我“欺压”了裴述,就是打了所有读书人的脸。我这次要是处理不好,他们光是写文章就能活活写死我。

我不住地深呼吸,努力将自己扭曲的嘴角扯回一个微笑:“摆驾尚书府,朕要亲自去看望裴尚书。”

“亲自”两个字让我咬得死紧。

他们办事效率很高,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就一路浩浩荡荡地从皇宫出发赶往尚书府。我在路上就已经在心里排了一出戏,裴述带着尚书府的一众仆人在门口跪地迎接,然后我就上去扶他起来,再说多几句夸赞他的话,演一出君臣情深,事情就解决了。我信心满满,结果下了帝辇,就只有一个花甲之年的驼背老汉在扫庭阶。我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不好,我要来的事情,宫里一定已经通知到了尚书府,裴述这样一定是故意的。

老汉朝我们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捂着嘴咳嗽,哆哆嗦嗦地跪下:“喀喀,陛下万安,裴大人伤得太重了,府里下人不够用,都在忙着照顾他,只能派老奴前来迎接您,请陛下恕罪。”

明知道這套说辞一定是裴述的手笔,然而我也只能跟着一起睁眼说瞎话:“无妨。是朕疏忽了,朕回去马上从宫里多拨几人来尚书府。”还要装出一副恳切的样子,“裴大人在哪儿?朕去看看他。”

我进了房间,房间里的其他下人便都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药气浓重,空气里都泛着苦味。床帷后面静悄悄的,隐约可看见一个男人平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皱着眉头,隐隐有些忧虑。刚一靠近床榻,里面便突然探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带了进去。

我猝不及防,脚下没站稳,便倒了,才发现撑着的东西是手感极好的腹肌。

我一抬头就对上了裴述的眼,他眼神清亮,嘴角噙着明晃晃的笑意,哪有“重伤”的样子,分明连轻伤都没有!

“惜音辛辛苦苦地来我府上投怀送抱,我真是受宠若惊。”

“你敢直呼朕的名讳!”我忽然发现他还抓着我的手腕,变了脸色,厉声道,“放手!”

这人不仅毫无自觉,反而蹬鼻子上脸,便想要往我肩窝上靠:“那好吧,陛下。陛下,臣头晕,麻烦陛下借臣靠靠。”

我一句话便止住了他的靠近:“裴述,你千方百计骗朕来,是想在尚书府杀了我吗?你就不怕连累自己吗?”

他坐了回去,靠在榻沿,只是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我忍了忍,到底还是问道:“你脸色不好,到底伤哪儿了?”

裴述眨了眨眼睛,分不清真假:“伤心了。”他又补了一句,“真的,我听闻陛下脸上起了包,心中忧虑,特意千金购药,亲自去给陛下送去,没想到陛下却不想见我,还让我滚。”

我莫名有些招架不住,别开眼睛:“你不过就是想杀我,就别装出委屈的样子了。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也不用装了。”

裴述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淡了下去,半晌,他说:“是啊。”

虽然早就知道,可听他亲口这么说,心还是像浸了冰雪,但我还是装出平淡的样子,嗯了一声,站起身:“裴大人好好养伤,朕先走了。”

“陛下。”他突然叫了我一声,我回过头看见他从怀着掏出了一个瓷瓶放在桌子上,那应该就是他所说的要去给我送的药。

我拿起来摸了摸,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回去:“裴大人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我转身离开,下一秒瓷瓶就砸在我脚后,我顿了顿却没回头。

回到寝宫,我将宫人全都轰了出去,只觉得身心乏累,爬上了床,将自己缩成了一个虾状,只有这样我才觉得稍微安心些,睡了过去,梦见的却尽是过去那些年与裴述有关的片段。

与裴述相识,不,那时他不叫裴述,用的也不是现在这张脸。

那是乾清七年,宫中事变,我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三皇叔祈望造反,杀得皇宫血流成河,太子和我的所有哥哥都尽数折在了这场战乱里,如狼一样的士兵突然发现躲在角落里的我,朝我走过来,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士兵的前胸忽然探出来了一截剑尖。士兵的身躯轰然倒下,露出他背后的人,那人就是现在的裴述,他手里的剑还在往下滴着血,他也是一脸惊恐,却在看见我的时候咬着牙挤出一个笑容:“你别怕啊。”

我身形颤抖,哆哆嗦嗦地说:“我知道后殿有一个洞,可以逃出去。”

就在我们赶往后殿的时候撞到了我二姐,她让我们带她一起走,可身后就是追兵,如果没人留下挡一下根本出不去,她就忽然朝我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袖刀,我没反应过来,他已先将她一脚踹了出去。后面的追兵马上赶到,他拉着我赶快逃跑,我回头看见二姐怨毒的眼神,成了我多年的梦魇。

这场战争最后还是我父皇胜了,却是惨胜,父皇所有的儿女只活下来我一人,不得已开了女子为皇储的先例。还记得在封储大典上,裴述原本笑得最开心,却在父皇念出我名字的时候差点掀了祭台。

他眼睛通红,神情可怖:“你叫宋惜音?不叫宋惜微?”

在他带着我逃跑的那段日子里,他一直喊我微微,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只是他叫我就应。可是他却突然问我,我难道不是叫宋惜微?我告诉他宋惜微是我二姐的名字。他那时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愤怒:“我竟然救错了人?”

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也不愿深究,只是拉着他的袖子认真地告诉他:“你救了我,我会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后来我果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要我的命。

那是一个春日,他一年多拒绝见我,那天却突然来找我,提着食盒,我对他毫无防备,挑了我最喜欢的白糖糕,吃完却腹中绞痛,昏死了过去。醒来之后,宫人告诉我糕点里有致命的毒药,他已经被我父皇关押了起来。我替他百般求情,终于他被放了出来。见到我,他脸上却没有喜色,而是平静地说:“你这次放过我,我还会杀你第二次。”

我还是与他亲近,却真的小心了一些,不吃他的东西不喝他的茶,却在一天游春的时候让他把匕首插在了我的腹部。他再度入狱,我没有去求情,直到他被处死,我也没再去看他。

他死之后我一直缠绵病榻,药石无医,父皇下令全国召集神医为我治病。直到有一天我已经病得连看东西都模糊了,突然看见了一双眼睛,莫名地熟悉,我颤抖地攥住了他的袖子。

听到了低沉的一声:“殿下小心。”

我一下就清醒了,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年纪看上去三十几许,很陌生,只有眼睛极像他。他自言只是个乡间郎中,但也许是我看见他能稍稍宽慰一点,病也渐渐地好了,我对他极度纵容,好几次我听到他脱口而出喊我惜音。我都只是愣了一下笑笑而没有生气。直到有一天我放在桌子旁的药被猫碰洒了,猫喝了之后痉挛死去,我才不得不再次直接面对他。

“是你吗?”

“你说谁?”他弯唇笑了笑,那一刻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除了面孔体态不一样,完完全全就是那个人的灵魂。

我眼神微微放空:“你是谁呢?我也不知道,只是你这双眼睛,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出来是你。”我迷惑不解,“只是你是怎么能做到换个身体继续活下来的?你是早就学习了什么巫蛊邪术吗?”

他忽然朗声而笑,眼里充斥着茫然焦躁和难过,最后他摇了摇头,喟叹道:“我是被困在这里的,只要你不死,我就永远不能回去,也永远不会真的死去。”

我不懂他说的话,只是再追问他就什么也不肯说了。我视他为妖魔鬼怪,试过无数种方法,和他对着干了五坛雄黄酒,我醉了三天。和他组局玩打马吊,输了的贴符咒,贴了半身也没用。最后惊动了我父皇,强行将他带走处死。他被带走的时候很平静,对我说他还会再回来的。

当他第三次用另一个身体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那就不是一个传奇故事了,那叫灵异事件!而更糟糕的是,他还是一心想要杀掉我。

我们俩就这样陷入了死循环之中,他害我,我父皇杀他,然后他换个身体换种方式继续害我,我父皇再杀他。后来我父皇熬死了,他再杀我,就只能我杀他。我找不到破解他可以换身体的方法,就只能时刻保持警惕,因为不知道他下一个身份会是什么。因为我发现他对于身体的要求并不高,忽胖忽瘦,颜值也忽上忽下,手段倒是愈发丰富多样、新颖别致,也让我的经历着实丰富多彩。

那天从裴述府上离开之后,他倒是消停了几天,原因是他们礼部接了个大活,为了迎接从南洋远道而来的使团,他们整个礼部都忙得脚不沾地。

南洋使团来的那天,我带着一众官员顶着大太阳站在城楼前面迎接,这在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但是裴述身为礼部尚书当堂指出要我这么做,以显示我朝坚持对外开放的政策,表达积极与其他国家友好交流的诚心。我不知道他那一套套的嗑是怎么唠出来的,反正是把其他大臣都给唬住了,一致同意他的做法。

我年轻力壮的还行,可有人就不行了。那边年逾古稀的翰林学士忽然就直挺挺地倒下了,御医匆忙上去看了看说:“陛下,是中暑了。”

第三个了。我眼皮都没抬:“送下去吧,好好照顾。”

我都能感受到其他大臣落在裴述身上谴责的目光,但是裴述这个人脸皮厚也不是一天两天,他神色如常地凑到我身边,嘴唇微微动了动,以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问:“惜音,你累吗?”

我们皇族的女人绝不认输,于是我嘴硬道:“不累。”

裴述以一种看破一切的眼神看着我,笑眯眯地说:“累就对了,减肥。”

……贱人。

大概是看我真的很惨,裴述觉得爽过了才决定说几句人话。他凑过来跟我说:“惜音,告诉你个秘密。我之所以让你等在这里,是因为书中写着在这里会有一个蓝眼睛高鼻梁的卷毛小哥对你一见钟情,你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瞎的了。怎么样?开不开心,激不激动?”

我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话音刚落,就看见一支队伍缓缓地驶进了皇城。然后在我们面前停下。南洋人果然与我们长得不一样,其他大臣都好奇地看着他们,我仪态万方地走上去,刚扯出了一个笑脸,突然从车上跑下来了一个衣衫华贵的少年,抓住了我的手臂,还没等我看清他的脸,他就——

呕……吐了!

我立刻扭过头去看裴述,给了他一个“这就是你所说的会一见钟情?”的眼神。

裴述摸了摸鼻子,仰头望天。

但是竟然还真让裴述说着了!就是这么个别开生面的初见,那个异国的小王子真对我一见钟情了。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在当天晚上的国宴上向我求婚了!

小王子泪流满面,用那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陛,陛下,天朝的猪蹄子真的是太好吃了!我要嫁给伲,天天吃。”

好吧,不是对我,但四舍五入一下也差不多。小王子竟然是个吃货,一见面就吐了是因为在路上吃了太多的东西,积食了。而在京城吃了更多好吃的之后,竟然连家都不想回了。

小王子是个傻白甜,给吃的就行,很好哄。南洋使团留在京城交流,小王子就整天围在我身边,给我烤串吃。他从北疆绕过来的,真是练得一手好手艺。我本来以为求婚只是个笑话,大家乐呵一下就过去了,谁知道满朝的大臣像是刚刚才知道我是女的似的,都上折子让我为自己选夫,明里暗里意思都是小王子就很不错。

裴述站在我面前,周边都是我刚刚砸碎的陶瓷碎片。

我感觉自己都要气升天了:“他们这都是要干什么!逼婚吗?!朕养了一朝堂的媒婆吗?气死朕了!”

裴述却很平静:“王子与陛下乃是天作之合,陛下哪里不满意?”

我霍然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让我跟小王子成亲,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裴述别过脸,语气轻松像是毫不在意:“混血儿都很聪明,正好可以拯救一下王子被你稀释了的智商。”

“你……”我还想继续问下去,鼻间突然一酸,喉头像被什么哽住一样,连日来所有人劝我成亲我都只是生气,裴述寥寥数语和满不在乎的态度却让我生出了些委屈。谁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咽下喉中哽咽,嘴角勾起了嘲讽的笑,“那好,那就麻烦裴尚书准备一份礼单吧,事关两朝联姻,可千万不要失了我朝的面子才是。”

他霍然抬起头,眼里是实實在在的震惊,像是没想到我会真的答应。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打断了:“闭嘴,滚吧。”

被气病这种事是真的存在的,第二天我就迷迷糊糊感觉头很疼,哼哼唧唧喊着难受。额头上忽然覆上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感觉舒服了一点,就稍稍睁开了眼睛,结果差点让我心梗。

我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说道:“裴述你来干什么?”

他开口:“你发烧了,我来看看你。”

我下意识地呛了他一句:“是来看我死没死吧。”

他被噎了一下,随即笑了一下,边笑边看我,该说不说的,这张脸是他用过的最有水平的一张了,尤其笑起来的样子对于我这种颜狗来说真的算是暴击。为了不丢面子,我别过了脸。

他却突然扳住了我的下巴,硬生生让我看着他,然后俯身吻了下来,唇上温热的触感让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打了一个激灵,正准备一巴掌扇过去,他却站直了身体,躲开了,朝我笑得像只吃饱喝足的狐狸。

我嘴唇发麻,天杀的裴述临了还跟狗似地咬了我一口,我气得咬牙切齿,本来想骂他一顿再左右开弓给他两个大嘴巴子,一张嘴却磕巴了:“裴,裴述!你大胆!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裴述却忽然朝我抛了个媚眼,拉长了嗓音:“臣想活,当然想活,只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裴述此人毕竟是经历得多,不入流的话本子应该看得也挺多,我这种深宫大院成长起来的孩子跟他根本不是一个水准的。一句话就让他给撩拨得脸红心跳。

好在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叫声:“陛下!”

我眼睛一亮,像见到救星一样:“啊!王子啊!快请进。”我赶紧走到门口去迎他,然后就是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推门而入。

可是小王子的脸色在看见我身后的人后,唰一下变得惨白,我察觉到不对,赶紧一扭头,差点心梗过去。

裴述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我的龙床,乌发如羽长长散落在肩膀和床榻上,衣袍松松垮垮,整个拉到了大腿根往上,露出了白花花的大腿。

真……刺……激……我急忙伸手捂住小王子的眼睛,又好像心虚似的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不知道其他男人看见自己未婚妻床上躺了别的男人会是种什么感觉,但肯定是感觉不太好的。小王子虽然年龄小,但也是个男人,还是个身份尊贵的男人。我打算好好哄他,大不了陪他吃上十顿八顿臭豆腐。但是没想到我们小王子是个明白孩子,不过几个瞬息就恢复了平静,笑着对我说:“ 陛下,走,我们去吃东西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了个微笑:“ 好。”伸手打算去牵他的手,却被光脚奔过来的裴述打掉了手。

裴述拎起了小王子的后襟,将他提到半空,咬牙切齿地说:“ 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你算哪块儿小饼干?”

我大吼了一声:“ 你够了裴述!”我冷下了脸,一字一字地说,“ 裴述你给我放下他!你知道你现在拎着的是谁吗?是南洋皇子,我朝皇夫!你大胆!他要是有个好歹,你十条命也不够陪的!”

裴述忽然松了手,小王子坐在地下咳嗽,我赶紧弯下腰去扶他,却听见裴述在身后用低低的嗓音说:“ 他哪里是皇夫……他不是……”

我心里抽了一下,将小王子扶了起来,然后扭过头平静地看着他:“很快就是了。裴述,你不是也想让我跟他成亲吗?我同意我愿意。怎么你不高兴吗?”我忽然对他嘲讽一笑,“ 是啊,你当然不高兴,因为你根本见不得我好,你一直是想我死!”

裴述脸上忽然露出了手足无措的表情,有些慌张,眼眶发红,急急忙忙地开口:“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我冷漠地打断他的话:“够了,别再说了。”然后带着小王子走出了门,没有回头。我不知道裴述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能感觉出来他是真的难过,可是那又怎样呢?他一直想杀我也是真的。我爱他,但是我不愿意死,所以我只能远离他。

“ 你哭了。”小王子忽然开口,我扭头看过去他的瞳孔幽蓝,眼神清澈。

我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然后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没事。”

傍晚时我回到寝宫,寝宫里静悄悄的,我的背还没挨到床榻,就先被里面伸出来的一只手臂给搂住了,我刚要张口叫人,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愣住了,然后慢慢松了下来,声音疲惫:“裴述,你怎么还没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裴述的手臂还是紧紧地箍着我,开口却像个孩童含着委屈:“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小王子是你最后归宿,你嫁给了他,生活幸福美满,然后就结束了。可是凭什么我这么多年做了迫不得已要害你的那个人。我也守着你爱着你,你却要嫁给别人,从此以后你和我无关了。”

我冒出了一声冷笑,随后笑声越来越大,终于停下来却冷冰冰地看着他:“你一直想要我死,还想让我对你情深不负吗?裴述,你未免太可笑了。”

他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一脸认真:“你说得对。所以我想将一切都告诉你,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非常离奇,但是请你相信,那一定一定都是真的。”

“我其实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起初的任务是帮助你姐姐上位,完成了我就可以回去,但是谁知道我不小心杀了你姐姐,改变了书的内容,我回不去了,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回去,但每次我都不忍心真的下手。”

他说的话不多,我却震惊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声音有些颤抖:“你说得是真的吗?”

他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选择现在都告诉我呢?”

他的声音像是醉人的佳酿:“因为我发现我爱你,我原来所求的不过都是回到我的世界,但是在我发现你是真的要嫁给别人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与你在一起。我不回去了,留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他的嗓音太过温柔,怀抱又太温暖,还是我多年前就贪恋的温度,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少年踏破时空而来,像个英雄一样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終于还是无法拒绝,抓紧了他的袖子,闭上了眼睛,遵从了我内心最强烈的愿望,与他在一起,我说:“裴述,我再信你最后一次。若是这一次你再骗我,你就去死吧,死得干干净净的。”

裴述身体僵了僵,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我跟裴述从水火不容到突然变得如胶似漆,令朝臣都无法接受,直言不懂年轻人的爱情。其中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小王子了,他想不通自己那么帅我为什么不爱他?

当他当面问出我这个问题的时候,裴述在旁边冷笑了一声,当着他的面霸道地将我搂进怀里:“当然是因为老子更帅了!”

小王子伤心了,嚷嚷着长了针眼要回老家。于是裴述提议我在升星台设宴给南洋使团送行。

在宴会上裴述坐在我的旁边,脸色却很苍白有些魂不守舍。我去握他的手却摸了一手的冷汗。

低声担忧地问他:“ 你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被一波上来敬酒的大臣给打断了,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一会儿再说,便逐个去饮大臣们敬的酒了。

喝完之后我已经有些醉了,靠在裴述怀里,他低头张嘴跟我说话,我还有些听不太清,忽然小王子端着酒杯上前,满脸通红,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敬,陛下。”

我心中对他有愧,于是站起身来,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正准备扬头干了的时候,突然听到裴述吼了一声:“小心!”

我眼尾只来得及扫过一点寒光,然后便是利器入体的声音,酒杯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我看着倒在我怀里的裴述,脸色苍白,不远处的小王子手里拿着把短刀,身上那股子软萌好欺的气质荡然无存,姣好的面容已经扭曲了,透着阴狠。他很快就被上来的士兵给制住了。

我眼里旁人,只有倒在我怀里一口气接不上另一口气的裴述,他的伤口已经发黑,是中了烈性的毒,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了下去。

他指着小王子说:“他……他不是小王子。他是南洋来的刺客。”所有人都大惊,士兵在他脸上揉了揉,很快便掲下来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裴述偏頭咳出了一口血沫,看着我,眼神里尽是无奈遗憾和悔恨,断断续续地说:“惜音,对不起。我又骗你了。我其实早就知道他会在宴会刺杀你,所以我提议举办宴会,因为我想这也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你死了,我就能回去了。但没想到最后我还是不忍心……”

我抓着他的手,我从未如此怕他死去,感觉自己已经丧失思考的能力:“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惜音,我可能再也不能在你身边了。因为这次你不死,我回不去,我在这里也可能就会彻底消失了。”

我抓着衣襟痛哭,摇着头:“ 不要……不要……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裴述最后给了我一个温柔的笑容:“傻姑娘,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但是我发现我真的舍不得。为你而死,我也心干情愿。因为我爱你。”他的手指抬起,像是想触摸我的脸,但还是重重垂下,声音散在了风里,“求你,原谅我吧……你好好活着。”

尾声

裴述死后的第一天,我正常……第二天,正常……

第三天,正常……

……当然这些都是朝臣眼中的我,我两个月以来一心扑在政务上,批了申请建了能用百年的堤坝,慰问了老臣,主持了新一期的秋试,提拔了一批优秀的青年官员,朝堂一片清明。起码在未来的二十年,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化悲愤为力量,但其实表面上越是风平浪静,心里越是暗潮汹涌。我已经从皇室旁支选了一位幼子,立下了遗嘱,在我死后由他继承皇位,由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辅佐。

是的,我准备了一杯毒酒,准备神情平静地迎接死亡,裴述说如果我不死他便不能回到他的那个世界,况且他说他也回不来了,我自己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他说过我和别人都是活在书里,那么我死了也没有关系,我唯一的希望是他能回到他一直想回到的地方,好好活着。

就在我挑了一个微风不噪时间刚好的日子,正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突然从门外奔进来一个人,高声喊道:“放下!别喝!”

我回过头,还保持着端着酒杯的呆愣姿势。来人穿着一身我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皇宫内侍服装,却发髻散乱,还跑丢了一只鞋。

看见我,眼睛圆瞪:“该不会没拦住吧!”于是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我的小腹给了一拳,勒着我的脖子,“吐出来快吐出来!”

这个打法!真的!很熟悉啊!

我偷空喘了一口气,大吼道:“别打了!裴述!我还没喝!”

“啊,没喝啊。”终于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悄悄地向后退了两小步,朝我咧嘴一笑:“惜音,是我。我回来了。”

我没等说话,门口其他侍卫听到动静闯了进来,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有些茫然:“陛下,您怎么了?”

侍卫目光落在我身旁的裴述身上,义正词严地说:“你是哪队的?怎么敢深夜闯入皇宫?”朝我报了个拳,“陛下我这就把他带走。”

说着就要去拽裴述,我迫不得已咳嗽了一声,顶着平时那张上朝时严肃认真的神情:“不必了,他是我的贴身侍卫,就让他留在这儿吧。”

侍卫哦了一声:“臣告退。”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却听他小声嘀咕,“陛下什么时候有贴身侍卫了……咦?就算是贴身侍卫用留在殿内吗?”

我一张脸早已燥得不行,裴述轻轻从我后面贴上来,热气扑在我的耳朵上:“陛下撒起谎来很带感嘛。”

我转过去扶着他的肩膀,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说你会死,然后不会回来了吗?”

裴述埋在我肩膀闷声笑:“这本书应该结局了,我也没想到我还能回得来。把我关进来的那个人说我的任务没有完成,所以我回不去,不过我求了求他让我留在这里,他就同意了,说看咱们俩这么多年也挺闹心的,这么看来他也挺好说话的。”

我拖长了嗓音:“是吗?那我们来日方长……”

他手里忙着跟衣服做斗争:“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很好。我脸色忽然一肃,从腰上抽下来平时当做腰带的软鞭就朝他抽了过去:“天杀的裴述!你骗了我几回!看我今天怎么抽你!”

裴述被我抽了一记,嗷得惨叫了一声,绕着寝殿就开始跑:“惜音轻点!这身体可不能再换了!诶呦,惜音。诶呦宝贝……”

“你给我站住!今天晚上你别想睡觉了!”

月亮悄悄躲进了云层,屋里还在闹腾,声音却小了,我们不怕虚度年华,反正岁月且长,你会在我身边,陪我共享这万里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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