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歌剧院三天三场“瓦格纳”震颤“魔都”

2018-11-10 08:52栀子祖忠人
歌剧 2018年10期
关键词:荷兰人埃里克瓦格纳

文:栀子 图:祖忠人

歌剧《漂泊的荷兰人》剧照

2018年9月13日、15日,由德国埃尔福特剧院全新制作,上海歌剧院与上海大剧院联合出品的瓦格纳歌剧《漂泊的荷兰人》在上海大剧院演出两场。虽然看过很多不同版本的“荷兰人”,但是这版“荷兰人”却尤其令我兴奋,或许因为这是“东家”首次“触瓦”,虽然只是出品方,但是两场的指挥都是上海歌剧院院长许忠,乐队、合唱有一半以上是上海歌剧院的艺术家,并且上海歌剧院青年歌唱家于浩磊、郑瑶、王潇希都作为重要角色参加了演出。因此,虽然此版还不是上海歌剧院的自主制作,但是完全可以看作上海歌剧院与“瓦格纳”最亲密的第一次握手,而这一步迈出去,也就标志着上海歌剧院独立制作“瓦格纳”的那一天为期不远了。

这两场演出都不出意外地获得了巨大成功。因为第一场的口碑效应,到第二场真正是一票难求,观众的期待和兴奋在现场就可见一斑。

除了两场歌剧,在9月14日那天,还有一场瓦格纳作品专场音乐会,音乐会上半场基本上是《汤豪舍》选段,下半场则以歌剧《罗恩格林》选段为主,上海歌剧院女高音歌唱家宋倩、男中音歌唱家张峰也首次亮嗓,展示演绎瓦格纳作品的实力。这场音乐会上下两场内容加起来,也是多半部瓦格纳歌剧的分量了。

瓦格纳歌剧选段集萃音乐会现场

三天三场“瓦格纳”,许忠带领着上海歌剧院这艘航船稳稳开启了“瓦格纳”的首航。许忠的指挥风格大气沉稳又不失细腻,他的动作幅度不大,有一种润物无声但暗藏波澜的气势,无论是乐队还是合唱及角色,一切尽在其把控之中。正因为“船长”舵掌得稳,才保证了三场演出最终的完美呈现。

此版歌剧制作的导演盖伊,将关注点放在女主人公森塔身上,他认为森塔才是这部剧的核心,所以即便第一幕完全没有森塔的戏,他依然让其待在舞台上,安排了各种近于哑剧表演的肢体动作与剧情衔接,试图达到影视剧中的回忆或冥想的效果。如果是第一次看这部歌剧的观众,对这种处理可能会稍感费解,毕竟在一部歌剧中,一个角色在场上,多少总是要发声的。不过,如今的观众接受力是很强的,即便碰到感觉意外的不合理之处,随后也会冷静下来细细体会导演如此安排的用意。就比如在序曲时的两次开幕,第一次幕拉开,台上是一众人等面向背板上多媒体投影的大海观望着,而几个乐段过后,幕竟然又落下,那时我清晰地听到了周边观众的惊讶和质疑。

显然,导演是透析了作曲家的用意,因为在序曲的音乐动机中,就已经预示了未来的悲剧结局。于是,导演将观众的眼睛作为摄影机,一个个镜头拍下去,也逐渐地揭开一道道谜题。最终,当女主人公缓缓走向汹涌的大海,舞台上出现了和开场第一次启幕时同样的画面,前后呼应时,观众才恍然大悟——这原来竟是导演刻意安排的倒叙。

这版制作中,借鉴电影蒙太奇效果的手法很多。二幕开始,导演让女主骑着自行车在台上不断地兜圈子,又将纺织女的合唱作为背景,如果我们扩展一下画面,就能够想象得出,那个情景仿佛一个陷入迷茫和思考的女孩在波涛汹涌的海边漫无目的地徘徊、踟蹰。

本制作舞台上的硬件道具非常简单。舞台上一景到底,两侧是呈微斜弧状的板,这两块板可以作为多种场景的指代——挪威船的船舱、森塔的房间、村庄等,同时这两面板上有上下两排可以打开的窗格,合唱出现的时候,演员从窗格中伸出头,既保证了声音的传递,又不会对主画面有干扰,这也是导演在调度上的创意。而面板最下方两个比较大的可以开合的窗格,则是群众演员上下场的通道。

舞台上可以移动的道具是巨大的幽灵船和自上而下可以升降的、包裹着钻石的水滴形吊饰。整个舞台有一种充满象征意味的超现实的现实表达。最后,当荷兰人误以为森塔也不会忠于自己的时候,他出现在了红色光映照的幽灵船上,若隐若现中,荷兰人绝望地唱出他将永远得不到救赎,此时台上的光效全部是血红色,预示着森塔将用自己的生命来表明她对于荷兰人的忠诚。

饰演森塔的德国女高音卡特琳·阿黛尔堪称完美,她的声音非常具有穿透力,只要她张嘴,那种清晰就能传遍剧场的每个角落。除此之外,阿黛尔的音乐表现和舞台表演同样出色,她的演唱乐感准确、乐思细腻,投入而富有情感;表演上,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很入戏。饰演达兰德的男低音卡卡博·沙维泽音质厚重、富有穿透力,充满磁性的男性魅力。饰演荷兰人的托德·托马斯虽然表现总体不错,但我总觉得他还不够突出,音色不够鲜明,有些闷,缺乏应有的力量。上海歌剧院的于浩磊、郑瑶、王潇希分别饰演埃里克、舵手、玛丽,三位年轻的歌唱家首次演唱瓦格纳作品,于浩磊的戏份相对更大,挑战也更大,但是三人均有不俗的表现,最后完成得也令人满意。

说了现场之后,还想谈谈我对于《漂泊的荷兰人》这部作品的个人理解。我爱“瓦格纳”,从十几年前《尼伯龙根的指环》首次登陆上海开始,那段时间,我几乎把音像店里可以买到的瓦格纳作品的DVD都买回来,有空就看。瓦格纳的作品多取材于神话或传说,但是他总是会赋予这些故事以令人回味的内涵。所以,即使看上去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都能引发观众深入的思考,比如《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罗恩格林》《女武神》及《漂泊的荷兰人》等等。所以,我在首次看了“指环”之后就说,瓦格纳首先是一个哲学家,其次才是一个艺术家。在他紧锁双眉深邃的目光中,你永远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的下一部作品要带给观众怎样的灵魂震颤。

《漂泊的荷兰人》是瓦格纳早期的作品,虽然现在很多人认为这部歌剧相较于瓦格纳的其他作品是最通俗的一部,但是也已经很明显地展现了瓦格纳的艺术追求。他的乐剧思维在这部作品中早已跃跃欲试、呼之欲出了。

这部作品除了动听的音乐,简单的故事中同样是对人性的揭示和拷问:

荷兰人想要有一个忠诚于自己的妻子,但是他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摆脱幽灵的魔咒;达兰德有着很多俗世家长的通病,他能够一口答应荷兰人娶自己的女儿为妻,完全没有考虑荷兰人的年龄、人品,却只看中荷兰人富可敌国的钻石珠宝;埃里克之所以迟迟不敢找达兰德表明自己对于森塔的爱意,是因为自己不过是一个空有热情却一文不名的穷小子;玛丽是森塔的乳母,她看到了森塔对于爱情的盲目,她想以自己的人生经验劝森塔悬崖勒马,但是森塔却不管不顾一意孤行。

歌剧《漂泊的荷兰人》剧照

最后我们重点关注一下森塔,当森塔在剧末为了履行她对于荷兰人的忠诚,跳入大海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为之感动,认为森塔是一位纯真而勇敢的傻姑娘。但是,森塔真的是忠诚的吗?我们看到,她与埃里克之前确实是恋人关系,而在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之际,一定也说过忠诚的誓言。所以,当她爱上荷兰人,决绝地与埃里克一刀两断,并且明确表示“我从没有向你表示过忠诚”时,埃里克痛苦地追问:“你没有说过吗,你怎么敢说你没有说过?”那个时候,我们看到了森塔的犹疑。

其实,我是相信埃里克的,森塔一定向埃里克表示过忠诚,但是,这就是人性。任何的忠诚都是相对的,当森塔爱上荷兰人,她要向荷兰人表白忠贞的时候,势必就是她对于埃里克背叛的开始。

瓦格纳给予森塔这个人物以最热烈的感情投入,他将最美的音乐都给了森塔,但是他在潜意识里对于人性的探究和揭示,最终还是“暴露了”森塔的弱点——当一个人面对新的诱惑时,她会对于之前的一切诺言置若罔闻。

所以,《漂泊的荷兰人》给我们传达的讯息就是,任何忠诚都是相对的,爱情也不是绝对的。世界上永远不会有纯粹的爱情,荷兰人为了自己的救赎决定娶森塔为妻,这种前提已经让这段感情不纯粹。

和很多艺术家相比,瓦格纳的情感生活看上去似乎简单一些。除了结发妻子明娜和红颜知己马蒂德·威森东夫人以外,最终与他相伴到老的是第二任妻子柯西玛。瓦格纳与第一任妻子明娜的婚姻存续时间远长于柯西玛,但是,今天当人们谈论起瓦格纳,谈论起他的婚姻家庭,人们能想到的却只有柯西玛了。

写到此,我仿佛看到了“荷兰人”的经历正是瓦格纳遇到柯西玛之后的写照。歌剧《漂泊的荷兰人》首演于1843年,瓦格纳与柯西玛相爱是在其20多年之后。冥冥之中,瓦格纳一直在沿着“荷兰人”的轨迹找寻自己人生中的“森塔”。他的人生航船是在遇到柯西玛之后才稳定下来。

柯西玛是瓦格纳的挚友、钢琴之王李斯特的亲生女儿,彼时,柯西玛还是瓦格纳的好友兼学生、音乐家彪罗的妻子,瓦格纳与柯西玛冒天下之大不韪,义无反顾走到一起,在当时也是颇为轰动的事件。

1870年9月,瓦格纳正式牵手柯西玛。结婚之前,二人早已经是事实上的夫妻,且育有共同的孩子。所谓爱屋及乌,对于柯西玛带过来的彪罗的孩子,瓦格纳也视同己出,可见瓦格纳对于柯西玛无可替代的情感和依赖。柯西玛比瓦格纳小很多,当然年龄永远不是阻碍情感的礁石。虽然柯西玛出身优渥,第一段婚姻里也是锦衣玉食,但是嫁给瓦格纳之后,却甘愿放下身段,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生儿育女,打理家务,同时还全力支持瓦格纳的事业。二人的婚姻生活持续了13年,这13年中,瓦格纳在拜罗伊特建立起了自己的“歌剧王国”,无数部乐剧在这个“王国”上演。瓦格纳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不仅实现了自己的艺术理想,也找到了自己所希望的爱情——一个富于牺牲精神的、忠诚于自己的女人!瓦格纳极其看重忠诚,因为瓦格纳的前妻明娜对他是不忠的,但是他追求的忠诚却是以对好友的不忠为代价的。

1883年2月13日,瓦格纳在柯西玛的怀中离开了人世。瓦格纳去世后,柯西玛依然如瓦格纳在世一样,维护着瓦格纳的“歌剧王国”,不让它受到任何外来力量的侵蚀直到自己告别人世。

如果瓦格纳没有遇到柯西玛,如果柯西玛一直是彪罗的妻子,他们的人生就会是另一种结局。当瓦格纳写下《漂泊的荷兰人》的时候,他对于自己的未来恐怕与荷兰人一样迷茫,但是他在森塔身上注入了自己的希冀。那时候,他不会想到,最终,他真的遇到了生命中的森塔——柯西玛。柯西玛不仅拯救了他不安的灵魂,也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港湾,只是这种安心和温暖是建立在他的好友彪罗不为人道的痛苦之上。

如果柯西玛爱上的不是伟大的瓦格纳,而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们的爱情恐怕就会遭人唾弃、不齿。所以,伟大的人物总是更容易得到世人的宽容和理解,毕竟,他们奉献给这个世界的,是一种无法取代的永恒。

上、下、左页:歌剧《漂泊的荷兰人》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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