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的动物之喻

2018-11-10 06:53王福琳
北方文学 2018年17期
关键词:文心雕龙

王福琳

摘要:象喻批评在《文心雕龙》中比比皆是,且以动物之喻最为广泛和生动。《文心雕龙》中,或将动物的某些特征提炼出来类比某些文学现象,或将表现动物生命活动的词汇语句直接运用于文学的表达,或从动物生命活动中体悟文学创作的规律,生动形象地阐释出刘勰的文学观点。动物之喻所表现出的诗性美和动态美也反映出刘勰的文艺观念与审美观念。

关键词:《文心雕龙》;动物之喻;诗性美;动态美

象喻批评是中国文学批评中常用而又独特的文学评论方式,在分析某些作家作品或阐释某些文学现象以及创作理论时,批评家常常取象设喻,把抽象概念转化为直观形象,以达到生动形象又通俗直观的效果。《文心雕龙》作为我国古代成就最高的文学批评著作,构建了文辞与思理并重的象喻批评说理方式,其喻体涉及动物、植物、器物、人体等。其中动物之喻在《文心雕龙》中运用得极为广泛生动。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本身是一个具有内在生命力的动态整体,动物之“象”的引入使其洋溢着强烈的生命意识及生命活力。

一、《文心雕龙》动物之喻实例分析

魏晋以来,随着学术思想的不断发展和文学专论的相继出现,文学评论在语言、视角、风格等方面的独特魅力也逐渐凸显。作为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重要著作,《文心雕龙》己显示出比较成熟的象喻特质。动物是中国文学评论中常用的喻体,《文心雕龙》中大量的动物之喻,将繁冗艰深的文学理论表现地生动形象,同时给予读者美的享受。

《文心雕龙》中按动物象喻的运用方式,主要分为以下三类:

其一,将动物的某些特征提炼出来类比某些文学现象。《原道》中说:“旁及万品,动植皆文:龙风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推及万物,动植物都有文采。龙风之藻绘、虎豹之炳蔚,都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又何尝不是文本于道的体现?此处正是借龙风虎豹具有花纹的特征来说明文本于道。再如《情采》中“虎豹无文,则靼同犬羊”,刘勰抓住了虎豹有“文”而犬羊无“文”的特点,说明作文既要讲情理又要重文采,提倡文质并重。

其二,将表现动物生命活动的词汇语句直接运用于文学的表达。《乐府》中说“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奇辞切至,则拊髀雀跃”。“鱼睨”指像鱼一样瞪着眼睛,形容目光呆滞,“雀跃”本指像雀一样跳跃,形容异常兴奋。这里将表现动物生命活动的词汇直接移入文论,用于表达听到雅正之乐与奇巧之乐的不同感受。还有“汉饮博士,而雉集乎堂;晋策秀才,而麝兴于前”“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都属于此类。

其三,从动物生命活动中体悟文学创作的规律。刘勰将动物之喻引入《文心雕龙》,不仅关注动物的表象与文学的联系,而且关注各种动物的习性,从动物的生命活动中体物文思。《情采》中“固知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言隐荣华,殆谓此也”。钓鱼时用翡翠装饰鱼线、用桂枝作鱼饵反而钓不到鱼。这里利用了鱼的习性,用钓鱼的常识来说明过度铺陈辞藻可能埋没情思,损害内容,结果适得其反。

二、《文心雕龙》动物之喻与刘勰审美追求

中国古代的文学评论,往往不是单纯的理性分析,而是融入自己的创作思维和审美标准,表述方式也更为诗意化和生动化。《文心雕龙》不仅仅是一部文学理论著作,还是一部文学作品。其中涉及的动物象喻批评,在延续前代象喻批评特点的同时,也体现出刘勰关注与追求诗性美与动态美的审美观念。

(一)诗性关的追求

中国文学创作向来强调诗性之美,受文学创作的影响,文论家在进行文学评论时也往往将诗性审美追求融入其中。“文论家在进行创作的时候难免经常将文学创作的个性化、诗化的审美思维、创作规范等融入到文论作品当中,所以他们的批评更倾向于形象化、生动化、审美化,这就决定了我国传统文论蕴涵了丰富的诗性韵味。”。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象喻批评,开始从文学内部规律以及人的审美需求入手,对事物进行阐明和评论,强调丽藻声律,诗性特质也更为突出。

象喻批评的展开并不是采用逻辑分析的方式,而是以一种艺术形象的方式来寄寓批评者对批评对象的审美体验,并不是做出理性的分析判断,而是诉诸直觉想象的体验。《文心雕龙》在引导读者理解文学理念的同时,也唤起读者的心象。刘勰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善于从自然界万千动物中选取最为恰当的形象来诱发读者审美联想和想象。当读到“及长卿之徒,诡势瑰声,模山范水,字必鱼贯”时,仿佛看到了一串词汇如游鱼般前后相连;当读到“宋代逸才,辞翰鳞萃”时,仿佛看到众多作品如鳞片般层层排列。“《文心雕龙》喻言的语词中凝聚着美感的意味,它是一种既有知觉能知觉到的实象,也有想象能想象到的心象的美的言语。”刘勰反复设喻,读者可在结合自己生活经验的基础上,充分调动想象、联想等心理功能,对文学理论进行创造性地理解和发挥,理解事理的同时也保证了美的享受。

象喻批评“不仅使中国古代的批评话语有效地规避了过多的概念分析和逻辑论证而显得更具形象性和审美性,而且也更容易激起读者丰富的美感联想和艺术再创造的愿望”。《物色》中说:“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在刘勰看来,文学创作应与外界景物相互关联,让外界之象与内心感受相结合,从而“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比如“夫晕翟备色,而翱翥百步,肌丰而力沈也;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晕翟”、“鹰隼”都是经验世界中常见的动物,刘勰正是引導读者由常见之物进行联想与想象,使人们在想象中感知话语,从而触发人的内心情感。《文心雕龙》中的动物之喻,并非是对经验世界的动物的理性描摹,而是通过主观的感受和提炼,将其融入文学评论中,喻体与情感相呼应,因而具有浓浓诗意,获得独特的审美感受。同时又使读者通过联想和想象,更容易领悟阐释者所要表达的观点和态度。

刘勰在说理的同时,也十分注重文字辞藻的雕琢,追求华丽的美学效果。刘勰认为“飞文敏以济辞”,即巧妙文采可以增强语言说服力,从而更好地表述论点。因此,行文时应“丽句与深采并流”。《文心雕龙》中“浮轻有似于蝴蝶,永蛰颇疑于昆虫”“鸿律蟠采,如龙如虬”等,在保证物象鲜活的同时,又注重语言的节奏韵律,形成视觉形式上的美感,这也体现出刘勰批评话语的诗性特质。

(二)动态美的关注

《文心雕龙》中有对动物静态形象的关注,更为生动形象的则是对其动态美的表现。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及众多动物时,并非孤立静止,而是将形形色色的动物寓于动态描写之中,使其洋溢着运动美感和生命张力,从而展现文论的强烈生命力。

中国文论中对生的向往极为强烈,表现出明显的生命意识。《原道》说“文之为德”与天地并生,在刘勰看来,文学与生生不息的天地同在,与生机勃勃的大自然同在,而文的本身也极具生命力的。《文心雕龙》中,刘勰运用一系列富有生命力的动物姿态表现文学的生命意识。如“长离之振翼”以朱鸟振翅比喻文采飞扬,再如“庭间之回骤”以马在庭院中来回奔跑表现偏颇之见的狭隘,这些动物的动态形象与文学批评相结合,从而突显文学的生命意识。

《文心雕龙》中对于动物喻体的选择也并非随意为之,而是基于动物形态、习性等与文学的某些相通之处。“寻诗人拟喻,虽断章取义,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刘勰抓住了蚕茧抽丝时有条不紊的状貌,找到与《诗经》章句处理的共性;“唯张载《剑阁》,其才清采,迅足驳驳”,以快马飞驰的神采飞扬来赞扬张载《剑阁》之文采不凡;再如“其为文用,譬征鸟之使翼也”,以大鸟扇动翅膀的强烈生命力比喻风骨之重要性,这些都是基于动物与文学的共性而设喻的。

在表现动态之美时,刘勰尤其注重动词的选用。“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奇辞切至,则拊髀雀跃”,这里借用“欠”、“伸”、“睨”、“拊”、“跃”等极具表现力的动词,用人打哈欠伸懒腰、鱼之斜视、人用手拍大腿、鸟雀欢腾跳跃这几个鲜活的动作表现出人们面对雅正歌咏和奇异文辞的不同态度,使人如睹其物、如闻其声。此外,“飞”、“振翼”、“翱翔”以及“驾”、“驭”等字词也频频出现,也都表现出文学的动态之美。

三、余论

文学理论具有高度的抽象性,如何阐释也是文学评论家的一大难题。象喻批评的引入则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原本存在于传统诗歌中的象喻特质,催生了文学评论的象喻批评的灵感,从而用直观可感的语言意象替代了枯燥抽象的说理,使得文学评论的艺術魅力得以彰显。

象喻批评的运用很大程度上增强了文学批评的形象性与审美性,但“刘勰的象喻批评不是为了取譬而用喻,而是与概念、判断和推理等逻辑论证相结合,对客观对象进行分析、归纳和综合,比喻是论证的工具,其最终目的是揭示对象实质以支撑自己的观点”。也就是说,《文心雕龙》并没有因象喻批评的运用而疏于逻辑分析,而是在严谨缜密的理论体系的基础上用自由灵活的形式加以表达。正因如此,《文心雕龙》成为我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的理性与诗性共存的典范之作,对我国文学评论的发展有着深远影响。

动物象喻批评在后代的文学批评中也广泛存在。宋代刘克农品评方武成的诗时提到“既而怒长突起,语出奇崛,如海鹘天骥一奋千里,朋游皆挟靡退舍矣”,清代牟愿相《小澥草堂杂论诗》中“嵇叔夜诗如水鸟刷羽,顾影自矜”等等,都是动物之喻在后世的延续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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