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匪

孟宪歧

二匪手下的人比大匪多，但属乌合之众。

二匪当匪很简单。他是山东平度人，曾是太平天国义军中的小头目，在一次与曾国藩的清军交战中，几乎全军覆没。二匪侥幸逃脱，隐姓埋名来到热河，落草为寇。原先他这伙匪杀人越货啥都干，后来大匪定了规矩，只准他对土豪劣绅下手。他便改邪归正，做了讲良心的匪。

二匪当年在太平军里也是个人物，凭啥甘心听大匪的？

大匪比他厉害，无论是武功，还是做人。大匪定的规矩，他赞成。当初他参加义军，不就是为了找一条活路吗？穷人连条活路都没了，还抢他？老人女人孩子，谁家没有？抢他们，还有人性吗？

热河不是富庶之地，土豪劣绅屈指可数。二匪缺钱了，他不是领人明火执仗地去抢劫，他讲究先礼后兵。

弟兄们手头紧了，山寨需要大宗开支了，他就领着三五人下山，来到一大户人家，见了主人一抱拳：“哥们儿，兄弟手头有点儿紧，帮帮？”

主人知道二匪是啥主儿，自然不敢怠慢，赔着笑脸问：“需要多少？”

二匪微微一笑：“您瞧着给！”

大方的主儿就给得多，小气的主儿就给得少。

二匪晓得，给得多的主儿就少登门两趟，给得少的主儿就多登门两趟，多两趟少两趟就扯平啦。

二匪的日子过得很滋润，没钱花了，到附近几十户大户人家走一遍，就够山寨折腾一阵子了。

这些大户人家也很知趣儿，知道土匪的做派，没有谁不开眼，想得罪他们。

二匪还真遇见了不开眼的人。

因此，二匪差点儿丢了命。

那回二匪去了天外镇。天外镇的财主姓孔，外号孔半镇。因为，天外镇的土地有一半是孔家的，天外镇的商铺也有一半是孔家的。这么有钱的主儿，应该是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的。

恰恰相反，这孔半镇却是个出了名的小气鬼──穿补丁摞补丁的破褂烂衫，吃粗茶淡饭。

但他养女人很大方，先后娶了四房太太，花了不少银子。

二匪把孔半镇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便登门拜访。

孔半镇坐在太师椅上，根本不把二匪放在眼里。

二匪说：“孔大哥，兄弟这几天手头不松快，来求援了！”

二匪说完一抱拳。

孔半镇嘿嘿冷笑：“谁跟你是哥们儿？我是谁？我是堂堂秀才，能和你称兄道弟？你也配？”

二匪心有不悦，但依旧赔笑：“行个方便吧，多个朋友多条路！”

孔半镇阴着脸说：“你我非亲非故，我凭啥给你钱？”

二匪扬了扬眉毛说：“难道孔大哥真不想行个方便吗？”

孔半镇说：“你以为你是谁呀？想敲诈不是？”

二匪强压怒火说：“我是云峰山的二匪。”

孔半镇一听说是二匪，眼珠子转了转说：“我没钱。”

二匪说：“好，那我就搜，搜出钱来归我；搜不出钱来，我认栽！”

孔半镇一把拉住二匪：“你搜不得！这是我家，你还讲点儿王法不？”

二匪彻底怒了，一挥手：“绑了！”

手下人立刻将孔半镇五花大绑起来。孔家一家大小十几口人一下子跪倒在二匪面前哀求：“就放过老爷吧，你们要啥，我们给。”

孔半镇吼叫：“谁也不许给，哪怕一两银子也不行！”

二匪对孔半镇的女人说：“这样吧，把你们手里最贵重的东西交出来，我就放了他！”

大老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玲珑剔透的金凤凰说：“这个，行吧？”

还没等二匪开口，孔半镇大声喊：“你疯啦？收起来！快！”

大老婆哪敢收呀？

二姨太也从怀里掏出一个比大老婆那个金凤凰大一点儿的问：“这个，行吧？”

孔半镇喊：“老二呀，你糊涂啊！”

孔半镇喊完，紧紧盯着三姨太。

三姨太掏出来的金凤凰比二姨太的大。

四姨太的金凤凰比三姨太的大。

四個女人面面相觑。

孔半镇突然号叫一声：“我的金子啊！”一头朝二匪握着的大刀撞去。

二匪大惊，躲闪不及，刀就扎进了孔半镇的脖子，顿时鲜血如注。

孔半镇倒在血泊里仍然大叫：“我就是死了，也让你得不到一两银子！”

不一会儿，孔半镇便气绝身亡。

四个女人哭成一团。

二匪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人要钱不要命！

二匪没有收四个女人的金凤凰。她们做孔半镇的女人也真不容易。二匪不忍心再对孔家动手，空手而归。

大匪听说了这件事，把二匪臭骂了一顿，叫他赶紧转移山头。

可惜晚了一步。

孔半镇的四姨太的娘家哥是清军的将领，得知姐夫被杀，他连夜率清军将二匪的山寨围得水泄不通。

二匪从悬崖上跳下，摔断了一条腿。

他的部下全被清军剿杀。

多年以后，在一处深山老林里，有人看见一个瘸腿的老者，非常像二匪。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