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剧《当爱》启示

傅显舟

由凉山文旅集团出品的音乐剧《当爱》于2018年9月4、5日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小剧场演出，李亭、刘艺龙编剧，刘党庆、玛莎·瑞德宝、艾伦·惠比特作曲，李迈导演，中美演员硕果阿福、海日乌芝、朱天天，斯蒂芬·斯托金、艾琳·玛格丽·佩蒂格鲁、卡玛·迈耶特主演。成都五彩云霞文化公司、美国工合戏剧工作室联合制作。讲述了中国大凉山彝族与美国阿巴拉契山谷的两段爱情故事。

天幕上几笔云彩，键盘、贝斯、吉他、打击乐组合的电声小乐队坐在舞台右侧，木质工作架摆在台上。音乐响起，清澈悠远，演员出台，合唱热烈。20世纪二三十年代，彝族姑娘子居与头人弟弟布都谈恋爱，但两家有仇怨不能结婚。他们准备私奔去“悬崖村”。械斗中布都哥哥被子居部落的人捅死，布都按照族规被迫当上头人，还得娶上自己嫂子。子居在掏宝石的汉人金掌柜的帮助下，逃脱布都族人的追杀，金掌柜却被布都族人俘虏，当了娃子去放羊。

20世纪60年代，西佛吉利亚州阿巴拉契山谷农场的白人乔治·托马斯与黑人姑娘罗妮谈上恋爱，担心越战当兵的哥哥内特回家不同意，加上托马斯家的农场面临修水库的搬迁，是走还是留？是结婚还是不结？纠葛四起。戏剧在中美两国间不同的场景中交叉进行。

内特当兵负伤回家，在火车上遇见去阿巴拉契山谷寻根的印第安姑娘、环保主义者梅琳达，萌生爱意，请她去家中。然而回家后，他才知道母亲去世，加上妹妹有了一个白人男朋友，在种族隔离与歧视严重的60年代，他不能接受这些现实。

被迫当上头人的布都，不愿接受嫂子提出抗争现实、娶回子居的劝告；而越南战场回家的内特阻止妹妹与托马斯相好，戏剧冲突越演越烈。各自有理互不相让，爱情的选择最终把握在自己手里。台上中文夹彝语加英语，有述说自己的悲哀、有谴责对方的理由，各不相让。悲剧快到结尾，是子居生下布都的私生子，让金掌柜转交给布都，立言儿子决不能当头人。布都要当头人，不能两全其美，只好将婴儿再转交金掌柜收养，落下父母不得儿子的悲剧。金掌柜发财不成反得一养子，祸福不知。罗妮决意跟随托马斯出走，留下一个不愿接受现实的内特。悲催的内特独守老家空房，茫然失措，却没有胆量留下单身的梅琳达。梅琳达走了，留下一个期待的结局。

在此，编剧导演意图明白。爱情是人类共性，不同国度青年人的爱情、都有一个婚恋选择的权力，是社会、个人与艺术共同探讨的话题。但机会与社会千变万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何冲破环境阻隔，把握婚恋的机会决策，是音乐剧想要探讨的问题。《当爱》探讨的是不同国度不同时代的爱情、婚姻选择问题。处于奴隶制社会阶段（或许不准确）的彝族部落年轻人的婚恋关系受制于部落族规习俗，火把节约会的真爱与族规统一了，布都的哥哥与嫂子就有完美的婚姻。布都婚恋相反。恋爱自由遭遇落后族规的制约，种下了悲剧的祸根。而托马斯与罗妮的爱情受阻于种族隔离与歧视的偏见，毕竟年代不同，阻力不大，易于冲破。两人一起努力，有了一个良好的结局。最后一对，梅琳达离开内特，还会回来吗？开放结局留给了观众去思考、讨论。

《当爱》小剧场音乐剧一共八个演员。去掉三对恋人，剩下一个嫂子与金掌柜。金掌柜是布都爱情结果的关联者、会洋文的留学生，是音乐剧唯一的喜剧角色！他穿插于中文与英文两组演员之间插科打诨，增加笑料与乐趣，使戏剧不至于太严肃与沉闷，同时引发观众对这位“拜金主义”角色命运的关注。“寻宝”人可能勤劳致富，可能利欲熏心，可能有多种的结局，留下悬念一笔。而中场出现的嫂子，再次给了布都一个选择爱人的机会。金掌柜聪明世故而不失善良的性格给这出忧伤的戏剧平添几分亮色。八个角色各有主张，性格各异，人物鲜活，绝不雷同，或许是戏剧最大的亮点。快速推进的情节把布罗、托马斯、罗妮、内特、梅琳达很快卷入感情漩涡，去挣扎，去放歌，让歌声回荡剧场，打动听众，是编导的大功劳。仔细听来，各位主角大咏叹歌曲，唱得是时候、是地方，唱得酣畅淋漓。戏剧带出音乐，音乐留下回响，双方词曲创作都很成功，民族特色鲜明。

《当爱》音乐剧音乐是中美两国民族音乐与流行音乐的混合，有原生态风格的模拟，有流行唱法的展开。开场曲音乐钢琴清新、笛声清脆，合唱飘出，轻快活泼。三段式的结构有抒情、有动力、有对比、有统一。随后是大段对白，激动之处，歌声飘出，旋律动听，是流行音乐的风格，是歌话剧的结合。美国故事的展演也是对白夹杂歌声，情到深处起歌声，曲调通俗流畅。乐队是主键盘、贝司、吉他加打击乐的电声小乐队编制加上笛子、口弦、口琴等特色民族乐器，音响丰富多彩，有异国情调、有地域特色。

《当爱》表演八个演员唱演功夫俱全，开台略显拘谨，歌唱逐渐放开。子居布都彝族演员扮演者嗓音不错，歌声入戏，有乐感，音准节奏把握不错。美国组托马斯、罗妮、内特、梅琳达四人嗓音各具特色。托马斯外柔内刚，歌声激情、充满力量；罗妮温柔善良，嗓音圆润舒展、充满柔情；内特性格暴烈，音域宽广，发音自然、歌声奔放；梅琳达性格开放，音色宽厚，低回婉转，韵味悠长。演员年轻，个个却是大腕气色。流行演唱，风格正宗且入情入戏。相对中国组演员，美国演员唱演更加自然、更为开放。总之，满台角色歌声尽兴，为戏剧增色不少。可以说，表演感人动听，值得赞扬。

《当爱》舞美大简略、大写意。天幕云彩几笔而外，就是简陋的一个木质工作架。演员台上随时撤卸、移动、组合，象征树木、房屋、桌面、山岭、野外等等象征场景，方便灵活，利于演员活动，也节省了舞美经费。配合灯光、服装，也巧妙制造了舞台空间与景色，四两拨千斤，较好完成了戏剧表演的任务，只是略显简陋。

《当爱》音乐剧为跨国戏剧合作项目的特俗创演模式，他人很难复制。这是一出探索戏剧，两个故事两条线索、两个创作班子两组演出演员，一个乐队同一舞台，展开叙事，是国内原创音乐剧样式的一种创举。八个演员加四—五人的小乐队舞台资源节省，是一个小剧场音乐剧的演出模式。在大肆铺张、浪费舞台资源的国内歌剧、音乐剧创作演出的当下，尤其值得点赞！但是，这部戏放到中型剧场乃至普通剧场演出似乎也没有大的问题。目前的天桥艺术中心小剧场，演小剧场话剧合适。摆上乐队，加上天幕与布景，再加上运动场面，舞台登显拘紧狭窄。

《当爱》音乐剧是传统戏剧，也是现代戏剧，是后现代戏剧，也是问题戏剧。正如随后的专家座谈会各路专家所言。说它是传统戏剧叙事方式，故事线条清楚、逻辑清晰，是现实主义的舞台叙事传统；说它是现代戏剧、后现代戏剧是两个故事、两条线索、两帮演员同台演出，交叉进行，又不是传统戏剧创作、表演形式。观念现代、文化多元。传统戏剧很难包容阶层身份、种族隔离、殖民主义、环保问题、爱情自由如此多样化的戏剧主题与戏剧问题。结局不完满、问题无答案、答案不解释，就像社会、生活本身。戏剧没有类型定义，留下观众去思索、回忆。

不过，《当爱》没有舞蹈属话剧型音乐剧，与通常的歌舞型、歌剧型音乐剧是可以区分的。八个演员慢慢讲话、安心唱歌，是说加唱的小剧场类型音乐剧。但是，彝族歌舞是可以加入的，黑人、印第安歌舞也是可以进入的，改进为中型剧场与普通剧场的歌舞型音乐剧也不成问题。可以说，《当爱》的修改版本可能有好几种。目前的内容与样式放到中型剧场演出较为合适，舞台的宽度与景深尺度需要加大。北京798小柯剧场的小剧场音乐剧样式可以学习。小柯小剧场音乐剧也是话剧表演加流行歌曲的风格，讲究近距离表演的自然与亲切，通俗唱法、娓娓叙事，切忌大剧场话剧与歌剧表演的夸张与大音量！破坏近距离观演的互动氛围，影响观演效果。

笔者多年前北京保利剧院看过韩国版音乐剧《寻梦的猫》，八只猫个性独特，八个演员放到大剧场表演，有歌有舞在大舞台也很合适。前年观看第二届天桥音乐剧的《小狮子》小剧场版，八九个演员有歌有舞，放到小剧场就不显合适了。小剧场音乐剧创演源于新世纪小剧场话剧的探索，大小剧场的话剧演出探索已基本成熟、基本定型。而音乐剧小剧场的创演在国内或许才刚刚开始。加上音乐、舞蹈的戏剧表演在不同的剧场空间，灯光、音响与表演都有不同的要求，需要编导演严格控制。室内（chamber）音乐剧，需要近距离交流。

当下音乐戏剧需要视听丰富、需要对比，更需要有机的联系与统一。《当爱》音乐剧对话部分可适当加点背景音乐，加强整体音乐的有机联系。戏剧音乐结尾似乎差一首合唱终曲，去概括戏剧内容与音乐情感，呼应开场合唱，对人物、故事、音乐有一个漂亮的总结！让演出节目单上所写的编导戏剧意图得以始终贯彻，讲清道理，彰显任何高山大川、屏障峰峦都不能阻挡人类当爱的自由与权力。

作为剧评人，我无权干涉编导的创作。作为一名普通观众，我倒是希望戏剧结尾金掌柜娶走布都嫂子，布都讨回子居，因为婚姻法终于来了。自然，内特也娶上了梅琳达，八个演员，四对恋人终成眷属！喜剧一场，花好月圆，皆大欢喜。毕竟国内原创音乐剧当下，差的就是戏剧内涵深厚的音乐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