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电影中的日本文化

2018-11-14 11:42李姝锐
电影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神道哈尔宫崎骏

李姝锐

(牡丹江师范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正如人们所承认的,各国电影往往都以本国或本民族的文化来作为其生长的土壤。而宫崎骏的电影中,更是一直蕴含着浓郁的日本本土文化的文化意识与审美情趣。日本文化成为宫崎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艺术宝库。

在全球化的当下,人们笃信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在地域和文化背景已经很难阻碍人们的交流时,人们反而会追求差异性,对陌生的、传统的民族性情愫和文化符号有着强烈的兴趣。宫崎骏在电影中融汇的日本文化,充分地满足了非日本观众的好奇心理,在世界范围内对日本文化进行了成功的推广。关于宫崎骏电影中的日本文化,人们已经注意到了其有意识展现的诸多文化元素,如《龙猫》(1988)、《魔女宅急便》(1989)等电影中无处不在的神社、楼阁、画舫、和服等,而我们有必要越过这些零散的、直观的元素,对其背后抽象的文化进行总结。

一、神道文化

在日本社会,宗教是一种存在普遍、影响深远的社会现象,而与日本国家、民族在整体上的思想文明特征关系最为明显的,拥有最广大群众基础的,便是神道教。早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诞生的年代,日本人就已经拥有了被统治者神圣化的神道教信仰,后来神道教又不断与佛禅等其他宗教进行渗透和交融,形成了独一无二的神道文化。而神道文化也反映在宫崎骏的电影中。

首先,神道文化的核心是一种淳朴的万物有灵论。在《古事记》中,整个世界都是由伊耶那岐与伊耶那美这代表了天和地的两夫妇创造的,因此自然万物都是神的化身。而后来种种人类活动,如巫术、祭祀及其有关的语言文字等,也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最为典型的便是《千与千寻》(2001)。在电影中,名字被置于一个极为重要的地位。因为在神道文化中,有“言灵信仰”,语言被认为是人和神之间进行沟通的媒介,可以被用作求生克死的咒术。因此日本人在日常生活中有着丰富的语言禁忌,而对名字的崇拜就是语言禁忌之一。在神道文化的影响下,人们认为名字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一种关系灵魂的独立存在,有着特殊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改变人,甚至是社会的命运。如果一个人的名字被诅咒,那么这个人就有可能受到伤害。在《千与千寻》中,琥珀川在被诅咒之后,就不能再叫琥珀川,而只能被称呼为白龙,琥珀川是河神的名字。女主人公千寻原本有名字千寻,但是在误入这个诡异的小镇之后,她也被剥夺了名字,成为“千”。人如果忘记了自己原来的名字,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回归自己原来世界的途径,被“神隐”起来。

其次,神道文化强调一种至善理念。由于以天皇为首的统治者要求民众对自己的绝对崇拜与忠诚,“善”、赤子之心、没有杂念等成为神道文化中的重要内容。如果在祭祀祈求时没有至善理念,那么是无法接近神灵的。在高天原神话中,须佐之男在去寻找母亲伊邪那美之前前去高天原与姐姐天照大神告别,但是天照大神认为生性粗暴任性的须佐之男要侵占高天原,故而全副武装准备迎战,于是须佐之男不得不强调自己内心没有任何恶念。神道文化导致人们不光注重行动,还注重心灵的善的培养,注重灵魂的修行。这是一种积极的文化。例如,在宫崎骏担任编剧的《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2010)中,阿莉埃蒂等小人需要不断从人类那里“借”东西,包括方糖、夹子、大头针等。本质上他们的行为就是偷窃,虽然他们偷窃的东西数量很小,不容易被人类发现,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是不好的,阿莉埃蒂从小就知道一旦被人类发现他们就必须搬家。由于内心有这种道德契约的约束在,因此阿莉埃蒂才会在发现翔并不介意他们的“借”,还给她送方糖的时候大为感动。宫崎骏并不因为阿莉埃蒂的偷窃行为而否定她,因为她的内心是充满善意的。阿莉埃蒂在电影中也用自己的行为回报了翔一直以来对她的帮助。类似这样作为善的化身的人物在宫崎骏的电影中比比皆是,这也是宫崎骏电影何以一直有着温馨的艺术魅力的重要原因。

二、“照叶林文化”

“照叶林文化”是由日本植物学家中尾佐助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提出的关于日本人的自然观乃至民族性格的相关概念。在20世纪70年代,宫崎骏接受了中尾佐助的这一观点,并且主动将其融入自己的动画电影创作中。

中尾佐助在《栽培作物与农耕的起源》中从农业生产的角度来对日本文化进行了概括。“照叶林”指的便是温带常绿阔叶林,照叶林带包括从喜马拉雅山南麓到日本的广阔地带,并非日本特有的植被。但是在这种气候条件下,日本萌生了烧田农业的各类栽培、加工技术及其相关的农耕礼仪,乃至与自然相关的诸多信仰、传说等。中尾佐助等学者认为,同样覆盖了照叶林的不丹、泰国、中国南部和越南北部,所拥有的只是水田农耕文化,而不是照叶林文化,其中的区别就在于,后者比前者更强调对自然的敬畏,希望实现人同自然和谐相处、共同发展,如日本神社的森林是绝对不能被砍伐的;而水田农耕文化则并不认为大自然具有神性,只是将自然作为人改造的对象,强调的是自然能满足人类的需求。宫崎骏极为赞同“照叶林文化”中自然与人类应该具有平等地位的观点,并且将人类的生命、灵性甚至是艺术之源追溯到森林之中,常以具有神性的森林为中心,进行艺术想象和艺术创造。

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便是《风之谷》(1984)和《幽灵公主》(1997)。在《风之谷》中,“腐海”森林就是具有惩罚性的存在。它阴森恐怖,充满毒气,人如果不戴面具在森林里待上5分钟,就有可能因为吸入毒气烂肺而死,并且这可怕的森林还处于蔓延的状态中。但这不代表森林是邪恶的,造成这种森林的罪魁祸首正是人类,甚至可以说,人类才是地球的害虫。森林的本质依然是美好的,女主人公娜乌西卡由于掉下沙洞,发现了森林还有着美好的、有利于人类的一面,地下的树还在努力地净化空气。希望“东京被大海淹没,曼哈顿成为地下之城”的宫崎骏用这部电影表示:人类能够用砍伐这样的方式消灭森林,森林也能够用毒气的方式来翦除人类,人和自然是平等的,人要想活下去,就一定要与森林达成共生关系。又如在《幽灵公主》中,森林古老、神秘而美好,里面不仅有参天树木和清澈的湖泊,还住着各种各样的神灵,如树精、猪神等,甚至人类也是神抚养的对象,幽灵公主桑就是被白狼神莫娜养大的少女。而人类却向森林发起进攻,桑为此产生了杀光人类的念头。人和自然的矛盾在麒麟被杀死,其血液腐蚀一切以后达到顶点,也随着麒麟的头被归还而消弭。麒麟的头被归还后,森林就重新恢复了生机与美好,这代表森林宽恕了人类。宫崎骏用麒麟来警醒人们必须敬拜森林,敬畏自然。

而与敬畏自然的照叶林文化相对立的,则是破坏环境,向自然界不断索取的工业文化。在宫崎骏看来,这是有可能导致人类文明毁灭的。如在《天空之城》(1986)中,人类的世界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拉比达这座机器岛已经无人居住。但是森林却还在,人类创造的机器人守护着森林,机器人的身上布满了小花小草。最后主人公希达和巴鲁为了阻止有称霸世界野心的穆思卡而念起了毁灭的咒语“巴鲁斯”以让天空之城解体,人类工业文明创造出的邪恶的武器系统在咒语下化为一团火球,坠入海中。而救了两位主人公的,也是森林的藤蔓与树根。盘根错节的大树才代表了希望。无论是海盗还是军队,他们都不是自然的主人,自然才是人类的主人。与之类似的还有如《悬崖上的金鱼姬》(2008)等。金鱼波妞之所以会被人类小孩宗介所救,正是因为人类的垃圾困住了她。波妞的爸爸不让波妞和宗介相会,把波妞锁在泡泡里,理由也是“人类的环境脏死了”。最终人类的小镇被海啸沉入了海底,人类所有对自然的蛮横改造在自然的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

三、“菊与刀文化”

严格来话说,“菊与刀文化”是西方视域下对日本民族、社会文化的一种总结。它来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时,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对日本的全面研究,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堪称这一时期研究的最重要成果,其中日本的民族性格、道德伦理、风俗文化等,都是本尼迪克特阐述的对象。而诸如“耻感文化”等概念的提出更是给予人们不少启发。而由于不久之后,日本战败投降,这一结果使得本尼迪克特尽管从未亲临日本,但是她的日本观却是大行其道,受到了西方乃至日本人自己的广泛认同。尽管我们很难说宫崎骏本人在主观上接受本尼迪克特对日本文化略带贬义的观点,但是他的电影中确实有和菊与刀文化相对应之处(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与本尼迪克特“正反兼顾”的论述方式有关)。

菊与刀文化用菊花与刀这一柔一刚两个意象概括了日本民族性格的两个方面,同时又将其并置,指出日本民族心理具有双重性,即极端的、看似矛盾的两种性格可以同时存在。该文化认为:“日本人生性极其好斗而又非常温和;黩武而又爱美;倨傲自尊而又彬彬有礼;顽梗不化而又柔弱善变;驯服而又不愿受人摆布;忠贞而又易于叛变;勇敢而又怯懦;保守而又十分欢迎新的生活方式。”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与美国迪士尼等动画工场塑造人物时,往往为了考虑儿童观众的观感而将人物塑造得性格较为单一,具有“脸谱化”特征的手法不同,宫崎骏擅长塑造性格矛盾,但是又合情合理的人物。例如,在《哈尔的移动城堡》(2004)中,哈尔与火魔卡西法之间做了交易,成为一个没有了心,而又拥有过于强大力量的人,包括沙里曼夫人在内的人都将哈尔形容得非常危险。苏菲就曾经听到过关于移动城堡的传说,据说哈尔会吃年轻姑娘的心脏,而这个谣言正是哈尔自己散布的。后来苏菲被变成了一个80岁的老太婆,进入哈尔的城堡之中,做了哈尔的女仆。结果她发现哈尔实际上是一个说话彬彬有礼,向往平静的生活,会跟她一起做早餐的普通男人。哈尔长相英俊且热爱打扮,当他发现自己的头发变了颜色的时候,他还会发脾气,绝望地大哭。哈尔本人十分胆小,但是一旦有爱人苏菲在身边,他就会勇猛无比、顶天立地。在反战思想和理想主义、自由主义精神之下,种种矛盾得到了统一。哈尔虽然拥有本事,但是他不愿意让等级社会来操纵自己,他拒绝皇室的战争征召,甚至还会变成一只黑色的大鸟来破坏战争,保护平民。平时哈尔宁可在外游荡,也要获得自由支配自己的权利。《哈尔的移动城堡》是由英国作家戴安娜·温妮·琼斯的《魔幻城堡》改编而成的作品,但是在宫崎骏的改动之下,哈尔几乎已经成为一个具有反战意识的,将温和与好斗、黩武又爱美、勇敢又怯懦等矛盾性格集于一身的“日式”人物。

日本文化哺育了宫崎骏的成长。无论是以导演抑或编剧身份参与创作,一直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作品”的宫崎骏几乎在其每一部电影中都努力抓住日本民族的文化之根,即使是在融合外来文化的电影中,宫崎骏也尽量给电影打上日本的烙印。在具有自信的艺术创新之中,宫崎骏让世界看到日本文化的美好与力量。可以说,探索与表现日本文化,是宫崎骏创作的内在自觉与不懈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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