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表姐

2018-11-15 06:44谭滢
海燕 2018年7期
关键词:大姨表姐妹妹

□谭滢

3月8日,女神节。这个节日让女人从日复一日的繁琐中解放出来,从365个日子中抽离出来,变得格外温柔甜美。男人把对女人的爱纷纷呈上,统统兑现。女人们一早就把自己收拾停当仿佛沐浴在太阳光里的一朵玫瑰花,等待着赞美。她们有的一睁眼就收到了红包,有的收到了鲜花巧克力或别的什么的礼品,丝毫不掩饰小女人欣欣然的各种得意。在上班途中,我却接到了妹妹以沉重的嗓音告诉我表姐去世的消息。瞬间,感觉天色阴暗了下来,仿佛有人掐住了脖颈似的呼吸不上来,眼泪也不可控地恣意涌出。这种在公众场合的失态是绝无仅有的,我试图把眼泪擦干净,可是擦了前边的,后边的又涌了出来。我没有询问表姐的死因。在公众场合展开了说家事不合适;另外也着实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记下了10点钟到妹妹所在的小区候车前往。表姐正当年,没病没灾的。除了心梗脑梗这些突发性疾病,我想不出别的病来,或者自杀?她心理那么强大的人,不可能自杀。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没问清楚表姐的死因,我的思绪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遐想。

但表姐确实是走了。事关生死怎能戏言?班车途经婉约又雄伟的瀛洲大桥,河水带着女性的婉约潺潺涓涓地往东流去,树木在灰色的雾气里如一幅水墨画,水鸟在自己的地盘上倏忽弹起又倏然落下。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异样,可表姐不在了。表姐不在了,我才想起今年过年”回娘家”时没见她。在她心里早就把我妈当她自己妈待了,因为小时候大姨和大姨父工作忙,没人照顾她,她就跟我们家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情感上就是一家人。

这些年,身边亲人和同事、朋友陆续有去世的,这些离世的人中,除了自然衰亡,还年轻或正当年的多半是被癌症摧残至死的。我亲眼目睹了他们从壮年到衰弱到死亡的整个过程,正如一朵正值盛期的花的凋零。面对各种恶疾虎视耽耽的觊觎,人们脆弱的心早己千疮百孔。不禁感慨万端,生活如此美好,却也如此残忍!

妹妹和我以及三姨家的表妹都在市区上班。妹妹说10点钟赶到开元大道她所在的小区,表妹开车,妈妈也要回去。并叮嘱在车上不要问东问西,怕妈妈年龄大了心脏受刺激。只说是表姐病重,都要回去看看她。我特意早去了10分钟,想上楼看看妈妈。当我敲开门,妈妈显然有点吃惊,她说你也回去啊?我说嗯。老家的事,我一般很少参与,更少回去。家长里短走亲串户的事,都让妹妹代劳了。活在现世,总有身不由己的窘迫感。我家两边亲戚众多,不是长辈过生日就是同辈的子女婚嫁,又或者下辈添人进口,几乎隔不了几天就会有事情。去此不去彼会落下话柄,就干脆都不去,“坏人”做到底。如此一来,和老家的亲人们的联络就少了,情感自然就淡些。但是,表姐在我心中份量很重,必须得回去送她一程。

临上车时,妹妹交待妈妈带上平时吃的救心丸和肠胃、感冒之类的药。在车上,我们都故作轻松地谈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妈妈也不插话沉默着,大家都心照不宣,又小心翼翼!过了好一会儿,妈妈突然抽泣起来,说,她真可怜!可怜极了!我和妹妹对望了一下,明白妈妈心里可能已经有数了。妈妈一直都很欣赏表姐的勤劳、能干,总鞭策我们向表姐学习。在她心里,表姐也是她的女儿。表姐突然离世,她的哀伤、痛疼肯定比我们更甚……

中年过世,对一个大家庭来说无疑是一场地震,牵一发而动全身。对表姐家更是如此。因为我不常回家走动,亲戚们的诸多事情我是不知晓的,这使我在自己的“太平盛世”里不受外界的叨扰,却也难免显得愚痴和不谙世事。做人,既然做不到面面俱到,就只能顾此失彼了!到了表姐家所在的镇子,老远就看见几个表兄弟在打扫大门前地上的鞭炮碎屑。表姐家有六层小楼,其中五层出租只有第三层是他们居住。地下有车库。他们家四房两厅两卫一厨,差不多都是欧式家居,毫无疑问这在我的表兄弟姐妹中是最豪华的居所。表姐躺在一个小点儿的房间里,身上穿的不是我印象中老年人去世时穿的长袍,而是很艳的彩色短褂,她穿了好几身衣裤,颜色鲜亮,脚上是一双紫色的绣花鞋。脸上蒙了一层白纸,寿衣上盖了一层白布,斜对角一台电风扇在吹着她,偶尔掀起她脸上的白纸和身上的白布,我看到她脸上和腹部都是失血的苍白。平常的她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是一副气血充盈面色红润的样子。她真的死了!她再也不会大老远就笑着把我们招呼进屋了。我们姐妹几个悲从中来。那个有着爽朗的笑声,勤快的身影的表姐,那个谈笑风生的表姐,再也没有了!

擦干眼泪,表姐的小姑子和我的表嫂向我们讲述了表姐的死因。表姐死于肝癌,去年10月份发现已是晚期,到郑州做了两次大手术。这期间她没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病情,就连她们这些身边人也只知道她是做了一个小手术。亲戚们打电话说去家里看看她,她不是说在这就是说在那儿,反正总是说不在家。今年过年时,妈妈和妹妹回老家专门去看望她,才知道她得了癌症。当时她的状况很不错,没人往坏处想,以为她正往好处恢复。她的小女儿三天前才剖腹产下了她的外孙女,她还亲自到医院张罗着给婴儿洗了澡。她还给小姑子说这几天就要去单位办理退休了,她就要彻底闲下来了。但从医院回到家,她的手术刀口就开了,说是癌转移了。送到医院抢救,病情太严重医院拒收,只能又回到家。输液不管用,想办法弄来杜冷丁给止疼。后来就都不管用了,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当她醒来看到围在她身边的亲人,说,不知这次能抢救过来不?大家都宽慰她说,没事没事!肯定能。所有亲人都在给她鼓劲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还一再催促守护一整夜的亲人们快回去休息。亲人们守护着她直到气若游丝,闭上眼睛。而她心里始终是清楚的。她的小姑子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说,她太可怜了!苦苦挣扎了一辈子,该享福了,她却撒手走了!小姑子和她一直亲如姐妹。

表姐比我大五岁,在我的印象里她很厉害。小时候,父母忙工作就把我们几个交给表姐带。父母一出门,她就是孩子王,土皇帝,吃喝拉撒她都管。我们就得看她的眼色行事,该做作业做作业,该干活干活,不敢造次。记忆里,我们家院子里有两个竹编的床,大姨家三姨家我的表兄弟姐妹在夏天暑假时就会聚到一起,横七竖八地倒在床上,听蝉鸣。每个人讲自己听到的奇奇怪怪的鬼故事,讲的太悬疑,听的太入神,常常吓得大呼小叫,很久都不能入眠。表姐就起来照准挑事的那个屁股做势狠狠地拍打一下,这才都安静下来。她还常常带着我们到洛河边摸鱼虾,青灰色的小虾,指节般长,在锅里炒熟了,我们一个个围着炒锅,橙红色的虾令我们垂涎三尺,表姐就用作业本的纸,卷个纸筒分装给我们吃。

年龄再大一些,大姨姨父生活工作都稳定下来了就把表姐接到身边上学了。只有寒暑假的时候,大姨才带着表姐拎着大包小包到我家来。包袱里都是她穿小了的衣服。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一件件地试穿表姐的衣服,臭美之心开始萌发!小学初中时,我就常常拾着表姐的格子外套,蓝色的棉制服大衣穿。那时,上面有个姐或哥,能拣他们的衣服穿是件很幸福的事,也常引来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在我十六七岁时,表姐也接姨父的班在广播电视局上班了,并且在单位还分有一间房,我上高中时为了上自习方便还常去她那里蹭住。表姐还教会了我女孩子的一些事情,我还跟着表姐学会了涂口红,穿高跟鞋……

表姐刚结婚时,表姐夫没有工作,好在人实在肯干,她一个人上班养家。表姐夫家还有弟弟妹妹,这边大姨家她又是老大,下边两个弟弟,吃苦受累是免不了的。当时,她们一家就住在单位几平米的连排房里,房子旁边搭个简易棚当临时厨房。空间逼仄狭小,他们一家四口人挤在蜗居里却也能欢声笑语不断,清苦温馨,虽苦犹甜。后来,表姐夫开了一家装修公司。两口子又没日没夜地把精力都投入到公司里,除了上班,只有在延滨市场北路的门店里能找到她。人勤快能吃苦,公司业务做得风生水起,他们干脆在市场旁边的三楼上安了家。那是表姐家财富积累最快的几年,最起码是脱贫了。并且比起我们这些上班族手头要宽裕得多。这期间,她的大女儿考上了广州的中医学院,又在浙江读了研。表姐很是为女儿骄傲。后来,大女儿在广州和家境殷实的同学恋人结了婚。又过两年她的小女儿也与青梅竹马的帅小伙结为连理。

最近几年,由于年龄的增长,孩子们也都成年了,亲戚之间走动得也更密切了。每年我父母过生日,表姐都是第一个赶到,或提前一天就到了。比我们这些亲生的子女更上心。家族大、人口多,常常是三五桌都不够坐。此时,表姐俨然是一家之主。每个桌八凉八热酒水烟茶她一道道查验摆放,等大家都落座了,她才得一会儿歇息,搬一个小凳子在厨房随便吃一口。有时,她干脆躲进某个房间里手里捧本书看,饭桌上总是找不到她人。等我们找到她再三拉扯,强按到座上,她才勉强动几下筷子,凳子没坐热就又起身张罗给客人们添茶续水。等客人都走了,她再和我们一起收拾残局。

表姐不仅和我们家亲,她和整个家族的每一个人都亲。她勤劳、善良、能吃苦、有担当。自尊且要强的表姐在苦海里游了大半辈子,终于将要靠岸的时候,却被恶魔之手拉进了万丈深渊!今年她将迎来两个外孙,在外人眼里表姐的日子是锦上添花了!她的突然离世,让亲人们无法向她的两个女儿述说。她这么严重的病情,都没舍得让她们知道。她的大女儿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因为身体不便,支支吾吾并不想回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次飞回来,迎接自己的是妈妈冰冷的遗体,最疼爱自己尚还年轻的妈妈己经没有了;她的小女儿还在产床上,一直被家人隐瞒着真相。表姐夫木呆呆地不知所措!只说让我们劝说大女儿,不要过度悲伤。大姨跺着脚在灵床前哭到无泪,嘴里只能发出啊啊声。一群白发长者被搀扶着哭成一片,令人唏嘘不已!人们总以为人生会来日方长,却从没想到过会来不及!

坐在表姐冰冷的遗体旁边,我们都回忆着和表姐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妹妹含着泪说,我感觉姐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咱们说的话她一定都听到了!是啊,我们像以往一样围坐在一起拉家常,我想她只是提前睡着了……

苍茫大地,人生就是一场场送别!唯亲人才有彻骨的疼痛。表姐,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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