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难违

2018-11-21 01:04
东方剑 2018年9期
关键词:郭强石岩李峰

1

红河大酒店牡丹厅。黑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首座,四周小弟环伺。酒桌上一个插着蜡烛的大蛋糕,几个文身、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青年男女起哄嚷嚷让大哥许愿吹蜡烛。黑子傲然地看看几个小弟,闭眼心里默念什么睁眼一口气吹灭了蜡烛。有小弟起哄说大哥是不是许愿碰到很多美女。黑子就嘿嘿地笑。

座间没怎么说话的有点书卷气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摇着头:“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厅,寓意真好。”

“我说林升,知道你书读得比我们多,也用不着在我们跟前酸唧唧地掉书袋吧!”被蛋糕糊着嘴的胖头不满地说。

“嘿,你还别说,林哥算是提醒咱们了!牡丹厅,咱们不能白在这里摆酒啊,这要是一朵大牡丹花摆在这儿,那才是真长脸啊!”瘦瘦的二嘎左右看看几个弟兄道。

“对啊,红河大酒店的女经理可是咱城里有名的一枝花赛牡丹啊!”

黑子没说话,笑得更得意了。

胖头晃荡着大脑袋回头冲女服务员喊道:“让你们王经理来陪我们黑哥喝一杯!”

女服务员有些惊慌地出去了。

好半天,女服务员回来端上一碗长寿面。二嘎斜愣她一眼:“你们王经理呢?”

女服务员低着头:“王经理很忙,让我们送一碗长寿面祝老板生日快乐!”

服务员的话还没落地,二嘎拿起茶杯冲服务员砸过去:“去你妈的,忙他妈啥?是不是觉得有人罩着就了不起?今天黑哥过生日,让她出来陪酒是给她面子,她再给脸不要脸别说我们不客气!”

胖头大骂一声“妈的”,带着一个小弟就出去了。很快,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漂亮女人在两人的半挟持下来到牡丹厅。女人面上本带着怒气,不过一进包间,立刻换上满面春风:“黑哥来到我们酒店真是蓬荜生辉呀!来,黑哥,妹妹敬你一杯酒。祝你生日快乐!”说完,女人自己斟上一杯酒,自己干了,冲黑子亮下杯底。

黑子喝了酒。女人放下酒杯,说几位慢用。黑子将酒杯往桌子上一蹾,一声脆响。胖头忙把女人按到黑子身旁的椅子上,说今天黑哥生日,还选在牡丹厅,你这赛牡丹也要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下黑哥吧!包房里一阵哄笑。

女人几经挣扎,没能挣脱胖头的钳制,更没能躲开黑子那双到处乱摸的手。女人有些气急,挣扎的幅度大了些,黑子举着想灌她的那杯酒被她打翻了。黑子恼羞成怒,抬手给了女人一记响亮的耳光。本来闹闹哄哄的牡丹厅静了下来。大家呆呆地望着黑子和赛牡丹两人。

漂亮的女人,而且这个漂亮的女人还当着独当一面的酒店经理,道行不浅的。赛牡丹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开得正艳的时候。都说她是县城最大的水产商吴老二的情儿。红河大酒店也是吴老二的产业,女人替他经营着,这在县城里不是秘密。平时没人敢在红河大酒店闹事,吴老二的得力干将小甲鱼手下一帮人,在这镇着。有人酒后胆肥敢在红河闹点事,小甲鱼带人出现,不用动手,闹事的就会乖乖认错、赔礼、走人。渐渐的都不用小甲鱼出面了。更没人敢打这朵花的主意。来的客人都对赛牡丹吹吹捧捧,今天偏偏被人打脸了。

女人脸上已没了灼灼其华的笑意,冲着旁边呆住的几个服务员大喊:都是死人吗?让人欺负到头上来还不动手?

听到冲锋的号角,几个男服务员纷纷抄起酒瓶子、凳子冲过来跟黑子一伙战在一处。服务员都想在赛牡丹面前表现,无奈业余选手根本不是专业人员的对手,也就是刚开始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很快黑子一方就占了上风。服务员这边节节败退。这时,酒店外的路上飞驰来几台车,到酒店门口猛踩刹车,车轱辘在地面上都划出胶皮味了。车还没停稳,车门就打开了,呼啦啦冲下来十多个手拿钢管、砍刀的黑衣人。十多人进来不由分说对着黑子那伙人一顿打和砍,叫喊声、碗碟破碎声响成一片。

不知谁喊一声,警察来了,快撤!呼啦啦,地面上就剩下破碎的碗碟和黑子这边几个受伤动不了的人。

右手被从腕处齐齐砍断、左腿被打折的黑子被手下抬着往医院送,他还不忘冲警察喊:“吴老二干的。带头的是他手下的小甲鱼!”

2

最快的时间能达到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恐怕最直接的说法是生与死的距离。很文艺的说法是站在对面,却不相知的距离;睡在一张床上,心在海角天涯的距离。还有人说最远的距离是天堂和地狱的距离。

当了多年警察,办了数不清的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从一个刑警队员走到局长岗位的李峰,见得越多,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心中就越清晰。最快的时间能达到最远的距离真的莫过于从天堂到地狱,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这是一个星期日,正值农历大暑的第二天,夜幕也没能赶走闷热潮湿的天气,潮湿中丝丝缕缕的腥气若有若无地钻进李峰的鼻子里,在他身体里发酵,在血液里乱窜,搅得他有点心神不宁。坐在县公安局长的位置上眼看就到一百天了,有些事就像这黏黏糊糊的天气,惹人厌却无法避开。要是来一场透雨就好了,他看着面前搜集上来的资料想。上面派自己下来就是想给这个外界有名的“治安混乱”大县来场“透雨”的。

南县是自然条件非常好的县。这里有漂亮的海滩,丰富的自然资源,水产品更是全国闻名,鱼、虾、海蜇品质都非常高,全国各地的客商蜂拥而至。渔民和做水产买卖的都发了财。前几年,这个县是全省都能排上名的富庶大县。中国人跟风很厉害,看这行当挣钱,就一拥而上。人一多,有人的智商和别的硬件不够了,就耍起无赖,开始来硬的了,直接从渔民手里收海产品,不允许渔民自己卖,收来后再加价卖给外地客商。有的渔民不信邪,偷偷卖,或者拉着海产品到别的县卖。结果是被砸、被打,连收货的外地客商都给打跑。弄得最近两年连外地客商都不敢上门,一个红红火火的海产品大县陷入了萧条的境地。县里公安、工商多次联合执法,抓了些小喽啰,有的证据不足,有的情节轻微,关上几天就放了,造成了垄断海产品市场的家伙们有后台、上面有人罩着的假象。结果被侵害的商家越发地不敢出证。渐渐的被誉为东北小南国的县城被一些贪婪魔爪蹂躏得面目全非,营商环境堪忧,毫无经营秩序可言。

红河大酒店打架案件的卷宗摆在办公桌上,是刚才刑警队长陈文良给他送来的。他上任,很多中层干部积极向他靠拢,有事没事总想向他汇报点啥。他不动声色地听着,没表示过什么。一个县公安局业务排在全省的后面,案件频发,这里的警察有没有放水的?或是浑水摸鱼的?尤其是刑警队长这个位置非常关键,陈文良给他频频摇动橄榄枝,他也不为所动。今天拿这个案卷来开始他以为又是来讨好自己,不过现在,他觉得这个陈文良有点意思了。

红河大酒店的案子表面上看,是两个混混争一个女人惹出的事。黑子争吴老二的女人,关键是黑子和吴老二都是做水产品的大鳄。吴老二吴刚是县城最大的水产商,最开始也是渔民,脑子灵活敢想敢干,雇用了小甲鱼一帮人替他收货。附近渔民打上的鱼虾都被他手下的喽啰收走了,送到吴老二的水产公司,由吴老二的水产公司卖给外地客商或是县里的市场、酒店等。渔民自己不能卖,敢向外卖,轻则被打,重则倾家荡产。

开始有渔民和别的商户不愿,报过案。打人的被抓进去了,要么咬牙硬挺着,都不承认和吴老二有关。没取得突破性证据,时间一到,就得放人。渔民一看人家很快放出来了,一来二去就都不敢说什么了。

这个黑子大名叫刘大志,长得黑,心黑、手黑,前几年因为抢劫被送进监狱七年,出来纠集一批小弟做起了海产品买卖。他出道晚,架不住人狠,一户渔民打上海蜇想自己卖,偷偷联系上总来这里进货的外地客商,都验货交接完毕了。外地客商还没走出县城,就被黑子手下截住把腿儿给打折了,货也被抢了;那个本地渔民家和船都被砸了。出手的都会到外地躲上一阵,抓不到人,又像以往那样不了了之。现在黑子已经控制住县里海蜇批发市场了。

黑子突然闹这么一出,是想向吴刚宣战还是单纯的偶遇?黑子做的生意和吴老二不犯边,吴刚做鱼和虾的批发,难道黑子也要进军鱼虾市场?

不管他是啥心思,反正腿和胳膊都被打折了。想一人独大?保证让他悔不当初。李峰暗暗地想。

李峰也看出陈文良啥意思了。在红河大酒店对黑子动手的是小甲鱼一帮人。小甲鱼就是向渔民强行收货的人。以前被打的渔民不敢出证,吴老二在后不出面,这次也许能把两人拴在一起。看来从小甲鱼和赛牡丹那儿下手能撕破这层黑幕呢。

小甲鱼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信逮不到他。霸占水产品市场这回能好好清理一下了。

不过赛牡丹的口供很有意思,她说是服务员打电话给小甲鱼的。小甲鱼总在红河大酒店吃饭,一来二去,都是讲义气的人,就告诉她们有事找他好使。赛牡丹说打架与吴老二无关。

赛牡丹说啥不重要,李峰告诉刑警队抓住小甲鱼是关键。

3

外面居民区的广场上传来给东北大秧歌伴奏的锣鼓声和广场舞高亢的歌声。原本这个小县城的广场文化牢牢被扭秧歌的队伍占据。每当夜幕降临,伴着欢快的唢呐和锣鼓声,特有的东北大秧歌就风情万种地扭起来。不知何时,一些比扭秧歌岁数稍小点的大妈们跳起了广场舞。两边不时地因为声响和场地发生冲突,经过一阵磨合后,渐渐融合了。广场舞的队伍逐渐加大,很多住得稍远的居民都跑来跳广场舞。秧歌队则用更大的锣鼓声应战。

夜更深了,稍微有些凉风吹了进来。广场上销声匿迹有一阵了,李峰还在办公桌前看着资料。电话响,声音大且刺耳。他顿了下,回了下神,接起电话。顺道看了下时间:21时33分。这个时间,应该不是家事,难道出事了?在履职的第一天,第一次开会的时候,他就告诉下属:我的电话是24小时接听,有情况一定要给我汇报。

虽然才三个多月,他已经接听过不少震惊的电话。“7·07”杀人案,美食城抢劫、强奸案,系列抢劫出租车案……但这个电话,还是把他震在椅子上。县人大代表、著名企业家,省、市、县三级劳动模范,被称为“东北鸭王”的石岩在驾车回家途中遭到砍杀,送往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

消息确认无误。向市局请求技术和刑侦力量支援,接着就是调动全县刑侦、技术人员赶赴命案现场。

他驾车向命案现场赶去。据先到现场的刑警报告,石岩应该是返回养禽场的途中遇害的。他的养禽场在郊外的一座山下,有山泉流经场内,鸭子时不时放养山上。他的养禽场出品的鸭肉肉质鲜嫩,鸭蛋味道也好。养禽场的产品远销国内外,是县里的经济支柱之一。

20分钟,李峰就来到命案现场。

尽管他经历过很多,但还是被现场的惨烈震惊了。

现场位于一丁字路口处。在照明灯清冷的灯光下,他发现路口有两个高约60厘米的石蹾,西侧石蹾北面发现了人类沾满血迹的断指,南面有大量往返方向的泛着幽光的血迹,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医院停尸间,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躺在停尸床上。这真的是那个傲视一切、指点江山的石岩吗?李峰第一次见到石岩是他刚到县公安局长任上的第八天,公安局召开企业家座谈会,专门谈营商环境。身材健壮的石岩侃侃而谈,就公安工作怎样能为发展经济保驾护航提出了不少建议。从他说话的气势中李峰就能判断出石岩平时就是个很强势的人。也是,要是软一点的人早被吃光、啃净了,还能从一个小家庭养殖户发展成全县最大的养殖场?

石岩最开始在三家子村搞养殖,赶上年成好,没有天灾人祸,他的鸭子卖上了好价,附带产品鸭血、鸭绒都没剩下。尝到甜头的他扩大再生产,滚雪球般,就扩成如今的规模。说着慢,他的雪球滚得快了点,别的养殖户还没反应过来,几年的工夫,他就成了全县规模最大了。经济决定上层建筑,人有钱了,说话也就硬气。他当选了人大代表,还是颇有声望的代表,他的提议领导很重视。他的公司有什么活动,县里领导都会出席的。

李峰到现场后不到五分钟,县委书记、县长、县政法委书记都赶到了现场。从几双冒火的眼睛中李峰感觉头都大了。

法医完成了尸检。死者背部被锋利的带刃的凶器猛砍,伤口很深。从现场遗留的痕迹看,应该是凶手从死者身后出现,死者背部被砍。一下子没能致命,他起身跑,凶手在后面追,追上又砍了几下。从伤口形状看,凶器是近似“鲨鱼刺”一类的砍刀。从伤口深度看,凶手用的力道非常大。“作案手法很职业化。”法医末了来了这么一句。

作为一个公安局长,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句作案手法职业化,这意味破案难度成N倍地增加,甚至不能破案。尽管不愿意承认,世上有两类最古老的职业,只要有需求的人,就一直存在着。一是妓女,另一是杀手。知道这样的人存在,要想找出他们,就像在大海中找出一朵别样的浪花,沙漠中找出一粒造型奇特的沙子一样难。

这个案子还得从死者查起。人是属于社会的,每一个人都会有他的行动轨迹和活动圈落。尤其是石岩这种声势显赫的人,他的爱恨情仇一定有迹可循。根据现场状态看,凶手有备而来,应该是谋划已久的,不是临时起意。要知道临时起意那种谋财是最难破的,现在只要根据常规做法,情杀、仇杀、财杀这三种情况先捞上一遍,不说能立马情况清,也能捋个差不多吧。

李峰责无旁贷地成了“7·24”杀人案件侦破指挥部的组长。兵分几路,有查养殖这个行业的,有查石岩生活轨迹的,有现场走访的。各路人马撒下去了,不知道在这黑夜里能捞出点什么。他要求调查组每条线索都必须汇报,好让指挥部能及时梳理。

黎明前的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离天亮不远了,这当口他真盼望着天不要亮,至少不要亮那么早。他知道肯定还有别的什么随着太阳升起一起出来。没有不透风的墙,石岩的死讯估计在这漆黑的夜里就在发酵了。像用石头打水漂,一波波荡过去,随着太阳升起,不知荡出多大的半径了。想想天亮后的喧嚣都害怕。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石岩能让别人恨的是什么呢?他算得上是有钱人,钱这个东西绝对能晃晕人的眼睛。对此李峰深有体会,记得有一年他到承德一处有名的寺院游览,那天是阴天,根本没有阳光,可就是无法直视金黄的庙顶,真的晃眼睛,晃得睁不开眼。经导游介绍才知庙顶是黄金铺就的。头一次感觉到金子的魅力是那么大。也许石岩的财富就像那庙顶的黄金,让人垂涎欲滴了。

有位名人说过:现在一切不可思议的事物背后都有金钱的影子。石岩这个知名度高、获利颇丰的企业家,首当其冲的是生意场上的纠纷。那些纵向与养禽场有联系的养殖户、饲料加工厂、上游的客户,横向上与石岩有竞争关系的养殖户都要细细排查。县里养禽场的资料源源不断地送到指挥部。从这些资料里看,石岩的养禽场无论从原料购进和成品输出都将其他企业远远打压在后面。

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强势对于一个企业的发展是好事,石岩认准的事情任谁说什么都要干下去,有胆识还有脑子。同样做养禽场,别人也许关注的是饲料、养育成本、销售等问题,他是除了这些之外,更注重企业发展,比如扩张模式,向同行学,跨界学。后来他采取公司加基地加农户的先进管理模式,周围六个乡镇的养鸭农民给他送鸭子,他收购价比别的养禽场稍高那么一点。别看只高那么一点点,对于农民来说这个企业好,规模大,收购量大,价钱还合理,有鸭子不送给他送给谁呢?他的公司能收到质量最好的鸭子,货源充足、质量稳定,客户越来越认可。渐渐的,他的产品销到国外,他可以说控制着整个市场行情。收鸭子他能收到好货源,他的养禽场控制着整个县60%的生鸭收购价。虽说县里别的养禽场规模也不小,可单个都没法跟他比。

人一旦一味强势,弄不好会触底反弹。石岩受到很大的阻击,私底下几家养禽场也联合一起抵抗过他,结果被他各个击破了。也有的跟他谈判,让他照顾一下大家的生意,有钱一起赚。他回答说让市场说话好了,没有那能耐就不要吃这碗饭,他是要做大做强的。两头不靠的别的养禽场,眼看越来越亏损。如今一些人掠夺财富已不择手段,仇和财往往纠葛在一起。尤其像石岩这种生意场上的人,多挣一分钱往往就成了别人的绊脚石。一个槽子里抢食,难免起争端。亏急眼了,保不准有痛下杀手的。

十多个上规模的养禽场的老板被从被窝里叫出来,哈欠连天,面对警察的询问一脸不愿意的表情,不耐烦地回答晚九点到现在跟谁在一起,都干啥了。问到对石岩这个人和他的养禽场怎么看,这些从睡梦中被叫醒的人知道警察不会无聊到跟他们唠闲嗑,大多酸酸地说石岩是个能人,我们是望尘莫及呀!当听说石岩死了,是被半路截杀的,一下子都坐直了。有几张脸上一闪而逝的高兴没逃过侦查员的眼睛。出现这种表情才正常,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下意识的,幸灾乐祸。虽然不好听,但最大的竞争对手走了,出现这种表情很正常。倒是有几个人愣住了,还有的面无表情。很快又都惶惶不安,一再表明虽然在石岩公司的挤压下,生存有点困难,可日子还能过下去,不至于起了杀人的妄念。再说了,市场经济,当然谁有能力谁赚钱,挣不过人家也不能下杀手吧!都一再找出证明人,证明自己夜里九点到现在跟谁在一起。

没有人会主动承认自己是凶手。找证据,找证据。李峰这样告诫下属。他排出几个在石岩的挤兑下受损严重的企业让刑警盯紧。

天早已亮了。太阳出来了。阳光照耀下的一切是那么明亮,让人觉得生活是那么美好,仿佛世间根本不存在谋杀、血腥这类事件。

石岩被砍杀身亡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一个普通人的死亡,也许就像一枚秋天的树叶落下来一样悄无声息,平常。而名人的死尤其是这种非正常的死亡,则像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凉水,炸开了锅。

在阳光普照下,一些言论甚嚣尘上。一些人说石岩这些年都是靠银行贷款起家的,别看外表风光,底子已经空了,还不起钱了,这下来了个死无对证。还有一个常见的说法:一个养鸭子的土包子长了副花花肠子,这下死女人手里了吧!穷人说钱是挣不完的,石岩就愿意吃独食,垄断生鸭收购这块,连产品定价都说了算,你说他堵了多少人的财路?多少人盼着他死?一些原料供应商私下说,别看石岩家大业大,可会算计了,拖欠饲料供应商的货款,好说歹说给结点账还以质量不合格扣下点。

贫穷限制了人们的想象力,有钱人的生活是你无法想象的。查石岩生活轨迹的第二路人马更是忙得人仰马翻。现在有些稍微有点钱的家伙要是外面没几个女人都觉得自己没面子,土。古代有几房夫人说的是人数,现在几房夫人更多是财力的象征,是你有几处房子,就有几个夫人。

石岩外面有女人这不是秘密,不止一个,连他媳妇儿都知道。没办法,谁让自己在养殖场业务飞速上升的时候回家给那个男人照顾老爹老妈去了呢!美其名曰别人照顾不放心,自己回去照顾男人是放心了。养殖场的钱财都落在男人手里,家里不用操心,男人放心跑出去找女人。现在自己要钱没有,要容貌更没有。要想过下去,就得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这当口,身材臃肿哭得更加面目不清的石岩老婆,抽搭着掰着手指头算计着男人外面的女人。一个、两个……

不管是不是真的死于女人之手,李峰还真不敢恭维石岩这个有钱人的口味。这人大代表对女人的态度简直像他养鸭子一样:多多益善,力争靠数量取胜。那些花花溜溜的女人们都是后期加工的,不是垫了个整个脸面上最突出的鼻子,就是像极了某个明星的下巴。跟土气的原配比,她们可镇定多了。谈起石岩的死,好几个人都无动于衷,说跟他虽然上过床,但是不熟,不知道他有什么仇人。也有人说起话来有那么一丝丝的悲哀,她们已经习惯躲藏在石岩的羽翼下,觉得跟石岩在一起很有面子,还有钱。至于他事业上有什么事,有没有竞争对手的事毫不关心,根本不知道。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女孩瞪着一双蠢萌的大眼:岩哥有没有仇人?没有吧!岩哥那么厉害,有仇当场就报了。

跟石岩有密切联系的这些女人,也有一年半年见不上石岩一面的。虽然多,不讲究,但都是你情我愿。几个有夫之妇,她们的老公既没经济实力,也没人脉来完成这事。

貌似这些女人都没嫌疑,历史经验表明谁要是轻视了女人准保后悔都来不及。就像黑子扇了赛牡丹一耳光,打人的那只手就被剁了,外加一条腿。要知道一个柔弱的女人内在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尤其是由爱生恨,女人心海底针,真的不知因为什么掀起波澜。

4

第三路人马以案发地为中心,半径一公里之内,侦查员挨家挨户走访,问那个时间段听没听到什么声音或是看到什么可疑人。开始,侦查员认为发案地虽然有点偏,但时间上还不算晚,从现场的惨烈看,声音小不了。就算没人直接看到案发情景也许能看到什么人,或是听到什么。结果现场走访查找目击证人进展得不顺利。附近没人听到打斗声,也没人看见案发。难道真的除了月亮再也没有看见的了?

人的想象力就是丰富,听到杀人,自动脑补死者平时跟谁有过节,跟哪个女人有扯不清的关系,平时不行善,这下有报应了吧!侦查员都已经习惯了这些自以为是的推论。在走访的时候侦查员更是听到一种超富想象力的说法:说是两个高大的年轻人杀了石岩。案发场景描绘得很细致:石岩的车被石块挡住。石岩下车捡石块,这时候有两个1米80左右的年轻人从附近的沙石堆后面冲出来,拿着砍刀砍杀石岩。

有些胆大的就向走访的侦查员求证,问这个过程是不是真的。听到这些,侦查员都笑,问他们是亲眼看见还是听谁说的,他们都不好意思地说是听别人说的。

按李峰的要求,任何线索都要汇报。侦查员听到这个信儿虽然觉着好笑,在汇报的时候还是讲了出来。讲的时候,别的组来汇报的侦查员也听着乐。这事他们碰到太多了,一有案子,还没等警方破案呢,案发过程的各种版本就出来了。后来破了案就知道了,这种口口相传的东西根本不靠谱。“我们去走访就是要找证据,找那些亲眼看到、听到的目击者。”刑警队的副队长张强一脸严肃地说。这个副队长给李峰的印象是脑子灵活,不照搬条条框框,属于一拍脑袋一个点子的家伙。尤其那双骨碌碌转个不停的眼睛,谁被那双眼睛盯上,心里都毛愣的,心事怕被这家伙读去。这家伙在刑警队颇有人缘,很多刑警暗地里不买队长陈文良的账却买他这个副队长的账。陈文良当然不喜欢这个张强,总闭口不谈张强,李峰问到谈起也颇为不屑。难道是心思太活后面跟着的人太多让他忌惮?现在看来这家伙工作起来状态还行。

听到这个信息,李峰一震。分工不同,有的案情细节现场走访组根本不知道。

案发的丁字路口,白天都人车罕至,夜晚更是很长时间也不过一辆车。那两块大石头突兀地横在路口,使路口东西向分成四段。每一段空隙都不能过车。行车至此,只能下车去搬开一块石头。据住在案发地附近的人讲,平时根本就没有这两块大石头。找到晚上八点多钟经过这个路口的司机也说没看到石块,经过也没障碍。看起来这两块石头应该是凶手给被害人设置的障碍。说明凶手对被害人很了解,知道他行走的路线,出发时间,自己开车这些情况。难道是有内奸通风报信?

刑警查到当晚6点石岩和县农行副行长、信贷科长几人一起吃的晚饭,商量再从农行贷款的事。8点50分饭局结束,各自回家。信贷科长说本来说好饭后去歌厅唱歌的,结果副行长临时有事,饭后就散了。

石岩的家在县里,老婆带着孩子在县里住。为了工作方便,养殖场里也有住房,忙的时候就在场里吃住。更多的时候他不在场里,也不回家,而是到别的女人那里。没想到,他当天吃完饭已经快9点了,却还要赶回郊外的养殖场。

一起吃饭的副行长和信贷科长,说在一起吃饭是石岩想从银行再贷出一些款项,说是扩大生产规模。虽然石岩的养殖场还欠着县农行二百多万贷款没还,但他们相信石岩的能力,对养殖场的前景也看好,决定再放些钱给他。银行是干什么的?不就是寻找好项目投资吗?对能挣钱的项目银行是愿意投的。

话说得漂亮,从利益关系上看,副行长和信贷科长简直就是和石岩串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是最不愿意看到石岩出事的。可案发地时间掐得准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专门盯梢的,还是吃饭的人中有人漏了消息?或者干脆就不像几人说的石岩想接着贷款,而是另有隐情?

犯罪过程可以想象:石岩下车搬石块,犯罪嫌疑人两个,身高1米80,年轻等细节不容易编撰。这说明夜里案发的时候看见的除了月亮还有另外的眼睛。

这个案子可能就在这里露头了。指挥部责令现场走访组彻底查找这个说法的源头。

流言是传得飞速的,是辐射状的。当你听到一个人说这事的时候意味着同时很多人听到这个信息了,且不知是第几手,经过多少人加工演绎的了。查证难度有,可万事都怕较真,侦查员一较真,这些人都说自己是听别人说的。别人是谁?顺着语言的河流逆流而上,查到交叉,查到死胡同,终于还是找到了出处。

一对那晚经过现场的母女。

那晚9时许,林艳珍母女在市里逛完街,在县里吃完晚饭,开着帕萨特轿车正经过现场。不早不晚,在车灯的照射下,雪亮的刀,狰狞的面孔吓住了两人。两人哆哆嗦嗦,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迅速掉转车头躲开了杀人现场。

母女俩胆战心惊地绕道回家。到家还哆哆嗦嗦半天。两人摸着胸口,好半天心跳才稍微正常些,冷静下来。想想,被杀的和杀人的两人都不认识,不能为不认识的人犯险,不能报案,万一说不清引来麻烦不值当。还有,两人决定闭住嘴,对外也不能说自己看见的事。要是引来凶手的报复更完了。

天一亮,人们对杀人案件的关注度超过母女二人的想象。被杀的那个人竟然认识,石岩,那么有名的一个人。慌乱的夜色中,没能看清被砍杀的是什么人。想想夜晚中她们看到那个人下车去搬石头的瞬间被疯狂砍杀的情景,两人不寒而栗。

说是要保密,没有人能彻底保守秘密,尤其是这个秘密自己知道,还跟自身利益无关的时候。众人的议论纷纷,尤其是对作案过程的不着边际的猜测,看周围人毫无顾忌地猜测,让她们放松了警惕。尤其事情过了两天了,别人说什么的都有。她们想别人能说我为什么不能说,我说的比他们说的权威多了。这样几次到嘴边咽下去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有了目击者的证言,验证了专案组先前的推断:凶手两人,三十岁左右,身高1.75至1.80米之间,体态偏瘦。

从两个凶手比较职业化的作案手段来看,应该是雇凶杀人。幕后指使者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也应该有很强的社会活动能力。仅仅有钱而没有一定涉黑的交往是找不到这种人的。

此前现场走访组在距案发现场百米处的水渠里找到了两把俗称“鲨鱼刺”的砍刀。经DNA验证,砍刀的凹槽里残留着的血迹正是受害人的!这两把砍刀确认作案工具无疑了。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实了两个目击者证言的真实性。

按着目击证人描绘的凶手的体貌特征,侦查员们沿案发现场四处出击,寻找可能见过两人的其他目击证人,以确定两人的来去方向。

5

李峰放下电话揉着太阳穴。出了这种事县领导火上得不轻,不断地过问案子的进展情况。

他到任第一天开会的时候,有的老民警警服袖口都磨秃了,县财政没钱换警服。他将情况反映到县委、县政府,人家对他很支持,县里挤出钱来拨给了公安局。投桃报李,他当然要做出点成绩回报。刚才县长问他听没听到老百姓的议论,又接着说你们公安可以不把老百姓的议论放在心里,外地来的客商听到咋办?我告诉你李峰,咱们这个小县城,招商引资不容易,有几家看中了这里的地理环境和政府给的优惠政策,就要签约了。这节骨眼上,要是因为治安问题客商不敢投资,哼!

书记的说法是:破案是必须的,更必须的是尽早破案。

要想摸鱼,当然得下河。要想找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人,还得到有条件接近那一圈子的人中去找。一时间,进过监狱的,打过架、斗过殴的,在街面上耍横的都被问了话,让他们好好想想,有没有这样的人。逼得紧了,有人就悄悄提供说某某外形挺像警方说的人。

一番查证下来,都不是。不过也借带着破了几起积案。

银行的情况也查清了。原来石岩是想贷款,副行长和信贷科长让他把欠的二百多万先还上,然后再借。可石岩的钱都押在场子里,一时周转不开。银行这边上面要来检查,急需把欠账还上。

银行这边干的?好推卸还不上的贷款?不应该呀!石岩的养殖场发展在那儿摆着呢,现在还不上,以后肯定没问题。还是在借贷过程中有啥见不得人的猫腻,有人想灭口了?

查,一查到底。

倒是查出几起银行内外勾结骗贷的案件。信贷科长爽快地承认了与几家企业合伙骗银行贷款,却说什么也不承认要诛杀石岩。

专案组全面核实了石岩养殖场的经济状况,认为虽然有欠债,但还上是没问题的。连不良贷款都算不上,也就没灭口的必要了。

甲鱼躲在龟壳里就以为别人看不到它了?小甲鱼在郊区一家出租房被逮住了。本来也不会这么容易逮到他,这几年他享受惯了,藏了这么多天,实在憋不住,跑到一家汗蒸房去汗蒸,让人认出来了。看来真应了老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到了刑警队,看到结结实实的证据他认命了。小甲鱼被刑拘,李峰让民警故意将这个消息散布到那些被侵害的渔民那里。那些渔民观望着,一天,两天,小甲鱼没出来,他的手下陆续又被抓进去不少。有胆大的,偷偷跑到公安局作证来了。小甲鱼强买强卖的犯罪事实查清不少。

刑警队隔几天提审小甲鱼,也不说啥,只是将检举材料在他跟前晃了晃。

没几天,小甲鱼挺不住了,主动找刑警说要反映情况。李峰和陈文良分析以为小甲鱼要交代吴刚的问题。没想到,上来就说了句,我要是给你们提供情况破了石岩被杀案,算不算立功?

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说出一个名字:郭强。

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根据,他晃荡着小脑袋:“觉得像他。”小甲鱼脑袋又缩回壳里。

这个郭强,身高1.78米,国家武术散打四段,颇有武力值。根据尸检结果,也认定凶手出手稳、准、狠。他曾做过洗浴中心的保安、领班,私下里愿意帮人做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之事。这样的人还真在警方划定的范围里。刑警先期已经把他捞上来了,不过根据他以往的表现,又不像。郭强以往办事都是恫吓成分居多,直接出手取人性命的事还没干过。

李峰琢磨了一阵,给侦查员下了一道命令:细查郭强的社会关系,看他平时跟谁走得近。

这时走访组上来一条让大家振奋的信息。案发几天了,走访组还在不厌其烦地各处问。问到县出租车行的时候,一个司机说夏师傅那天晚上9点钟左右拉过两个年轻人到案发地附近。把正在出车的夏师傅找回来,夏师傅描述的两个年轻人跟那两个目击的母女俩描述的很像。线索立刻报上来。

李峰亲自跟出租车司机唠,让他再想想那两个年轻人在哪儿上的车,车上说了啥话,有啥异常的举动。出租车司机想起一个细节,在县城的时候两人指挥着出租车司机跟踪过一辆私家车,赶到郊外的时候,两个年轻人让他加快车速,超过了私家车。之后两个人下车,他就原路返回了。大约过了3分钟,他看见那辆私家车迎面驶来。司机说出被跟踪的车号,正是石岩那辆车!

李峰不动声色地让这个侦查组跟着出租车司机去找这两个年轻人上车的地方。李峰告诉侦查员以两人上车的地方为半径,查找符合体貌特征的两个或者是一个年轻人。这个人还必须在某个圈子有点名气的。

在专案组成立之初,李峰就这样布置:对每一个犯罪嫌疑人的侦查都是只有一个侦查小组的人知道,每个小组有自己的侦查对象,侦查小组只对专案组负责,不允许互相打听,更不允许向外泄露案情。这是李峰任职以来大会小会上多次强调的。对石岩被杀案的侦查,更是重中之重地把这项纪律宣布,从谁那儿跑风就追究谁的责任。别看都在忙,除了指挥部,还真不知别人在忙啥。

这并不是不信任谁,而是李峰多年来办案的体会。自古以来就有兵不厌诈之说,破案实际上就是一种排兵布阵,一个闪失,满盘皆输。他有什么想法仅限于指挥部人知道,侦查员按照部署有条不紊地做工作就好。

很快,侦查小组就完成对郭强以往交往的排查。李峰看着长长的名单,笔在一个名字下顿住了。那是一个熟悉的名字:王洪军,这个名字早几天也出现在另一张名单上。王洪军也是开养殖场的,是洪军养殖场的经理,养殖场规模还不小。王洪军财力不菲,在这个地区赫赫有名,交往复杂,上至市里领导,下至三教九流,没有他触不到的关系网。同是养殖场,与石岩在生意上存在着竞争关系。这个王洪军在开养殖场以前,做过很多生意,歌厅,按摩院,洗浴中心……郭强曾经在他开的洗浴中心当保安、领班。刚开始没发现郭强和王洪军的关系是因为只对犯罪嫌疑人查最近几年的交往。王洪军结束洗浴中心的生意是在5年以前了。后来没再发现两人有交集。

郭强用自己的行动又给李峰加了份坚定:侦查员发现郭强已不知去向,再细查,发现是石岩被杀案发后就再没人见过他。那些平时跟他后面呼搭的家伙挠着头皮:“强哥可能有事出去了,有几天没见着了。”

郭强——王洪军——石岩,起决定作用的一定是那个在幕后的王洪军。那晚上,王洪军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他的妻女可以作证。他通讯信息也没有异常,难道他有别的联系通道?

王洪军养殖场规模不比石岩的养殖场小多少,只不过这一两年因为经营理念不同,眼看着落后了。可那也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很多人趋之若鹜,不少堕落干部将王洪军奉为座上宾,私下从他那里得到好处的也不少。要是这起凶杀案真的跟他有关系,加之他也是搞养殖的,跟石岩熟悉,有意无意地打听案情,知道点啥很容易吧?鉴于王洪军的能量,细查郭强这条线更得谨慎了。李峰让侦查小组直接向他汇报这条线上的情况。

郭强作为一个能打能杀的家伙,手下自然有批小弟在后追随。杀人不是简单找茬、砸场子,多带些人造些声势就行。杀人,得要心狠、胆大的,还得有过命的交情或者干脆不拿命当回事的。别看一些人平时吃吃喝喝吹牛行,真的碰到杀人的事腿就软了,都跑得远远的。不敢跑的也吓坏了,还指望这样的人动手?但他能带着谁去干杀人的勾当呢?李峰和专案组对跟在郭强后面的每一个人仔细甄别、判断。

6

侦查组在两个年轻人上车的地点为圆心,一公里内找出嫌疑人7人。李峰看到那个名字,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尽管凭经验知道,到了这一步案子可以说是破了。

当时排查郭强的时候,他和指挥部几个老刑侦就认为跟郭强一起作案的很可能是无业人员高洪奇。

高洪奇10年前就因为故意伤害罪致人重伤入狱,刚出来三年,出来就跟在郭强后面了。这人很内向,自己单住,跟家人和外人交往都不多,没人知道他想啥,更没人知道他干些啥,以啥为生。

现在高洪奇的名字赫然在嫌疑人名单内。

用照片秘密辨认,出租车司机认出了那两个年轻人就是郭强和高洪奇。

没抓住人的时候一切皆有变数。

兵不厌诈。

安排人手查郭强和高洪奇这两个人的时候李峰并没声张,案发现场那边正常排查现场,走访的警察也没撤。

秘捕高洪奇!指挥部下了命令。

经过一番无用的抗争还是被抓的高洪奇最后悔的是没听郭强的话:跑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他不以为然,做得那么缜密,自己也从住地跑到这大面积拆迁的城郊来住了,没想到……高洪奇倒也是光棍,送到审讯室就竹筒倒豆子说了个爽快。尽管人命关天,他认为自己没多大事,所以他不怕如实交代。原来他就是郭强的下手,为了钱前去站脚助威。至于郭强受谁指使,与被害人有什么过节,他一概不知,也一概没问。

郭强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郭强不到位,一切怀疑都没有意义。

根据郭强的活动轨迹,李峰秘密派出技术人员组成的队伍,先后赴广东、湖北、北京、吉林等地对郭强进行甄别秘捕。专案组刚得到线索,飞奔过去,如惊弓之鸟的郭强就转移了。专案组和他总是差了一步。专案组就一个信念:没有抓不到的犯罪嫌疑人。在追捕过程中,郭强的逃亡路线越来越清晰。

终于,案发一个半月后,经秘密跟踪辨认,在准确确定郭强身份的情况下,刑警们在一辆出租车上将郭强秘密抓获。

郭强对其杀害石岩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意料之中,他交代雇主是王洪军。还有意料之外的是雇主还有一人:李卫东。

李卫东有着政府工作人员的身份,秘密入股王洪军的养殖场,成为他的合伙人。

得知李卫东也是犯罪嫌疑人,李峰很庆幸当时得到郭强的线索后没声张。李卫东在县政府工作多年,跟公安战线上很多领导熟悉,只要一个说漏嘴……公安机关声东击西的侦破方式,有效地麻痹了王洪军和李卫东,使他们放松了警惕,以为专案组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更没怀疑到他们头上。

王洪军和李卫东被抓获归案。王洪军在他的养殖场被抓的时候情绪激动,搞得养殖场满天飞舞着鸭毛。一番折腾,被戴上手铐的时候,他直呆呆地看着那些轻飘飘落在地上的鸭毛不知所思。与他的不知所谓相比,李卫东的落网静悄悄的。在县政府办公楼里,李卫东看着侦查员出示的文书,竟然笑了一下,好像等待好久的一件事终于有了结果。原来急躁的心情都没了。

王洪军和李卫东合办养殖场初期,获利颇丰。没想到石岩为了企业长远发展制定的几项措施,与养殖户签订合同,同时提高收购价格,直接对王洪军和李卫东的养殖场构成了经济威胁。看着石岩的养殖场几天一个台阶的往上走,这边的大额投资都收不回来,王洪军和李卫东多次找石岩谈判,都被石岩拒绝。其实,两人如果静下心来好好经营,就算效益赶不上石岩的养殖场也不会差很多。可能是被石岩拒绝狠了,激起了两人的戾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王洪军想起了以前在洗浴中心干过的郭强。当年他对郭强有知遇之恩,现在正巧郭强涉赌,欠了大额高利贷,被讨债的追得东躲西藏。听说有这么一大笔钱拿,也顾不上危险了。他找到了拿砍人不当回事的高洪奇。那晚他俩盯着石岩看他驾车往郊区走去,知道他是回养殖场。于是超车赶到事先看好的地点,将事先准备好的大石块摆在路边。做完,石岩的车到了……

案子成功告破。李峰有个习惯,对每一项工作都会做事后总结。这个案子有几个关键点:一是小甲鱼的情报,小甲鱼常年混迹于道上,对行里的事还是看得清的;二是找到那个出租车司机,对最后定下二人犯罪起到关键作用;再有就是那母女两个目击证人,要是没有她们目睹两人的作案经过,没有看见两人详细的体貌特征,破获此案也许要大大费一番周折。

正是这两个目击者,让李峰更加感到天道难违,为一己私利胆敢逆天行事绝没有好下场。一个人在世上行走得久了,就会产生敬畏之情。敬天、畏地,珍惜一切花草树木、各种飞禽走兽。相信冥冥中自有天定也好,相信一切果都有因也罢,经历得越多,越觉得有一只无形之手操控着宇宙万物。无畏的人更多的是无知的人。生意场上引起的仇恨、杀戮并不少见。可此案中,犹如冥冥天定,善恶终有报的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

目击犯罪嫌疑人作案的母女二人正是实施这起案件的王洪军妻女。当二人回到家惊魂未定地说起这事时,王洪军心里就一个念头:完了,这是天意。定了定神,他还是嘱咐她们不要到外面去说。

怎奈,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就会到来。自作孽,不可活。

7

小甲鱼还在硬挺着,只字不提和吴老二的关系,只是说总在红河大酒店吃饭,跟王丽雅这支牡丹花有了交情,告诉红河大酒店的服务员,谁敢找酒店的麻烦,尽管找他。

断手断脚的黑子在病床上也不好过。不断有人举报他的手下在抢占海蜇市场中强买强卖的事,几天工夫,他的手下就折进拘留所不少。随着参与红河大酒店伤人的他的手下的落网,一封封举报信飞到了李峰的案头。

李峰看着这些内容翔实的举报信,乱线团在一点点抽离,眼前越发清晰。他看了看夜色如墨的窗外。“离天亮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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